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她隻覺得先苟住，等到日後發達了再去對付這些鹽商。但是她不動手，對方就會讓她生存不下去。

既然這樣，不如大膽一搏。

入夜，凝畫從打開的木窗看見李氏的屋子熄燈後，她拿出傍晚買的夜行衣穿上後悄悄出了門。

這個時辰大家基本都已經入眠，入耳的隻有田野裡青蛙的叫聲。

凝畫先從自己的莊子開始，她從自家為起點，從係統賦予她的儲物空間——識海裡取出食鹽。每家每戶門口都放上了整整十罐。

安城的鹽都是甄家售賣，凝畫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他們的財路給斷了。一來百姓可以吃上鹽，二來甄樹忙著查找這食鹽來曆，也就不會找她的茬了。

凝畫越想越興奮，行進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安城城外除了他們這個莊子，還有一個。每個莊子裡基本隻有十幾戶人家，送來也快。

重頭活還是集中在城中，城中住戶多，且不像莊子入夜後基本不見一人，被人發現的可能性便大。

凝畫從另一個莊子裡溜出來後，便直奔城門口。

她身著夜行衣，在黑暗裡隱藏得很好。可當她堪堪能看見城門後，才發現城門處有士兵把守。

哎呦喂，她竟把這些守衛給忘了！

白日進出城的人多，守衛記不住她的臉。可現在都無人進出，她一個人這麼晚了，不僅會讓人生疑，還會給這些人留下印象。

他們若是想查誰送的鹽，那她肯定脫不了嫌疑。

無奈，她調轉方向，想碰碰運氣看城牆邊哪塊兒能有狗洞讓她鑽進去。

哪成想城牆還沒靠近，迎麵便飛來一個箭矢，擦著她的肩射向身後的樹上。

凝畫呆呆地看向肩膀處被箭矢力量摩擦出的衣服裂痕，那裡露出了裡麵的素白衣裳。幸虧她在夜行衣裡頭還穿了套衣服，不然她現在肩膀處鐵定皮開肉綻。

她迅速蹲下，抬眸看向城門處，那裡守衛拿著火把悠閒地走來走去，並無發現可疑人的慌張神情。

那這箭是誰射的？

凝畫不敢輕舉妄動，對方明顯是發現了她，但是暫時不想致她於死地，這擦肩而過的箭矢就是警醒她，對方已經發現了她的蹤跡。

靠，難道甄樹還有這麼準的預判力，知曉她在夜間行動？可食鹽是係統贈與，他人決不知情自己擁有用不完的鹽。

凝畫乖乖蹲在地上，心跳如擂鼓。

終於，一道頎長的身影漸漸從黑暗中顯現，他逆著月光踏來，凝畫看不清他的模樣。

“你是誰？”

凝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波動，雖然不知對方是誰，但起碼要在氣勢上壓對方一頭，讓對方捉摸不透。

對麵的身影聽見凝畫的聲音後一愣。腳步生生釘在了地上。

凝畫以為自己真把對方唬住了，繼續道：“彆過來！剛才是我一時不備，才讓你傷了我，若你再敢有小動作，小心我刀劍無眼！”

她悄悄從識海裡又取出一罐食鹽，打算敵方再靠近一步，她就拿鹽罐子砸他。

哪成想對方聽了這威脅，仿佛更加確認了什麼，一個箭步就向她衝過來。凝畫瞳孔一縮，迅速起身就要拿罐子砸他。

然而飛出去的罐子卻被那人抽空接住，凝畫也不是傻的，當即轉身向反方向跑去。

她可謂是拿出了當年體測跑八百的架勢，然而身後的腳步聲還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至近在耳邊。

“啊——”凝畫的聲音全部被淹沒在一個巨大的懷抱裡。身後之人從背後將她抱了個滿懷。

凝畫鼻息之間都是這人身上淡淡的青草芳香。

南陌雙手緊緊箍住凝畫的腰，將臉整個埋進她的頸窩裡。“是我。”

