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影的宣敘調·4 當錢……(1 / 1)

未戒行錄 棲川0vo 3652 字 10個月前

當錢弭從「夢中」驚醒時,看到電視開著,放的是翡城影視中心出品的經典卡通《烏托邦先生和兔子小姐》。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卡通片,被膠管動畫的誇張動作和搞笑劇情逗得笑起來。煙癮犯了,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咬在嘴裡,拿出打火機,想了想,又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點燃了煙。

夢中密密麻麻的猩紅色眼睛似乎還在身後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脊背發麻的感覺也尚未消散。錢弭感受著寒風,看著窗外枝上堆滿雪的枯樹,泥濘的雪地,黯淡遠方的一串飛鳥,莫名覺得這一刻很像景斐成。

想起景斐成,他扭過頭,看著身邊的男人:垂頭睡著,呼吸急促,微微皺著眉,睡得很不安穩,應該是在做噩夢。

他放心下來,小聲叫他的名字。

對方沒有回應,依舊陷在噩夢中無法自拔。錢弭坐回椅子上,回味著剛剛在「夢境」裡的遭遇,想起那隻怪物,那隻鮮豔的手,那條永無止境的樓梯。

他托著下巴,打量著景斐成,覺得這人莫不是在唬他——他這樣長相精致的家夥怎麼會是津川人。

要知道,北區本地人長著一雙不知為何呈現灰色的眼睛而被稱為「瓦目人」,在A國深受歧視。他們的體格一般粗壯隨意,常年的底層工作讓他們更加粗糙早衰。

他接著看向電視,津津有味地看著《烏托邦先生和兔子小姐》,等景斐成醒過來。

“錢弭!”

景斐成突然從夢中驚醒,掙開頭盔的束縛,猛地坐起來,墨鏡被他大幅度的動作甩在地上,鏡片碎了。他緊緊握住扶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眼睛睜得很大。

他罕見地露出心驚膽戰的表情,像受驚的孩子,嘴唇乾澀,乾枯木頭一樣的嗓子發出嘎吱嘎吱的難聽聲音。他朝錢弭的方向揮了揮手,在空中摸索到錢弭的手臂後才放下心來,長長舒了口氣。

“你醒了,”錢弭有節奏地拍著他顫抖的肩膀表示安撫,向他講述在「夢境」裡的遭遇,怪誕不經的場景和被操控的想法,“總之,我更好奇你經曆了什麼。”

他確信景斐成聽到了,不過他沒對他的話做出回複,隻是坐在那裡安靜了一會兒。

“真對不起…我不知道還有這種情況,”他深深歎氣,強行壓下湧到喉間的驚叫和哭聲,抬起眼睛直勾勾地對著錢弭的方向,“經曆?沒什麼可說的,你沒出事吧?”

這次錢弭看清楚這雙異色的眼睛了。

它們一灰一黃,像兩枚晶瑩的異色寶石在漆黑的鬈曲碎發後忽明忽暗地閃爍,止不住地在布滿傷疤的濕潤眼眶中震顫。

誒,等等,似乎北藏清也有一雙被稱為「惡魔之眼」的異色眼睛?

錢弭突然想到這件事,看了看景斐成,感覺景斐成比北藏清更瘦,堪稱嶙峋,像一具包著少量皮肉的骨架,脾氣也更古怪,和北藏清充滿神性的溫遜性格完全不同。

不過一個暴躁的南區老爺,一個神般的藝術全才,這兩個人沒什麼可比性吧。

這麼想著,他接著與那雙眼睛對視。不知道這一雙極端好看的盲眼還能看到多少色彩,大概隻能看到些模糊的光影?他想象了一下,發現自己無法容忍那般腳下的每一步都是不確定的感受。

“錢弭?”

“我…沒事,隻是在夢裡死了很多次,”錢弭看他的眼睛看得出神,景斐成的聲音輕柔低沉,將他的神智拽了回來,“其實,呃,現在,在現實生活中其實沒什麼受傷。”

“我算知道為什麼清潔工這麼危險了,”景斐成不知道窩在輪椅裡,頗有些頭痛地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錢弭…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

“沒什麼事,我還年輕。非專業人士第一次私用清洗機都會出現這種情況,在舊川港的大樓裡直接精神崩潰的人多的是。”

景斐成露出微訝的神情,他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拿出收音機調到FM0831,今天放出的合集是獅後樂隊的經典歌曲。

獅後樂隊的主唱井世玉其人並不如名字般溫潤如玉,反倒是個張狂桀驁的性子,在演唱會上唱到激動時撕光衣服,被警察抓了幾次也不悔改。

說起獅後樂隊,他們將古典的宮廷音樂和烈曲結合,取的名字也很有特色,因為毫無美感——《C大調自行車奏鳴曲》、《降B大調故障收音機協奏曲》、《獅子家族風格曲》之類明明白白的歌名。

“我已得到審判

我已付出代價

一次又一次,永不停止

痛苦如烈火焚燒,但我都熬過來了

我要繼續,我將會一直戰鬥到最後

因為這世界不屬於給失敗者

因為,我們是冠軍!”

