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清兒！清兒？清兒！”

蘇旭仿佛在找自家跑丟了的寵物，一聲接一聲，喊得抑揚頓挫，但一點兒都不好聽，整個客棧的人都被他吵醒了。

丁月華打開房門下樓，剛走到一半就聽見身後傳來響動，她轉身一看，見白玉堂皺著臉不情願地往這邊走，神情十分陰沉。

丁月華忙垂下眼睛看他有沒有帶刀——沒帶，還好，蘇旭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大清早的他發什麼瘋？”白玉堂正要往下走，蘇旭叫魂一樣的聲音從樓下傳來，白玉堂一氣之下用力抓住樓梯扶手。他抓得有點太用力了，導致木製的扶手發出“哢嚓”一聲悲鳴，裂開了。

白玉堂閉上眼睛平息了一會兒怒氣，低聲道：“我會把錢賠給店家。”

丁月華道：“蘇先生在找蘇姑娘，蘇姑娘估計是去顧家鏢局了，還沒有回來。”

“他喊幾聲也就罷了，可他都喊了一早上了，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沒睡夠覺的白玉堂脾氣非常暴躁，丁月華看他的神情，若是現在放他下樓，他至少也要找蘇旭吵一架。

丁月華擋在白玉堂麵前，不讓他下樓：“你回去繼續睡吧，我找蘇先生聊聊。”

白玉堂皺著眉點點頭：“讓他彆再叫了，若是他不聽，哼，就算他年紀大了，我也不會心慈手軟。”

“我相信你不會心慈手軟，但是根據規矩，也得軟的不行再來硬的，”雖然丁月華也不知道這是哪門子規矩，但這樣說聽起來會比較有道理，“我先去跟他談談，談不攏再換你去。”

白玉堂想了想：“太麻煩了，還是我去吧。”

“哎，”丁月華擋住樓梯，“不麻煩不麻煩，這種小事交給我就行了，哪兒用得著勞您大駕？”

丁月華忽然開始說這種很反常的話的時候，一般意味著她就快要失去耐心了。白玉堂捕捉到了這個信號，就沒再堅持，說：“那行，蘇旭就交給你了，我再回去睡會兒。”

白玉堂轉身回了房間，丁月華下了樓，看見蘇旭正彎腰往桌子底下看。

她正要開口，蘇旭搶先開口喊道：“清兒？清兒！”

“蘇先生，您找蘇姑娘？”丁月華走上前去，心想蘇清總不至於為了躲避自己親爹而藏到桌子底下去，蘇旭看起來真的不像是在找人，而是在找貓貓狗狗。

蘇旭直起身子來，見是丁月華，忙道：“你看見我女兒了嗎？一大清早起來就不見人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裡。”

蘇清之前叮囑過丁月華他們，她要親自跟蘇旭談她進鏢局的事，讓丁月華暫時對蘇旭保密，丁月華便說：“沒看到，不過蘇姑娘武功那麼好，就算一個人出門也不會出事的，可能她一會兒就回來了。”

蘇旭：“這麼說你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丁月華：“不知道。”

蘇旭的眼神犀利了起來，盯著丁月華，盯得她心裡發毛。

丁月華被蘇旭盯著，她眨了四次眼睛之後，蘇旭終於收回了目光，他又低頭往桌下看了一眼，邊看邊說：“你不太會說謊。”

丁月華：“啊？”

“我問你知不知道我女兒去了哪裡，你立刻就說不知道，而且眼神躲閃，不敢看我，想必你是知道她去了哪裡，但不想告訴我，又或許是清兒不讓你告訴我，”蘇旭說著抬起頭來，“我說得沒錯吧？”

丁月華忽然有點兒慌，蘇旭這人她可能還真應付不了。

她笑了笑：“今天天氣真不錯啊。蘇先生吃過早飯了嗎？”

蘇旭不接她的話：“蘇清到底去了哪裡？”

丁月華：“不知道。”

蘇旭：“她是不是又出去找差事了？”

丁月華：“不知道。”

蘇旭歎了口氣：“早就跟她說彆去找彆去找，反正再過幾天我們就回老家了，她現在急著找差事做有什麼用？”

“蘇姑娘不是不跟你一起回去嗎？”丁月華問。

蘇旭看了她一眼：“她是這麼跟你說的？”

丁月華：“不知道。”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話破綻太大，便又補了一句：“我猜是這樣。”

蘇旭走到另一張桌子旁邊，俯身往下看：“她跟不跟我回去是我說了算。”

丁月華忍不住說道：“蘇姑娘知道這事是您說了算嗎？”

蘇旭聽出了她話裡的嘲諷，猛地抬起頭來。有那麼一瞬間，蘇旭的麵部表情十分猙獰，有點兒像發現有人侵占了自己地盤的某種動物，又有點像披著人皮的惡鬼忽然露出真麵目。

但蘇旭很快就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表情溫和起來。他笑了笑，一副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的寬容大度神情，搖了搖頭，感歎道：“還是太年輕。”