這幾日來分彆的思念，聽聞她消息的擔憂全都濃縮在了這兩個字裡。若是可以，他真的很想把凝畫揉進骨子裡。

凝畫有些沒反應過來現在的狀況。

她還以為今晚真的要命喪於此了，擦肩而過的箭矢，看不清臉的男人，極速追她並且終於追上的男人……這一切都讓她恐懼的心狂跳不止。

莫名其妙地來到這世界，莫名其妙地得罪有錢人被有錢人報複，即使現在知道身後的人是南陌，自己不會死，凝畫還是委屈地哭了出來。

積攢到現在的所有情緒徹底爆發。

南陌說完話後便遲遲沒有聽到凝畫的回應，一滴滾燙的淚水滴在了他的手上，他才慌覺懷中的人在顫抖，在哭泣。

南陌想起剛剛那支故意射偏的箭，連忙鬆開手臂，轉到凝畫麵前，焦急地四處打量凝畫身上有沒有傷口。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月光下，南陌的眼眶通紅，他的嘴巴都在輕輕顫抖。

他後悔了。

後悔離開，後悔沒有在凝畫身邊保護她，後悔今晚錯認她是追殺自己的人。

如果當初他沒有離開安城，而是悄悄留下來，時時刻刻陪在凝畫看不到的地方，就好了。

南陌是京城乾門鏢局的鏢師，與凝畫相遇之前，他被京城鹽商鄭風雇傭，送一批貨物到沿海邊境。路途中他卻意外發現這批貨物是現今稀缺的食鹽，那鄭風不僅帶頭抬高鹽價，使鹽災爆發，還低價販賣食鹽給倭寇，與其勾結。

空口無憑，南陌暗地裡收集鄭風與倭寇勾結證據，卻被自家鏢局裡的小弟出賣。也才有了被凝畫救下一事。

那群人以為將他沉屍海裡，證據也會隨著他的死去一起消亡。但卻沒有想到還有凝畫這一變數。

南陌離開莊子後，便迅速趕往京城，想將證據交給衙門。卻聽聞鄭風嫁女，那新女婿正是衙門頭子李司。

官商勾結，百姓求門無果。南陌隻得先攥著證據等待時機，又因為思念凝畫，他便又迅速趕回安城。

抵達安城後，便聽說了凝畫開的食肆被砸一事，南陌放心不下凝畫，遂不在城中停留，這便發生了剛才一事。

他隻覺附近有人形跡可疑，還以為是鄭風發現他沒死，派來殺他的人，這才放出了那一箭試探。

凝畫隻是靜靜地流淚，也不說話。

南陌看到了她肩膀上裂開的外衣，箭矢並沒有擦破她裡麵的衣服，所幸沒有受傷。

“對不起，是我嚇到你了……”南陌上前將凝畫擁入懷裡，疼惜地輕拍著她的後背。凝畫把頭埋在他的胸膛裡，終於忍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凝畫整整哭了一刻鐘，南陌覺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終於，凝畫把這些日的情緒宣泄完後，她掙脫南陌的懷抱，又恢複成了往日的樂天派少女。

“這麼晚，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凝畫問道，“我不是讓你離開了嗎？”

南陌垂下眸子，沒有正麵回答，而是道：“我聽說你的食肆被砸了，你和大娘有沒有事？”

“原來你是因為這個事。”凝畫自動理解為南陌是知曉這件事才趕回來看望他們的，她努力擠出笑容，輕飄飄道：“沒想到食肆的名聲都傳出安城了，不錯不錯，看來發達暴富指日可待呀！”

南陌手掌蜷緊，以前他最愛看凝畫笑了，可現在凝畫的笑容讓他揪著的心更加苦澀。

“以後，我會陪在你身邊。”

凝畫沒有回應這句話，她問道：“你的事都解決完了嗎？”

南陌苦笑著搖搖頭：“這件事是死局。”

官商勾結了，證據還有什麼用。

“走一步看一步吧，宇宙千變萬化，恐龍大滅絕的時候也沒有預料到之後還會有更多生靈重新出現。死局亦然，或許走著走著就柳暗花明了。”

今夜情緒實在是到位了，凝畫也不管南陌聽不聽得懂，說出來反而自己心裡舒坦了。

這番話沒有拒絕南陌留下來的提議，南陌喜出望外，剛剛一直鬱結的眉峰終於舒展開。

他道：“好。”

