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眼(1 / 1)

沉重有力的腳步聲從大廳深處傳來。

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背著手走到他們麵前,嚴厲的麵容在開口說話的瞬間和善起來,“江總,不要激動。我想兩位警察同誌沒有惡意。”

江彥禮收了手,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衣領,“知道了。”

他倒是挺聽勸。

“兩位是淩警官和簡警官吧,剛才多謝兩位幫忙周旋。我是中心的負責人穀康裕,裡麵請,請先去我辦公室休息一下。”

等電梯時,簡嵐問:“穀主任,您是芷海鎮人嗎?”

“我現在覺得自己是個芷海鎮人,”穀主任笑道,“但是我的故鄉不在這裡,我來自北方一個很貧困的小地方。”

“SY集團建廠前,芷海鎮也隻是一個小漁村。”簡嵐說。

“那不一樣,這裡本身是富饒的,景色優美,景色宜人,僅僅是經濟不夠發達。不像我的家鄉,窮山惡水,嘴裡隻有一把土。要不是我考上了遠海大學,都不知道人間還有這樣的地方。”穀主任感慨道。

簡嵐問:“您上大學時,中心還沒有建成吧?”

“是的,大三時我還想著要去大城市就業,大四時我就成為了中心的第一批員工。”

隨著穀康裕越說越多,簡嵐那顆咚咚跳著的心一點點平複下來。

她已經可以確定了。

那天,杜子鬆在柴宏友家撞見的聚會中的“老穀”就在眼前。

這道聲音她反複聽過很多遍。

他說想要殺掉黃雲希,語氣平靜得不像有人類的感覺。

與眼前的穀主任似乎判若兩人。

城府之深,令人膽寒。

坐進穀主任的辦公室,漂亮的女秘書為他們奉上茶飲。

穀主任沿著簡嵐引發的話題,介紹起中心成立之初的不容易。

“最近中心的研發方向是什麼?”淩祈單刀直入。

穀主任笑道:“淩警官,這涉及我們的機密,實在不方便說。”

“那我再問得具體些,周清生前負責過哪些項目?”淩祈問。

簡嵐第一次見他發問,微微側目。

這說明他問得問題與案件無關,但與芷海鎮湮滅的真相有關,那或許有她想知道的……

“周教授研究考古學的,其實對我們的幫助非常有限,不過是因為我們和遠海大學的合作項目比較多,偶爾認識了,有時向他請教一些問題。沒有什麼項目上的往來。”穀主任說。

“向他請教什麼問題?”淩祈雙手相交,眼神銳利,“我提醒一句,周清的遺物中有與SY集團相關的課題研究筆記。”

穀主任的笑容略僵,“也沒問什麼,不過是最近新發現的海底壁畫。這事新鮮得很,大家都很好奇,周教授是一線研究員,我們想聽聽專業人士的分析。要是有價值,我們以後說不定還可以說服總部,在鎮上再開一家文旅公司,開展旅遊業。”

穀主任拋出SY集團關注的利益點時,讓這段話顯得特彆可信。

然而,簡嵐和淩祈並沒有被打動。

SY集團想擴展業務是真,資本對於文物的價值並不在意也是真。

芷海鎮的自然資源本來就不錯,再加上一點點曆史氛圍,足以形成熱門的文旅小鎮。

SY的發展戰略不會被一個大學教授的觀點所左右。

穀康裕想了解海底壁畫,是另有目的。

“既然當下的研究不能公開,有突出成績介紹給我們嗎?”簡嵐問。

穀主任很高興她換了話題,“當然可以,我們中心是有展廳的,讓秘書帶二位詳細參觀一下。”

他們就這樣被打發了。

淩祈倒是沒說什麼,簡嵐覺得這個問題問早了。

研發中心的展廳有一百來平,陳列的大多是照片和文字解說。

研究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對芷海鎮當地的生態環境的考察研究,比如水質、地質、海中的藻類、磷含量、動植物變遷等,還有一類是人類神經學和仿生學的適用性研究,比如機械臂、功能性機器人。

其中一個分支是孟棲岸曾經提到過的感官模擬器。

通過外置芯片,釋放不同的電流來影響大腦對外界的認知。

展廳裡展出的成果,與八九年前孟棲岸離職前的研究進度差不多。

不知道在此之後,還有沒有新的進展。

如果這項技術成熟,再配上後世的VR眼鏡,也許會徹底顛覆人類的生活。

可惜,芷海鎮等不到這一天了。

他們參觀完展廳,就離開了研發中心。

回到車裡後,淩祈問:“有什麼想法?”

“壁畫的事,可能比我之前認為的還要重要。”簡嵐說,“比起案件本身,SY這條線,更接近小鎮湮滅的真相吧。”

淩祈斟酌著措辭:“能引發如此大的變故,恐怕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事情。”

簡嵐搖頭:“不,越是看似了不起的事件,往往在發生轉折那一刻都很簡單。一個人也能做到。”

她意有所指地盯著淩祈。

“你認為是我?”淩祈驚訝道,旋即沉默片刻,又問,“這就是你想‘殺’我的原因?”

