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鬼一直鬨到淩晨才終於願意鑽進被子裡睡覺了，聽到旁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林沐悄悄爬起來。

與林沐隔了一個市原阿姨的黑澤陣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睜開眼正好看到林沐的腳從他頭頂上走過去，他手一伸，抓住林沐的腳腕壓低聲音道：“去哪？”

林沐回頭，蹲下身，衝他伸出食指“噓”了一聲，然後指了指樓上。

黑澤陣從被窩裡爬起來，跟著林沐去了二樓。

林沐房間的落地窗外是一個小陽台。

林沐拉開窗出去，黑澤陣跟在後麵，然後坐在了椅靠上。

陽台的角落裡放了一張香案，黑澤陣看著林沐背對著他從木盒裡抽出一根線香，點燃，插在了香爐裡，最後她敲了一下香爐旁的銅罄，“叮”的一聲後，林沐雙手合十拜了拜。

“你到底在拜誰？”香爐前麵什麼也沒擺，沒有佛像，沒有遺像，沒有靈位。

林沐起身坐在黑澤陣對麵，背靠著椅靠，看向陽台外另一家人的後院：“拜死去的祖先、朋友。”

“朋友？你有朋友嗎？”

林沐看向黑澤陣：“你這話問的有意思，我不能有朋友嗎？”

“沒見過。還是說你對交朋友有什麼陰影，現在不交朋友了。”

林沐沉默片刻，才說：“你要拜嗎？說不定你父母能聽見。”

黑澤陣嗤笑一聲，沒回。

初夏的夜風很舒服，或許是因為已經現在過了平時睡覺的時間，林沐合上雙眼，一點睡意也沒有：“你不會想他們嗎？”

“不會。”

林沐“哦”了一聲，兩人沉默一會，林沐很輕地歎了口氣，那聲歎息就像風一樣輕柔地耳邊飄過：“我也很少想以前的事，但是有時候，卻忽然會……很想他們。”

黑澤陣扭頭看向林沐，隻有鬢邊散開的發絲隨風飄動，她看上去很平靜。

“剛才，第三個願望許了什麼？”黑澤陣問。

林沐沒睜眼，頓了一下，道：“家財萬貫。你呢？”

黑澤陣仰著頭：“如果我想要什麼，我會自己去拿。我不需要許願。”

“還有一年，林沐，等我畢業之後，就找個工作。你好好管你的魔獸吧，彆操心錢的事了。”

林沐睜開眼，看向他：“你不讀大學嗎？”

“你們的三方麵談應該在這學期期末考試之後吧？我們到時候再決定吧。”

“我已經決定了。”黑澤陣說。

“那你想做點什麼工作呢？”

“這個不用你管，我會自己安排好的。”

黑澤陣是一個主動性很強的人，他決定的事幾乎沒有餘地，況且他現在還在叛逆期。

林沐盯了一會黑澤陣，最後又彆開眼神道：“正經工作就行，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黑澤陣皺皺眉，如果說之前還可能是黑暗中的錯覺，那剛才，黑澤陣幾乎可以肯定林沐在看向他的那一瞬間就走神了。

她到底在想什麼？

“你們班的那個中穀同學，你打算和我講講嗎？”既然黑澤陣已經猜到林沐和安藤莉子聊了些什麼，林沐也不打算再繞圈子了，直接問本人更清楚些。

“不過一個混子。”黑澤陣這次倒是沒排斥林沐問他學校的事。

“你想乾什麼？”

黑澤陣把手肘擱在膝蓋上，想了一會，才道：“不用我乾什麼，這事交給安藤莉子或許會更好。”

安藤莉子？

林沐抬眼：“怎麼講？”

“我懷疑——”黑澤陣的指尖敲了敲地麵，最後直白明了道，“——中穀淺野曾經強.奸，不，準確講應該算誘.奸過黑木真理子，黑木退學應該是因為她……懷孕了。”

林沐擰了擰眉，遲疑片刻才問：“你怎麼知道？你看見了？”

“沒有。”黑澤陣和林沐隔著一張桌子看向她，“這種事不用看見。”

看到林沐複雜的眼神，黑澤陣頓了一下，問她：“要我詳細解釋嗎？”

“嗯。”

黑澤陣坐直，伸手指了指自己和林沐，然後道：“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我們現在這個距離算是男女之間比較舒服的距離，要是再近一點——”

黑澤陣往前湊了湊，“——算是曖昧情侶，一般高中生就到此為止了。但是中穀和黑木，大概在這個距離——”

黑澤陣再往前，手臂伸過桌子攬住林沐的肩膀，手掌懸在林沐的胸口上方。

林沐很配合地坐著沒動，隻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然後抬眸看向他貼近的鼻尖。

少年微長的眼睫一眨，林沐有些恍惚，餘光瞥見他下巴上冒出青澀柔軟的胡渣。

黑澤陣像是真的在認真解釋，隻瞥她一眼，繼續道：“——這個位置很敏感，一般情侶，手會直接放在這裡嗎？所以他們肯定越界了，而且我覺得應該不止一次。”

