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坐落於伊薩卡,那是個靜謐的小城市,宛如世外桃源,是個適合靜心搞研究的地方。
路予安從小沒有父母,一直拿資助金上學,即便離家萬裡,也沒有什麼思鄉病,唯一發愁的就是錢。
學校給她提供了全額獎學金,包括全部的學費以及醫療保險,但生活費和房租都得自己想辦法。
前兩年手上還有點積蓄,夠泡在實驗室兩耳不聞窗外事,到了博士第三年,經濟捉襟見肘,於是她申請了TA助教賺點外快。
“Vivian,咱倆排一班兒,office hour放在周四早八。”
路予安正在自己的工位上寫代碼,陳宇雨大步走進實驗室,衝她嚷嚷。
助教主要負責課後作業的批改講解和學生答疑。除了回複學生們的郵件外,還需要每周拿出特定的兩小時,在教室為學生講解問題,被稱為office hour。
機器學習這門課總共有四個助教,除了路予安和陳宇雨兩個中國姑娘,另兩位是印度老哥。
“咱們學院都是夜貓子,早八起不來,來問問題的學生肯定少。那群本科生,個個自命不凡,難纏得很。隻好讓下午值班的印度佬辛苦辛苦咯。”
陳宇雨狡黠的和路予安說悄悄話。她已經是第二年做助教了,經驗豐富,路予安隻管聽她的。
手中的工作告一段落,路予安舒展下身體,順手點開了郵箱。
學期剛開始,郵箱裡的郵件不是通知就是廣告,一封帶著30Mb的附件的郵件在其中格外顯眼。
下載好附件,是機器學習課程的思維導圖,顯然是一個初學者會做出來的東西,細致,卻沒有重點。
“Dear Vivian,我在假期進行了預習,並整理了這門課程的框架,在附件中,請您指教。”
郵件的正文是漢語,顯然是個中國老鄉在套近乎。
路予安一邊感慨著祖國的年輕人就是卷,一邊將郵件拉到最底部:
“Kim Chou”
她小聲念出郵件的落款人姓名,感到莫名的熟悉。
坐在隔壁的陳宇雨馬上把頭湊了過來,“Kim Chou 又有新瓜啦?”
“嗯?什麼新瓜?”路予安一邊用紅色小字把思維導圖中有錯誤的部分標出,一邊問道。
“Kim Chou 你不知道?那個開灰色法拉利的小少爺啊。”
路予安愣了一下,馬上想起那個聲名在外的富二代。
計算機工程學院的學生大多樸素,個個都是行走的格子衫,所以那個開豪車的中國男孩幾乎人儘皆知。
路予安雖然沒有見過他,但也在校園裡見過那輛豪華的灰色法拉利。
陳宇雨使勁歎氣,:“你居然不知道Kim Chou?康大最神秘的頂級富二代,你都不知道?”
說罷,她退回自己的格子間,不一會兒,一封搭載著近10封PDF的郵件浩浩蕩蕩地駛入路予安的收件箱。
《Kim Chou 疑似某權\貴私生子的蛛絲馬跡》
《灰色法拉利,暗巷深夜載嫩模》
《富二代狂撒千萬進藤校》
......
標題一個比一個危言聳聽。
路予安點進幾個PDF看了眼,除了證實他的確是個神秘的富二代以外,都是些捕風捉影的推測,便不再感興趣。
她把大綱認真地修改完畢,寫了一封簡短的郵件回複給他。
“Dear Kim,
大綱已修改完畢,細節還需要在課程開始後進一步學習。
我的Office Hour在每周四早上八點,歡迎交流。
Vivian Lu”
*
周四很快就到了。
果然沒人願意在早八起床,路予安來時,教室空無一人,連搭班的陳宇雨不見蹤影。
見沒有學生,路予安打開了電腦做自己的事情。她最近正研究一個智能廣告投放的項目,打算作為未來進入業界實習的敲門磚。
逐漸沉浸到工作裡,教室隻剩下噠噠的敲擊鍵盤聲音,簡潔規律。
不知道過了多久,路予安想起陳宇雨還沒有來。
她抬頭想看一眼時鐘,卻忽然注意到教室最後一排的窗邊,不知何時坐了位挺拔的亞裔男生。
他眉眼低垂,正凝視著桌上的平板電腦。
夏季襯衫的半截短袖下露出半截白皙小臂,隨著敲打屏幕的輕快雙手微微起伏,仿佛撥動窗邊的陽光。
感受到被注視,那男生抬起頭,與路予安目光相遇。
“早上好,我來請教機器學習的預習作業,您有空嗎?”