簡嵐笑道:“原因之一。”

她扣上安全帶:“我下午想請假,麻煩送我去遠海大學。想了解壁畫,最好去問那些負責考古隊的人。”

淩祈點火啟動,“這是公事,不用請假。需要我和你一起嗎?”

“不用了,隻用學生的身份更好溝通。”

[“1號的學生身份真是好用啊”]

[“我當時竟然還覺得是四個職業裡最弱勢的……”]

[“雙青:學生身份的好用主要是因為簡嵐玩出花樣來了。在高中學校實習就得了,還去警察局實習,然後還能接近考古隊,每一步都將身份利用到最大化。”]

[“袁海濤:如果是我可能也會選學生,畢竟學生時代最純粹。自己一個人奮鬥很難,少年人大多是有熱血的,需要幫助的時候同學們會伸出援手。”]

[“開霸:她要是不是親曆者,我不信她能想到這種玩法”]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1號挺厲害的,明明最沒有社會地位的‘職業’,卻能拿到最一手的資料,妥妥的猥瑣發育”]

[“現代的戰爭都是信息戰”]

簡嵐沒去自己的學院樓,徑直朝沈聿的辦公室走去。

她事前給沈教授發過消息,知道她今天在學校。

沈聿所散發的壓迫感,絕非僅憑社會地位、金錢財富所能擁有的。

她一定是掌握了這個世界的某種真相的人。

和她說話要非常小心。

好在,簡嵐已經習慣了迎難而上。

“請進。”

沈聿的辦公桌挨著窗戶,正手肘撐在桌邊,兩手交疊抵著下頜,無焦點地盯著前方。

強光之下她的側影籠罩在黑暗中,醞釀著不為人知思緒。

隨即眼神一偏,看向簡嵐,說:“是你。坐。”

“沈老師。我想請教您一下海底壁畫的調查情況。”

“你不是放棄考古項目,去警察局實習了嗎?”

“那邊的調查也需要相關信息。我來問,總好過穿著製服的人來問吧。”簡嵐淡淡地說。

她沒有威脅的意思。

和沈聿說話,隻說事實就夠了。

“有道理。在這個世界就要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沈聿笑了一下,“我會和在營地的負責學生說一聲,你去找他們問吧。”

沈聿似乎對這個壁畫並不在乎,這讓把這件事當成重要線索的簡嵐有點詫異。

她覺得自己的思考方向應該沒錯啊。

順著沈聿的視線看向辦公桌的另一邊,那裡擺放著一台簡易的物理實驗教學儀器。

驗證的原理是在中學階段就會接觸的雙縫乾涉實驗。

“你還記得這個實驗的結論吧。”沈聿忽然說。

“記得。”

“單獨粒子的雙縫乾涉實驗呢?”

“也記得。”

[“等課代表”]

[“光束通過兩條縫隙投影到牆上時,不會隻形成兩條光條,而是在互相乾涉的情況下,形成多條明暗交錯的條紋,證明光是一種波”]

[“後來儀器先進了,不發射光束,而是發射一個粒子,像豌豆射手那樣,這次應該會形成兩條光線了吧。誒,你猜怎麼著,結果還是好多條紋”]

[“人們就想放個監控仔細看一下,結果一放檢測器,就按照理論變成兩條光線了,而且不論監控放在縫隙放在兩道縫隙之前還是之後,都是兩條光條”]

[“簡單來說,光被觀測時彼此不乾涉,不被觀測時互相乾涉,不謝”]

[“這玩意聽起來怎麼像是活的”]

[“……前麵彆瞎說,怪嚇人的”]

[“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為老師盯著時,我認真聽講,老師一扭頭,就給同桌一個大逼兜,老師再看我,我又好好聽講嘻嘻”]

[“哈哈哈哈哈好一個大逼兜”]

[“教培人血壓上來了”]

[“監控要是放在縫隙之後,粒子怎麼知道被觀測了呢?”]

[“一點道聽途說:這個實驗除了體現觀測,也讓人質疑因果論”]

[“對了,沈教授是物理學院的”]

沈聿忽然起身拉上窗簾,繞過簡嵐,打開儀器。

投射板上出現了兩道光條。

沈聿再無動作。

簡嵐不明所以地看向這位一絲不苟的教授。

沈聿抱著手臂,沉默半晌,開口道:“我沒有開監測器。”

簡嵐愣了一下,低頭思索兩秒,猛然抬頭看向沈聿,眼神中有掩飾不住的驚異和些許敬佩。

“我們一直被觀測著。”沈聿緩緩地說,“但這個情況是從7月初出現的。我記得你是7月份回來的,在你回來之後,很多事情都變得有些奇怪。”

沈聿走近她,一手撐著桌緣,稍稍俯身問道:“這些變化與你有關嗎,簡嵐?”

簡嵐毫不掩飾身上的銳氣。

她一個多月的散打不是白練的,足夠應對一些突發危機。

沈聿不帶感情地繼續說:“你像是帶回了一個節目製作團隊,不知道躲在哪些角落裡觀察著所有人,但再專業的團隊也做不到這種程度。你更像是帶回了——”

她頓了頓,“——上帝之眼。能告訴我,現在觀測著芷海鎮是哪路高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