丁月華想，如果自己先被蘇旭激怒，顯得自己不如他，倒真應了他的話了。她就壓下脾氣，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蘇先生看著是個明事理的人，沒想到您竟然也拿輩分來壓人。”

蘇旭的聲音變得低沉，好像是刻意壓低了嗓子以示自己的威嚴：“你懂什麼？京城這麼大，我們在這裡無依無靠，沒有認識的人，如何待得下去？”

“可是蘇姑娘認識我們啊，”丁月華說，“而且剛到一個新地方，沒有認識的人不是很正常嗎？待的時間長了，認識的人自然就多了。”

蘇旭不接話，隻是又低聲嘟囔了一句“你懂什麼”。

丁月華雖然氣惱，但看他似乎沒什麼想說的了，大概也不會再高一聲低一聲地找蘇清。雖然丁月華被蘇旭嗆了幾句，但隻要蘇旭不再影響客棧裡的人休息，她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畢竟她年紀輕，不與倚老賣老的老糊塗一般見識。

但蘇旭還不服氣，嘟囔完了“你懂什麼”之後，又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就不該帶著她四處亂跑，回家以後給她定一門親事，把她嫁出去，她就老實了。”

丁月華不知道他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是他就是這麼想的還是為了激怒她才故意這麼說。

不管蘇旭說這話是出於什麼原因，反正丁月華被徹底激怒了。

“蘇先生尚未人老珠黃，您自己怎麼不想辦法找個有錢人嫁了？總想著靠嫁女兒賺錢算什麼本事？”

也不知道蘇旭是被“人老珠黃”這個詞刺激到了，還是被丁月華讓他找個有錢人“嫁”了給刺激到了，他的臉瞬間漲紅，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怒道：“你竟然與我這麼講話？”

“我不過是說點兒實話罷了。”丁月華不怕他發火，蘇旭今天就算氣得把客棧的房頂給掀了，該說的話她也要說出來。

“你住口，不準再說！”蘇旭使出了一指禪——指著丁月華並希望丁月華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丁月華則使出了金鐘罩——抵擋來自一指禪的一切傷害。

“隻許你說卻不許我說，這是什麼道理？我如果不聽你的，你能怎樣？把我嫁出去嗎？還是擺架子說我不尊重長輩？”

蘇旭的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但一直沒有再說話，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

丁月華站在原地等著，心想不管蘇旭說什麼，她都會奉陪到底。

但蘇旭大概是活了這麼大年紀，囂張了這麼多年，從來沒被人這樣罵過，雖然他氣得肺都要炸了，卻想不出來該說什麼。

所以他隻是一甩袖子，拋下一句“不與你一般見識”，然後跨過客棧的門檻，揚長而去。

丁月華“哼”了一聲，也說了句“不與你一般見識”，然後抓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一飲而儘。

問題解決了，雖然解決得比較慘烈，蘇旭以後大概是不會再跟她說話了，但至少問題解決了，客棧重歸安寧。

生氣的時候她胃口就不好，坐在桌旁喝了兩杯茶冷靜下來之後，丁月華才感到餓，而且因為成功吵贏了蘇旭，她心情很好，連早飯都比平時吃得多。

吃過早飯，蘇旭還沒有回來，丁月華也不管他，自己出了客棧往開封府走去。

踏入開封府的大門，韓彰正在練劍，他手中的劍劈開空氣，帶起陣陣涼風。韓彰用的劍雖然不是歐冶子鑄造的八柄寶劍之一，但也是把好劍，這劍已經跟了韓彰十幾年，韓彰將它保養得很好。

“韓大哥這麼早就起來練劍啊。”丁月華道。

韓彰往這邊看了過來，見是丁月華，他便收了劍，迎上前來說道：“這麼多年一直都是早起練劍，已經習慣了，不管晚上睡得多晚，第二天都是同一時間醒，醒來之後就睡不著了。”

丁月華道：“我是被蘇先生吵醒的，他一大早就滿客棧找蘇姑娘。蘇姑娘去鏢局了，她擔心蘇先生不同意她做鏢師，所以還沒告訴蘇先生這事。”

韓彰說：“那他知道以後若是不同意蘇姑娘做鏢師怎麼辦？”

“不同意就不同意唄，他同意與否也沒多麼重要，蘇姑娘不願意跟他回老家，他也不能把她硬綁回去。”

韓彰看了她一會兒，說：“你是不是跟蘇先生吵架了？”

丁月華一驚：“你怎麼知道？”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韓彰很有經驗地說，“以前你和五弟吵架的時候找我去評理，你們倆就總是這副表情。”

丁月華咳嗽了一聲來掩飾尷尬，迅速換了話題：“白玉堂剛才被蘇先生吵醒了，心情很不好。”

韓彰道：“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可不敢去招惹他，讓他繼續睡吧，睡足了覺，心情就好了。”

他們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到從開封府外傳來一陣“咚咚咚”的聲音，一聲響似一聲，也一聲急似一聲。

韓彰道：“有人在外擊鼓鳴冤，我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