“所以，為什麼是誘.奸？”

“中穀和黑木這兩個人的性格，十有八九黑木不是自願的。所以我詐了中穀一次。”黑澤陣放下手臂，退回原來的位置，“詳細的情況，可以讓安藤莉子再去問問黑木。”

說到這裡，黑澤陣聳聳肩：“雖然現在再取證有些難，不太可能直接送他進去，但是他以後在這個學校應該待不下去了。”

林沐眼神閃了閃，好像不知不覺間，黑澤陣就已經十七歲了。或許是一直在他身邊，時間流逝的感受並不是很強烈，她總是下意識就把他當成小屁孩，但是黑澤陣的話卻相當明確地告訴林沐：他已經長大了。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在用他的方式了解這個世界。

那麼，他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呢，還會和上一次一樣嗎？

林沐眉頭不自覺蹙起，或許她應該再對他上心一點：這個時候最容易走歪了。

好半天，林沐才道：“你都是從哪知道這些的？”

黑澤陣垂眼，輕笑一聲：“用眼睛看看，就知道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問……你交過女朋友嗎，為什麼會知道得這麼……細節。”

黑澤陣一頓，朝林沐看過來：“沒有。但是我覺得可以試試，說不定體會更深刻些。你說呢？”

林沐一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一個人在不同的環境裡重來一次，還會是原來的那個人嗎？

林沐知道基因對人的關鍵性，但是環境的影響絕不可忽略。

她和黑澤陣相處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那個琴酒，如果問她，麵前的這個黑澤陣還是那個琴酒嗎？

林沐不知道。

或許那個琴酒也曾經有這樣青澀少年的一麵，但是她從未親眼見證過。

思緒亂成一團，最後林沐把所有的想法先擱在一邊，誠實道：“我不知道。以後，你交了女朋友的話，可以告訴我嗎？”

黑澤陣後背靠著椅靠，仰著身子，聽到林沐的話，偏頭看她一眼，道：“可以。”

*

次日。

一家咖啡店裡，黑澤陣坐在窗邊，看向街角的一家書店。

“安藤已經進去兩個小時了。”吉永良介看了一眼手表，“黑澤，你確定她真的能問出來嗎？”

魚塚三郎嘴裡叼著一根薯條，也有些懷疑：“事情過去這麼久了，就算真的有這麼回事，黑木真理子也不見得真的願意再把這件事翻出來。聽說她轉學到了一個還不錯的女子高中。”

黑澤陣翻出手機看了一眼。

“等我一下。”黑澤陣忽然站起身走出了咖啡店。

吉永良介和魚塚三郎看見黑澤陣走進街角的那家書店，再走出來的時候，手裡提溜著林沐的後領。

“我真的沒跟蹤你，我是來買書的。”林沐給黑澤陣看自己手裡抱著的一摞書，“噥。”

黑澤陣隨手翻了幾本：“《叛逆與覺醒》，《青少年心理教育心理學》，《青少年法製教育……”

黑澤陣把書放回林沐手裡，眉尖揚了揚：“怎麼？你到青春期了？”

林沐揉揉鼻尖，“嘿嘿”笑了兩聲：“隨便看看。”

“你今天不忙嗎？”黑澤陣問。

“暫時沒事。”

“那一起來吧。”黑澤陣放開她的後領，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對林沐道，“林沐，我發現你有些做派真不像好人，你真不是什麼通緝犯嗎？”

林沐：……

這小鬼真難管，我真是操碎了心……

“什麼時候發現的？”林沐問。

“剛出門就發現了。”

“你背後長眼了嗎？”

黑澤陣不可置否，他以前也發現過幾次，隻是有時懶得戳穿林沐。

林沐瞥一眼他，暗自嘀咕：這家夥的天賦是都點在這種地方了嗎？

吉永和魚塚見林沐跟著黑澤陣進來，很禮貌地問好。

林沐坐在了旁邊一桌，黑澤陣瞥她一眼，發現她還真在認真地一頁一頁翻看剛才從書店裡買來的書。

又等了半個小時，安藤莉子發消息過來說黑木真理子還是沒有說中穀淺野的事。

“怎麼辦？”魚塚三郎問。

沒等黑澤陣開口，林沐忽然從旁邊插話道：“我問一個問題，你們這麼做是為了幫黑木真理子，還是隻是為了打壓中穀淺野？”

吉永良介脫口而出：“當然是為了讓中穀滾蛋。”

林沐看向黑澤陣：“意識到問題了嗎？”

黑澤陣的指尖敲了敲桌麵，然後對林沐道：“立場？”

吉永和魚塚對視一眼，最後魚塚三郎對林沐道：“林沐姐，不然你去試試？”

林沐瞥一眼魚塚三郎，沒應，隻問他們對麵的黑澤陣道：“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黑澤陣站起身，往旁邊安藤莉子和黑木真理子所在的包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