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1 / 1)

8月7日,立秋。

夏天的餘熱毫無退讓的征兆,秋天已經悄然來臨。

進入秋天,芷海鎮的人們隻惦記著一件事,就是中元節那日的花神大典。

花神大典當天一大早開始,大批大批的居民結伴上山,祭典花神。

到了晚上,廟會從山腳下一直蔓延到海邊。

人們會在海裡放燈船,向大海送去親人的思念,並祈求花神的祝福。

還會在魚尾山的山頂放煙花,是那種會在空中綻放出花朵或海浪一樣的觀賞級煙花。

阿婆提前買了一個圓滾滾的大西瓜,一大早就招呼大家來吃西瓜“咬秋”。

她拿著一角,坐在一旁咬兩口,笑眯眯地說起以前花神大典上的趣事。

話題區間在十年前到五六十年前不等。

孟知雨意外地愛聽,纏著阿婆多講。

簡嵐本以為自己會不再感興趣,卻也聽得津津有味。

“阿嵐,你去醫院時也帶幾塊,給小孟嘗嘗。今天大家都要吃。”阿婆興致高漲地說。

孟棲岸出院之後還要定期去做康複訓練。

平日都是簡佑丹開車把他送到醫院,自己再去上班,中午從學校或公司食堂裡給他買一份飯,或者接他回家。

但是今天中午簡佑丹要開會,隻好由簡嵐代替。

阿婆會在她和孟知雨吃早餐時炒好菜。

這樣簡嵐隻需要向警局告假兩個小時,不太影響工作。

趁著清晨還有幾分涼風,她拎上飯盒,匆匆出門。

簡嵐趕到芷海醫院時,孟棲岸的康複訓練剛剛開始。

裡麵除了孟棲岸讓自己堅持堅持再堅持的自言自語,還有女醫生熱情的加油打氣。

醫患關係正處於積極影響最關鍵的時刻。

她不好去打擾,想把飯盒放在科室的導診護士台,卻在科室門口意外遇到了學長沈遠帆。

“簡嵐,你怎麼在這裡?”沈遠帆拄著手杖,加快了腳步向她走來。

“來給家人送飯。我叔叔前段時間受傷了。”簡嵐說。

“哦,是不是哪位姓孟的叔叔?”沈遠帆回憶道。

“你怎麼知道?”

“他是新來的。”沈遠帆笑道,“我是這裡的常客,來康複訓練的病友我基本都見過。孟叔現在在裡麵?那我先在外麵等一會兒吧。”

簡嵐本來要去上班的,但是來到芷海鎮這段時間是暑假,沈遠帆即使是她的直係學長,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

難得有機會和沈遠帆聊聊,她當然不想錯過。

她在沈遠帆身旁坐下。

沈遠帆有些不自在地扭動身子,說:“聽說你現在在警局實習,今天不用去上班嗎?”

“要去的,先來送飯。”

“哦,你把飯給我吧,我一會兒拿給孟叔。”他和氣地說。

“不麻煩了。阿婆還讓我給他帶幾句話。”

“你們不用手機嗎?”

簡嵐側頭看向他。

沈遠帆似是掩飾因自己的心切而流露出的刻薄,解釋道:“我想說,發個消息就能說明白,效率很高的。老人家有時不適應科技,才有一些奇怪的要求。”

“流行‘偷菜’遊戲的時候,我外婆會定半夜的鬨鐘起來操作。她對科技的了解,一點不比年輕人差。”簡嵐淡淡地說,“她讓我當麵說。”

見簡嵐如此堅持,沈遠帆不再說什麼,低頭看手機。

他一會兒習慣性地揉著膝蓋,一會兒輕輕咬著手指甲。

簡嵐問:“學長,你的腿也是受傷了嗎?”

沈遠帆愣了一下,搖頭道:“不,我是神經係統的問題,從出生就有。”

這個問題他應該回答過很多次,說完之後,恢複到往日在舒適區的自信。

這反而很奇怪。

沈遠帆沒有對自己身體的不便,表現出任何的自卑、自嘲,也沒有與之相處多年的躊躇與感歎,更不像早已習慣的平平談談。

而是有一種回答出正確答案的釋然。

他所謂的神經係統問題,是不是另有隱情?

這會不會是他作為某一勢力,對簡嵐痛下殺手的原因?

孟棲岸的車禍之後,他還會再次行動嗎?

“聽說學長是先工作了一段時間又考的研究生?”簡嵐問。

“是啊,上過班才知道能專心學習的幸福。”沈遠帆感歎道。

“我聽導師提起,你之前轉過專業?”

“我本科是醫學的,還做過一段時間醫生。”

“醫生?”簡嵐一愣。

“你覺得我這樣的身體當不了醫生?”沈遠帆笑問。

簡嵐聯想到了其他事,沒有在意他的調侃,又問:“你之前是在SY集團工作?”