他是個中國人。
“當然。”
現在本該是工作時間,卻讓這位一大早趕來的學生在一邊等自己,路予安神色抱歉,起身要去男生那邊。
“您坐著,我拿給您。”
男生邊說邊起身,胳膊下夾著書,單手拿起桌上的平板電腦,快步走像路予安。
他個子很高,三兩步便走到跟前,“可以看我的書嗎?”
路予安點頭,把剛剛的工作保存好,隨意合上電腦,接過男生的書。
是本嶄新的原版教材,路予安身為助教卻沒舍得買,一直用的電子版。
她心中感慨本科生就是富有,定睛看向書中,段落的標注清晰明了,問題也用紅筆寫得一目了然。
路予安心情大好,側身從包裡掏筆。
“我這有筆,路老師。”
男生遞上一隻鉛筆。
筆杆還帶著他掌心的溫熱,路予安有些不自在,手指往上挪了挪,“我是助教,不是老師。你叫我學姐吧。”
說罷,她馬上切入正題,“這裡的端到端的機器學習,是指從數據收集,到模型部署......”
一個小節講完,她仰頭問,“沒問題吧?”
男生見路予安抬頭仰視,立刻蹲了下來,讓兩人變成平視,“沒問題,您繼續。”
路予安注意到他有明亮的眼睛。
*
陳宇雨在最後半個小時才姍姍來遲,還沒進教室,她嚷嚷聲就先傳進來。
“哎呀,Vivian ,我睡過頭了。”
她穿著寬大格子衫,頭發隨便盤了一圈,晃進教室,撿了一張椅子坐下,“還好早八沒學生。”
話音剛落,她的目光在遠處頓住。
“哦,那有一個學生,問題問完了,在自習。”路予安揚揚下巴。
陳宇雨已經從椅子上彈起來,小跑出了教室。
這家夥,真就露個臉就走啊。路予安無奈搖頭,繼續寫自己的代碼,等待最後半個小時。
陳宇雨再回來時,放下了自己的波浪長發,睫毛挺翹,口紅反射著光澤。
“怎麼樣,能見人不?”她小聲問。
路予安吃驚地點頭。
陳宇雨伸手去拿路予安的電腦,路予安趕緊阻攔,“我還沒保存!”
陳宇雨往鍵盤上啪啪敲兩下,“已經給你保存了啊,快給我。”
說罷,她端著電腦,腰肢款款地朝那個男生去了。
“同學?”陳宇雨露出親和的微笑。
男生低頭看平板電腦,茶棕色細碎劉海投下陰影,一動不動。
陳宇雨彎下腰,“你是來答疑的嗎?”
男生抬手摘下耳機,看了陳宇雨一眼,說,“你好,我不是助教。”
“我是助教。你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沒有,不好意思。”男生搖搖頭,又戴上了耳機。
陳宇雨左右環顧片刻,拿定了主意,拉開了男生附近的桌椅,坐下用起了電腦。
路予安仍坐在講台上,抱著胸,無奈地看著劈啪地敲打鍵盤的陳宇雨。
她的電腦有密碼,陳宇雨不知道,是怎麼在那裡打得煞有介事的?
終於工作時間結束,那個男生終於站起身,收拾東西離開。
經過教室門口時,他回過頭道,“路學姐,你和朋友共用一個電腦?”
