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嬸苦笑著搖搖頭,“沒,沒有,就是昨天不小心磕了一下。”
袁蔓沒有揭穿她,而是再次問道:“嬸兒,這樣的日子,還有啥好過的啊?”
她用紅線推算過他們的這段姻緣,紅線上可不止一個死結。
意難平、萬般苦、無情無愛、三觀不合……一尺長的紅線上,足足有七八個死結。
劉孬原本看上的是彆家姑娘,是爹娘給他做主的這門親事,才不得已娶了王二鳳。他一直嫌棄王二鳳的棉花性子,哪怕她是當家的一把好手,也總愛挑她的刺,哪怕幾個孩子呱呱落地也沒看得起她過。
如今日子一天天地好起來,他卻愈發厭惡她了,看到她臉上枯樹一般的皺紋就覺得惡心。
以後?嗬,她哪有什麼以後?
“不過能咋辦,”哄著懷裡的小孫子,劉二嬸淡淡道,“總不能像你三嬸兒說的那樣,一脖子吊死如了他的願吧?”
“離婚啊,再這麼下去,你遲早有一天得被他打死不可!”
袁蔓替她將地上的水盆撿起來,“就當是為了燕兒你也得離這個婚啊,二叔脾氣那麼差,萬一給燕兒打個好歹,這輩子不就毀了?”
“等她嫁了人就好了,”劉二嬸還是緊緊攥著那根救命稻草不肯放手,“等嫁了人,燕兒就不用吃這個苦了。”
“您惦記著燕兒,但有沒有想過燕兒也惦記著你?想到你在家裡受苦,她在婆家能呆得好嗎?”
劉二嬸沉默了,看著懷裡安靜下來的孩子,她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
一直以來,她都是在自欺欺人,她知道未來的日子不會好,知道以後等待她的隻有數不清的棍棒,但她隻希望她的孩子都能過得好,尤其是她的女兒。
女人在這個世道想要活得好不容易啊,她總說嫁出去就好了,卻也擔心她會像自己一樣嫁錯人,吃一輩子的苦。
見劉二嬸有些動搖,袁蔓繼續勸道:“嬸子,離吧,現在最要緊的不是燕兒的婚事,是你的命。要你有個什麼好歹,燕兒得痛苦一輩子啊……”
“您要是害怕,我跟我娘帶你去公安局,讓公安來做主。放心,離了婚你不會是一無所有,這房子這地都得分,不至於向兩個兒子伸手要飯。”
“被戳脊梁骨也總比丟了命要好吧?”
平常聽多了勸她隱忍的話,偶爾聽一聽讓她離婚的話,倒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刺耳。
是啊,活著才是最重要的,跟自己和女兒的命比起來,名聲也沒有那麼重要。
從袁蔓手裡接過水盆,劉二嬸沒有當即答應她,而是下意識摸了下自己受傷的肋骨,平淡地說:“讓我想想,我想想……”
……
吃完飯從劉家回來,羅招娣冷著臉把袁蔓拉到了裡屋。
“你咋這麼閒?成天攛掇人家老兩口離婚呢?”
羅招娣是個聰明人,吃飯時見袁蔓和劉二嬸一齊從院裡出來,劉二嬸的臉色還不怎麼好,一猜就知道是袁蔓說了什麼話。
上次提離婚,被多少人給說了還不長記性?
今天的事要是讓劉二叔知道,在這麼大好的日子挑撥這麼醃臢的事,非把她皮扒了不可!
袁蔓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反問道,“娘,你說劉二嬸和劉二叔誰待我好?”
“當然是你嬸子啊,小時候你身體不好,那麼多孩子,她最疼的就是你。但這也不是你叫人家離婚的借口啊。”
“那你覺得我二嬸可憐不?”
“可憐歸可憐,但……”羅招娣顯然沒了方才的底氣。
袁蔓直勾勾地望著她,一本正經道:“娘,二嬸待我那麼好,又那麼可憐,我想幫幫她。離婚這個主意是招罵,但如果能保住她的命的話,我挨幾句罵怎麼了?”
“我覺得小蔓說得沒錯。”
從門口進來,袁文武毫不猶豫地站在了袁蔓身邊,“劉孬這人確實孬得很,你瞧給嫂子打的,我今兒見她都直不起腰,真要過下去,哪天肯定得被打死。”
羅招娣當然知道劉二嬸日子過得不容易,早幾年還好,這幾年隻要喝了酒就是一頓揍,白天還得到地裡去乾活,真是又苦又累。
可這畢竟是彆人家的事兒,旁人誰都不方便插手。
再說了,名聲這兩個字在村裡多重要啊,真要離了婚……
“唉,嫂子也是命苦。”羅招娣又可憐起了劉二嬸。
放旁人眼裡,家裡有錢、子女雙全、孫子滿堂這可不就是神仙日子嘛,但劉二嬸的苦楚又有幾個人能知道?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句話真是一點不錯。
……
幾天後,王新軍離開清河村回城裡去了。
中午他去劉二叔家吃了頓飯,飯桌上,劉二叔又是跟他道歉又是跟他保證,說以後再也不會動他姑姑一根手指頭,結果晚上就出事了……
燥熱了好幾天,剛入夜,村裡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最是催眠,可劉二嬸的哭喊聲卻打破了這夜的平靜。
“救,救命!救命啊……!”
