清明時節雨紛紛。
老祖宗的話延續千年不是沒有道理的。
前幾日裡還悶熱的天,如今又再度涼了下來。昨夜積的雨水順著傾斜的屋簷,珠玉般地不停落下,砸在石板路上,濺到腳步匆匆的行人衣角,在上麵暈染開來。
大雨暫歇,天色陰暗,地是潮的,風是涼的,食肆裡卻是乾爽溫暖的。
“三桌的兩碗胡辣湯來嘍——”
一聲吆喝,兩碗熱騰騰的胡辣湯端上桌來。
吹散其上的熱氣,夾起一筷滿滿的千張和海帶絲,其上裹挾著點點胡椒粉和緩緩往下滴的濃稠湯汁,送進口裡。
鮮,鹹,辣。
隻需一口便打開了晨時的胃口。再端起碗,混著千張海帶和鮮嫩的蛋花,“吸溜”地喝一大口,微涼的早晨,整個人的血液仿佛流動地更快了,四肢都暢快了起來。
半碗湯下肚,身子熱乎起來。再咬一口剛出鍋的油條或是糍粑,滿嘴油香,外酥裡嫩,好不快活。
“隻一日未見,這食肆怎的大變樣了?”
“老板娘好像又做新吃食了,進去瞧瞧?”
“那我要坐在這透明大石頭的邊上。”
……
狹小的後院也被凝畫拾掇了起來,最拐角處的茅房未動,但院門通向茅房的草地上卻彎曲均勻地鋪上了幾塊石板,不僅防止雨天鞋底沾上濕泥,也更顯得後院寬敞了起來。
其它空地上凝畫移栽了些諸葛菜,紫雲英和夏天無這樣的野花,還有原先本土長出來的成群的或金黃,或粉嫩的野花,凝畫沒有除去。
鬱鬱蔥蔥,姹紫嫣紅。陰沉的天色仿佛給它們加上了一層彆樣的濾鏡,隻覺花草顏色更深,更豔了。
靠窗的客人可以一邊享受著早餐,一邊看著窗外的花景。
一早的好心情估計能維持整日。
快到了巳時,食肆裡才終於空落了下來。
除了早先就吃過的小團子,其他人圍坐在幾張桌子上大口乾著早飯。
食肆的生意肉眼可見地更好了,眾人雖然累的夠嗆,但心裡卻滿足踏實得很。
最先吃完的老二和老四把自己的碗碟送到水盆裡,便一溜煙地跑出了食肆。
郭爺瞧著他們的殘影,納悶道:“這兩孩子跑這麼快是去乾甚?”
凝畫咽下嘴裡的油條,笑道:“他們是要去把我們食肆的招牌給扛回來。”
郭爺摸須:“招牌?”
“是嘞!”凝畫臉上滿是期待:“木匠已經把牌匾給打磨好了,今早我特地從家裡把阿爹的筆墨帶了過來,過會咱們把名頭寫上,今後食肆便正式有名字了!”
“小娘子起了何名?”
“安記食肆。”
“…好名字。”
兩人說話間,便聽見老二的聲音。
“——老板娘,我們回來了!”
未見其人,先問其聲。老二和老四還沒到門口呢,那嗓音便迫不及待地傳了過來。
這幾日相處下來,郭爺明顯能感覺到老二到老五這四個孩子不一樣了,脊背挺起來了,聲音也比以前響亮了。
像是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再也不似從前的卑微。
真好,真好。
牌匾很大,至少需要兩個人才能扛的回來。大家夥吃的差不多了,都從板凳上跳起來出去迎他們。
兩張桌子一合,牌匾小心翼翼地被放在上麵。
老三興致勃勃:“外麵的牌匾我倒是看過,這給牌匾題字的第一場麵我還是頭次見!”
老二拍拍他的肩膀,玩笑道:“你要以前見過,估計就不在這了,都是人家老夥計了。”
“切,”老三昂著頭:“我現在就跟著凝老板娘,未來也能成為老夥計!”
凝畫不好意思地笑著。
南陌在旁邊研墨,他雖是鏢師,平常乾些體力活,但幼時也曾讀過幾年書,研墨這等活他也熟練。
凝畫手持支大號毛筆,蘸了蘸墨汁,靠著原身的記憶和自己的書法功底,落筆後便洋洋灑灑,暢快淋漓地寫下了“安記食肆”四個大字。
在場識字的人不多,但字寫的好不好看還是能夠一眼看出來的。郭爺伸出大拇指,讚賞道:“小娘子不僅做得一手好菜,字也是一絕!”
葉長安眼中也閃過驚豔之色,他倒是不知道凝畫竟還會寫字,且這字不同他從前看彆的女子寫的小家碧玉,而是強勁有力,入木三分。
凝畫笑著搖搖頭:“都是阿爹曾經教與我的。”
她又將筆遞給李氏,道:“請阿娘題名。”
李氏怔愣:“我…我也要寫嗎?”