路予安看了眼陳宇雨,後者正瘋狂點頭暗示自己。
“嗯,我們是同門。”
等男生出了門,陳宇雨拿著電腦走過來,“想不到,花花公子哥兒居然還是個來上早八的好學生。”
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法拉利少爺,路予安這才理解何陳宇雨剛剛的行為。
和刻板印象中的富二代模樣大相徑庭,Kim Chou似乎禮貌又謙遜。
“我聽說他成績一直很好。”路予安說。
“誰知道呢,”陳宇雨聳聳肩,“也許是找人作弊的,代考的。不過沒關係,有錢就行。”
等下還有組會,兩個人不再多說,收拾完東西,急匆匆地趕往實驗室。
她們的導師Lee教授是個寬容的愛爾蘭老頭,向來放養。組會沒有多久,大家便各自回了座位。
“誰給我給了抄送了郵件。”陳宇雨擺弄了幾下手機,定睛看去。
“我次奧。”她脫口而出。
“怎麼了?”路予安問。
“他把我給舉報了。”陳宇雨憤憤。
“誰?”
“就是Kim Chou啊,他投訴我早上遲到。”
路予安失笑,“你碰到釘子了。”
“他一個大少爺,為什麼要為難我這個貧民女屌/絲啊,懂不懂慈悲為懷啊。。”
陳宇雨正在哀嚎,同實驗室的一位黑人小哥走了過來。
“Vivian,有人給你的。”
一個白色紙盒被放在路予安桌上,紙盒上印著水果logo,是一台全新未拆封的筆記本電腦。
“誰給的》我沒買這個。”路予安疑惑回頭。
黑人學弟聳聳肩,操著一口南部口音的英語,“一個中國人送來的,說是幫彆人跑腿。”
“我知道!是那個天殺的Kim Chou!”
陳宇雨已經叫起來,“他上午不是問你是不是和我共用電腦嘛?”
還真是。
“他這是看上你,想把你納入後宮啊?上午見麵,下午求愛禮物就送過來了,這行動力。”
路予安打斷,“真是大少爺,買這個就和買瓶裝水一樣,用來求愛不寒酸麼?”
“買水一樣?那怎麼不給我買啊。”
陳宇雨絮絮叨叨,“還把我給投訴了,肯定是要用厚此薄彼來突顯他對你的興趣,可憐了我這隻單身dog,因公殉職。”
路予安沒再說話,她心裡並不讚同陳宇雨把助教工作不當回事的行為,但她不會說出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活法。
第二周的周四一大早,路予安把包裝盒塞進背包裡,她不知道Kim Chou是否會來,但如果來,就把電腦還給他。
“早上好,路學姐。”
她走進教室時,男生已經到了,依然坐在上次的位置。
“Kim ,這是不是你送過來的。”
路予安從包裡拿出紙盒,走到他跟前,單刀直入。
“上周看你借用彆人的電腦,我那天中午去購物中心,順手就買了。”他的語氣不以為意。
“我有電腦,那天是彆人借我的電腦用。”
路予安把盒子放在桌上,“把順手買的東西送給彆人,不管彆人是否需要。這種行為,很沒有分寸感,也很冒犯人。”
Kim Chou眼中有片刻的困惑,也許他沒想到路予安會生氣,“抱歉,因為在學校網站上看了關於您的文章,所以誤會了。”
那篇文章。
路予安想起來,博一的時候,學校網站上曾經報導過一些全獎博士留學生的故事,以顯示學校培養人才和多元化的形象。
關於路予安,隻有一張照片和簡短的幾句話,小標題是:來自孤兒院的樂觀中國女孩。將在康大追求自己的AI夢想世界。
在那篇長篇報道裡,集合了少數族裔跨性彆認同素食主義者等等故事,路予安很不起眼,加上擔心影響獎學金的發放,所以她便由著文章將自己寫進去。
誰會去看呢?而且就算被看到也無所謂吧。路予安當時這樣想。
但當Kim Chou說他看到了文章,並因此對她生出憐憫時,路予安發現自己並不能完全坦然地麵對自己的出身,她甚至感到惱羞成怒。
“為什麼要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