凝畫全身上下都包裹得嚴嚴實實，隻留下一雙黑暗中依舊亮晶晶的眼睛。時辰不早，她得趕緊她的正事了。

“南陌，你會不會輕功？”

“？”

——

兩人靠著南陌的輕功翻越了石牆抵達城內。

穩穩落地之後，南陌默默收回了攬著凝畫腰部的手臂，耳尖甚紅。

這是兩人在正常情況下的第一次親密觸碰。

黑夜裡，凝畫並沒有發現他的異狀。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等我回來。”凝畫嚴肅地落下這句話，就要離開。

係統和食鹽的事都是秘密，她不想讓旁人知曉。即使這個人是她救上來的南陌。

“你去哪兒，我可以保護你。”南陌開口道。

凝畫依然堅定拒絕：“放心吧，我自己會小心的。”

話剛說完她便快速地隱入了黑暗中。

南陌落寞地垂下睫羽，凝畫終究還是不夠信任他，無法將自己的安危完全托付於他手中。

他向凝畫消失的方向深深凝視了一眼，最後悄無聲息地跳上房梁向那個方向追去。

凝畫對於安城比較熟悉，她遊走在縱橫街道裡，挨家挨戶送去海鹽。直到摸索到城中最繁華的地方，那裡有徹夜通明的酒樓和青樓。

青樓和酒樓人員眾多，平常便是甄樹在安城的巨大市場。也是凝畫今晚的重點扶持對象，想要打破甄樹在安城的壟斷，斷開他的這兩條輸出鏈至關重要。

酒樓的旁邊便是一條黑漆漆的窄巷，酒樓的後門便在這裡。凝畫靜靜地聽了一番，確認後門處無動靜，才溜到那裡，給他們堆疊了一牆的鹽。

接下來便是棘手的青樓了。

青樓四處毫無可以藏身的地方，燈火闌珊，映照得她這身夜行衣更加明顯。如果想要在門口放大量的鹽，還不引起其他人注意，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凝畫隻好再次躲回窄巷子裡，把頭上的黑巾扯下卷成絲帶寬度，將頭發高高豎起。為了不被彆人通過臉認出自己是女子，又把蒙著臉的三角巾上下折疊，蒙在一隻眼上。最後把外麵的夜行衣脫下圍在腰間，倒是活脫脫一個江湖俠士形象。

她深吸一口氣，大搖大擺走進了青樓。

進入樓內，胭脂氣，酒氣撲天湧來。一有女子靠近她，她便假借是來找人得以脫身。

凝畫混雜在一群人裡溜上二樓，二樓都是小露台，坐在裡麵能清晰地看到樓下表演的舞女。其中一個露台裡最是熱鬨，足足有六七個女孩在裡麵，一個長得像胖頭魚的中年男人被她們圍擁在中間。

老鴇正跪坐在男人麵前，掐著笑諂媚道：“甄爺，您看，我們樓裡這姑娘是越來越多了，以前進的那些鹽肯定不夠了……我們這兒的姑娘伺候得您也滿意，能不能看在這麵子上便宜些，我好再多進一點！”

“嗬！”甄樹嗤笑一聲，睜開眼睛，“便宜？我是做生意的，便宜了你們，我賺什麼！我這天天光顧你們樓，花的銀子還不夠你買鹽的？”

老鴇心裡腹誹：你這銀子也隻夠我買鹽了，姑娘們的工錢我都發不起了。

但她麵上不敢顯露，隻能再彎下腰更加卑微地陪笑。

原來這就是甄樹。

凝畫偷偷在甄樹背後翻了個白眼，就這一會兒沒看路，迎麵便撞上了一個人的後背。

就在此時，凝畫腦子一抽，下意識飆出了英文:“騷瑞，騷瑞。”

身前的男子聞言驀然轉身。

一張充滿異域風情的精致麵孔映入凝畫漆黑的眼眸。

隻見男子一臉驚喜，像是遇見了許久未見的親人，熱切地捧住凝畫的臉：“你也是大不列顛人？”

一直暗中跟在凝畫身後的南陌看到那雙覆蓋在女孩臉上的手，眼神瞬間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