“不是,為什麼會這麼問?咱們鎮上隻有這一所醫院,我當時也是在這裡實習的。”沈遠帆眼中的警惕一閃而過。

簡嵐意有所指道:“哦,原來你是在鎮上當的醫生。總感覺你見識過不一樣的世界。”

不等沈遠帆回答,她話鋒一轉:“你剛剛說得有道理,我也該去單位了。麻煩幫我把飯盒轉交給孟叔叔。”

“這就對了,女孩子不能太犟。”沈遠帆的語氣略帶誇獎。

簡嵐強壓住嘲諷的嘴角,沉默以對。

她轉身離開了科室,卻沒有離開醫院。

她在一樓能看到大門的窗戶旁坐下,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柴宏友來了。

沈遠帆的焦躁不是單純擔心多說多錯,他在等人。

而且應該是和一個常見麵的人約好了時間,生怕對方沒有意識到他這邊事情有變,急吼吼地就出現在簡嵐麵前。

簡嵐跟隨柴宏友重新回到康複科門口。

她沒有進去,在轉角處聽沈遠帆和柴宏友的交談。

“事情辦砸了。”柴宏友歎氣道。

“我知道。”沈遠帆的語氣和聲音變得生澀起來。

介於他平日那副如沐春風的嗓音,和一個尚未成型的新嗓音之中。

簡嵐推測,是因為他眼下的環境和處境,讓他緊張,無法投入到習慣的場景中,這個場景影響了他的身體狀態。

如同在不同場合戴著不同的人格麵具,如果有一個地方介於兩個場合之間,那麵具也隻能各戴一半。

[“咦這個聲音,讓我有點不自信了”]

[“難道是第二個周明娜?這個小鎮是雙胞胎之島嗎?”]

[“是因為狀態不對勁吧,前麵可以自己一點,相信我們曾經看到過的”]

[“我們現在怎麼想不太重要,我想知道簡嵐對他了解到什麼程度”]

[“簡嵐再聽下去,沈遠帆無異於自曝了”]

“殺人不是一個輕鬆活。”沈遠帆輕聲說。

柴宏友搓著臉,“下次一定行。”

“你就拿她練手吧。還在追查的人都不能放過。但,也不要太激進,我不希望你成為第二個‘老穀’。”

“我知道。”

“你走吧,最近先不見麵了。之後等我通知。”

“好。”

柴宏友走出康複科前,簡嵐已經離開了醫院。

沈遠帆比她原以為的問題還要大。

她不能再慢吞吞地等待調查結果。

現在的終點不止是8月31日芷海鎮消失的夜晚,還是不知存在於何處的危險。

來到鎮警局後,得知淩警監跟裴隊出警去了。

簡嵐趁機一頭紮到戶籍科,去查沈遠帆的履曆。

因為那時各係統之間不聯網,她還要打電話聯係其他單位協助提供材料,用了大半天的功夫,查到了沈遠帆的戶籍信息、社保信息和檔案信息。

“你最近對沈遠帆特彆上心。”

淩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簡嵐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此時毫不驚訝,頭也不抬地說:“我懷疑他有‘身份’。”

“身份?”淩祈重複道。

“對,除了研究生沈遠帆以外。”

“比如?”

簡嵐沒有順著他的問題回答,而是說:“我不光查了沈遠帆,還查了杜子鬆和張越,以及我自己。我們四個人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資料都特彆空泛,一看就是捏造的。”

她終於從資料中抬頭看向淩祈:“我懷疑沈遠帆是第四位調查員。”

淩祈謹慎地不再說話。

簡嵐從他的表情中讀不出線索,收回了視線。

“時溯耍賴,給第四位調查員安排了特彆的出場方式,大概是為了防止我一開始就掌握了太多線索,減少直播內容的戲劇性吧。但能選的職業隻剩下醫生了,隻能通過這一點來排除。”

“調查員是受限於係統的道德評價體係的,他堂而皇之地指示其他人製造違法事件,是違反紀律的。所以,觀察員登場了。”簡嵐邊說邊把自己的思路記在筆記本上。

[“偏了啊嵐!”]

[“1號老師有點小小翻車”]

[“也有可能是在詐07”]

[“不像”]

[“其實從她的視角能推測到這裡也很厲害了”]

[“她是親曆者,在這個鎮上有分/身的存在啊”]

與此同時,2號調查員杜子鬆的直播間裡也正熱鬨。

隨著調查員簡嵐的上線,這一手敘詭終於露出了真麵目,大批粉絲慕名前去。

她又利用學生身份進入最方便獲取信息的警局實習,沈聿、沈遠帆、案件現場、鎮政府,一個又一個的線索層出不窮,吸引了大量的觀眾。

觀看直播的一半觀眾都在她的直播間。

但今天,杜子鬆直播間的人數快要追上她了。

杜子鬆本人對直播人數的起起伏伏並不知曉,他始終保持著自信且飽滿的態度在與第四麵牆外的觀眾們熱情交流。

“朋友們,我有一個不小的突破。

“大家知道我一直把調查中心放在SY集團上,這一方麵是因為一個企業的行為可以通過很多公開的數據和資料來判斷,不會侵犯對方正當合法的權利。

“我又是SY集團的法律顧問,容易收集情報。這是基於法律、道德和直播規則的要求。

“另一方麵,則是基於我個人的判斷,讓芷海鎮消失這麼大一個事,恐怕不是一兩個人能做到的。

“但是埋頭於SY集團,讓我忽視了對人的調查。前兩天我在沙灘上遇到了一個關鍵NPC。大家可能還有印象,對方是個年輕女孩,也是鎮警局的警察,後來我知道她是研究生去實習的。

“就是這個實習生,讓我覺得很不對勁。她和我曾經的一位當事人長特彆像,大家還記得嗎,就是女高中生墜樓案發生後不久。那女孩叫簡嵐——可能是她妹妹,來過我的事務所,而且是不止一個妹妹來過。

“奇怪的是,我旁敲側擊地問了很多應該認識她的人,包括那天無意中遇到她們的刑警吳傑。但所有人都矢口否認。

“說是,簡嵐是那個實習生,她隻有一個在讀高中的妹妹,叫孟知雨。不能存在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