聽到聲音,家家戶戶都打開了門。
隻見劉二嬸背著劉燕艱難地在泥濘裡走著,從村西頭一路走來,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身上滿是臟汙的泥點,和血混在一起看得人觸目驚心。
劉燕一動不動地趴在她的肩頭,手臂上掛著一條剛被打出的淤紫傷痕,不知是死是活。
“快快快!快來個人!”
“三輪車呢?趕緊把三輪車推來!”
家家戶戶的女人都出來幫忙,一個扶著劉燕的頭,一個摻著劉二嬸的胳膊,前麵還有人拿著手電筒幫忙照路,一夥人著急忙慌地往衛生所跑。
男人們也沒閒著,見劉二叔沒在身邊跟著,不用想也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果不其然,來到劉家時,劉二叔正坐在屋裡的地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和酒精混合的氣味。
不知是被嚇到還是酒沒醒,他直勾勾地盯著手裡的木棍,竟然沒意識到身邊什麼時候圍了一群人。
一群人將他從地上拉起來綁在了柱子上,目光在那一張張憤怒的臉上掃了一圈,他也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
他闖禍了,而且還是彌天大禍……
雨下了一夜,這一夜,家家戶戶都沒睡好。
第二天中午等太陽從烏雲裡爬出來的時候,羅招娣和幾個姑嬸才騎著三輪車從衛生所回來。
“咋回事?”
剛進門,袁蔓趕緊給她倒了一杯水,問道。
三兩口把水喝了個感覺,羅招娣搖搖頭:“沒事兒,昨天劉孬又喝多了,打她娘兒倆的時候劉燕替他娘擋了一棍子,暈過去了。”
“啊?”袁文武跟著關心道,“大夫咋說?傷得重不重?”
“後半夜就醒了,大夫說得再觀察觀察就沒叫回來。”
聽她這麼一說,袁蔓這才鬆了一口氣。
“劉孬真不是人啊,親閨女都下得去手?”
“可不,嫂子也做了個檢查,說是肋骨有好幾處骨裂,也得好好養著呢。”
話鋒一轉,羅招娣又反問:“劉孬呢?他咋沒去醫院看看?”
“在家裡關著呢。”袁文武回道。
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縱容他亂跑?肯定是要把他看管起來,萬一她們母女倆真要出了點什麼意外……殺人償命,不可能讓他輕易這麼跑了。
回屋裡換掉那件被雨淋過的衣裳,羅招娣又說:“蔓啊,各家都還有事兒,你一會做點飯給她們送去吧,再給她們找兩身衣服換。”
袁蔓:“中。”
來到衛生所的時候,劉燕正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儘管頭上包著一圈圈白紗布,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
劉二嬸去做彆的檢查了,還沒回來,屋裡就她一個人。
“姐,你來啦。”
見來人是袁蔓,劉燕高興地“蹭”一下就坐了起來,完全看不出是受過傷的樣子。
袁蔓趕忙讓她緩緩,“慢點,你這頭剛受過傷。”
“不礙事。”劉燕笑著搖了搖頭。
壓低了幾分聲音,她又小聲地說:“姐,你的主意真管用,娘說了,回去就跟他離婚,不跟他過了。”
苦肉計,這是那天晚上袁蔓給出的主意。
就要鬨一出大的,才能嚇到那個狠心的爹,同時讓軟弱的娘看清現實:一味隱忍並不能等來好日子,隻會要了女兒的命。
於是在昨天晚上,劉二叔抄起家夥的時候,劉燕毫不猶豫就擋了過去,隨即裝著昏死過去。
被娘背了一路,看到娘一次次摔倒,她無數次想要醒過來,但為了讓娘徹底離開這個家,她隻能緊閉著眼,任由眼淚混著雨水落在娘的身上……
幸好,當她在病床上緩緩睜開眼睛時,娘的臉上不再隻有憋屈的痛苦,當她說出要離婚的話時,劉燕第一次從她的眼裡看到了堅定。
袁蔓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對不起,我隻能想到這個法子……真是苦了你了。”
“隻是受了點傷而已,一點都不苦,”劉燕笑著搖搖頭,握住了她的手,“姐,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和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