“那是當然,不光是您,在場每個人都要在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安記食肆是大家夥一起組成的!”
“這…這個意思是說,我們也可以在上麵寫字嗎?”老三激動地問道。
“是!寫下自己的名字,不管以後大家夥何去何從,安記食肆都是你們最後的退路。”
凝畫撂出這一句承諾,仿佛扔下了一記□□,眾人的眼眶一下子都紅了。
鹽災肆虐,其他鋪子恨不得都把夥計趕出來,少出一份工錢是一份,沒人願意雇他們做工。
凝畫不僅讓他們有了希望,也沒限製他們未來的選擇。他們來去自由,選擇自由,歸來食肆依舊接納他們。
食肆似乎不僅是做工的地方,也成了他們的家。
老五:“我誓死跟著姑娘一直乾!……娶了媳婦了也還來!”
本來氣憤很是煽情,他這後半句話硬生生讓大家把情緒憋了回去。
凝畫笑著,但心裡卻酥酥麻麻,饒是半個月前的她,也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彆人的信仰和寄托。
“叮——恭喜宿主萬人迷人設數值達到五段,獲得白砂糖無限獎勵,請宿主再接再厲,獲得更多豐厚獎勵哦!”
糖,在這個時代是非常珍貴之物,與現階段的鹽價可堪媲美。價格是一方麵,更重要的在於糖的數量很少,安城裡便隻有城主府和甄府能夠享用,其他有錢人便是花大價錢也很難買到。
而她現在不僅擁有了用不完的糖,還是最為精細的白砂糖,許多美食少不了糖的調味,許許多多的新菜點子霎時湧入凝畫腦海。
凝畫心裡高興得緊,隻覺渾身的勁兒!
她左看,南陌溫柔地瞧著她,她右看,小團子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仰著頭看著牌匾一角。
“哎呦——小團砸!”
她一把便將身旁粉雕玉琢的小團子抱起,接過老五遞來的毛筆塞進他的手裡,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的小手,在牌匾上一筆一劃寫下了“郭悠”二字。
獨一無二的“安記食肆”牌匾終於掛上。
——
有糖便想做甜品。
凝畫想吃雙皮奶了。
安城靠海,雖沒有廣袤的草原飼養奶牛,但耕田必備的水牛不少。相比牛奶,水牛奶更加醇厚,對凝畫來說也更易得到。
凝畫來到街市裡牛販子老張的鋪子裡。
老張看見來人,熟練問道:“姑娘可是要牽頭牛回去犁田?”
“我們家這幾頭牛啊,壯實得很,犁田靠它們不成問題!”
凝畫卻搖搖頭,隻道:“大哥這裡可有母牛?”
老張為難道:“母牛確是有一頭,但她我要留著生小牛犢的,不對外賣。”
凝畫掏出50文錢,道:“我不買它,我隻買它產的奶。”
50文最終買來了十斤水牛奶。
回到食肆後,凝畫便開始製作這道許久未吃的甜品。將水牛奶倒入鍋中加熱,隨後將它放涼直至其上結上一層奶皮,把奶皮去掉,加入雞蛋液和白糖攪拌均勻,分彆倒入事先準備好的小碗裡,放木架上繼續蒸。
牛奶本就具有鮮甜味,製作過程裡,廚房裡溢滿了奶香味。小團子聞著味就來了,黏糊糊地緊抱凝畫大腿,口水全糊在她圍裙上。
凝畫哭笑不得,哄著道:“小團子乖,先去外麵等著,等阿姊做好了就給你吃。”
郭悠卻怎麼也不願走,就是在這聞著奶香也是幸福的。可鍋蓋上有蒸汽,揭開來時很容易燙到她身旁的郭悠。
“南~陌~”
南陌正在另一邊幫李氏備菜,聽到凝畫這帶著尾音,蕩氣回腸的呼喊,整個人身體肌肉猛的緊繃。
他有些不自然地轉身望去,就見凝畫苦著一張臉,手指著小團子朝他投來求助眼神。
郭悠也朝他望來,一大一小,神情相似得很,都眼巴巴地望著他。
“……”
他沒有猶豫,幾步上前就把郭悠抱了起來朝外走去。肩頭上的小團子一臉不可置信,“咿咿呀呀”地叫喚著。
南陌把他帶到後院裡放下,從草叢裡折了幾根長草,三下五除二便折出一個小蟋蟀給他,郭悠呆呆地看著手上多出的“小蟋蟀”,再抬眸,望向南陌的神情已經從氣憤轉變為崇拜。
吃食一下子被拋之腦後,郭悠跑進屋內,在板凳上乖乖坐下,開始擺弄起自己的新玩具來。
凝畫雖在忙著調整蒸奶的火候,但也在留意著那邊,看見南陌成功將小團子哄好後,她的眼裡不由地溢出笑意。
冷酷的鏢師竟是個哄孩高手。
正在這時,屋外葉長安的聲音突然響起:“歡迎千夫人大駕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