是《自新大陸》專輯的《降E大調冠軍諧謔曲》在前些年的世界運動會上播放,讓獅後樂隊收獲了更大的名氣,被稱為“烈曲的皇後”。

“異常應景的歌詞,”景斐成聽了一會兒,自嘲般地笑起來,將收音機遞給錢弭,推著輪椅離開放著機器的房間,進了狹小的衛生間,“我去上個廁所。”

他太過悲傷,以至於忘記了這間房子並不隔音——儘管他開著水龍頭,錢弭還是能隱約聽到他努力克製的哭聲。

之前,景斐成在清洗機裡看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慘淡過去,慘淡到他為自保幾乎將這段記憶幾乎忘記了。

陰暗。潮濕。冰冷。

小小的牢房裡彌漫著濃重的死寂,還有血肉腐敗的味道。

細菌感染讓他高燒不退,這時他的眼睛幾乎完全失明,黯淡下去,蓄滿了因為鼻淚管水腫堵塞而流出的淚水。

他頭暈腦脹地倚在牆角,呼吸微弱,皮開肉綻的手無力地搭在還在流血的腹部,無暇顧及被舊川港的「清道夫」勢力用重物反複軋砸變得血肉模糊的小腿。

腦子昏昏沉沉的,音符在他眼前亂飛,像蒼蠅一樣。他深深歎了口氣,像是把靈魂歎出,不再動彈。

“死狗一條,沒什麼意思了。「雛豹」,把他的嘴縫上,丟到後院吧。”

後麵的記憶他已經記不清了。

咪達唑侖的副作用讓他這段時期的記憶混亂不堪,很難理順,隻是聽說自己被哮客安插在監獄裡的臥底救出來時已經命懸一線,離死不遠了。

當景斐成搶救回來,意識回籠時已經雙目失明,左邊的小腿被截肢,味覺失靈,全身癱軟無法活動,還對安定藥物產生依賴性需要戒斷,餘生需要嚴格控製飲食。他被現狀搞得破防,氣得還沒來得及和病床上的人說話就又閉上眼暈了過去。

想到這裡,他咬牙切齒地洗了把臉,恨不得將自己精美殘破的皮囊一寸一寸撕下來,一根一根剔掉骨頭,換一副無痛無病的身體。還有眼睛!如果沒有失明…他瞪著無視力的虛無,感到深深的憤怒和無力,氣得顫抖,憋屈的感覺讓他沒忍住抱著馬桶嘔出苦水。

他*北區臟話*的。

錢弭吸到第五支煙時景斐成才慢悠悠地從衛生間出來,他仰著頭對著錢弭的方向,問他餓不餓。

“有一點。”

“去吃炸□□。”

“炸雞?也行,”錢弭笑起來,從清洗機側麵拿出看不懂的一遝診斷報告裝訂好遞給景斐成,“我聽你的。”

他們開著破車,買了炸雞和橘子氣泡水,景斐成還買了幾瓶黑市的冰鎮啤酒放在車上。兩個人吭哧吭哧地在礦城轉了一圈,找到一家汽車旅館,訂下最後一間房。

“下次…我們彆找汽車旅館了,”他們坐在狹小的房間裡,圍著幾塊木板釘成的小桌子吃炸雞,隔壁男女冶遊的聲音大得讓木地板吱吱嘎嘎地叫起來,景斐成戴著塑料手套吃著炸雞,“幾個小時了,他們不累嗎?”

“十塊錢一晚上,你還想要怎樣。”

錢弭啞然失笑,喝了一口啤酒,咂咂嘴。北區比南區好的一點就是這裡:禾而瑪頒布的《禁欲令》對人們的影響隻有煙酒購買渠道僅剩黑市,酒館轉移到地下,監管不算太嚴。

聽到這話,景斐成也笑起來。他饜足地舔舔嘴角,接過錢弭遞給他的衛生紙擦乾淨臉上的醬汁,舒適地倒在床上,“平常可吃不到這種好東西。”

這還算好東西嗎?

衣裝精致昂貴而覺得炸雞是好東西?錢弭一邊想,一邊摸出新買的《晨星》,躺在另一張窄小的床上,借著台燈黃色的光靜靜看起來。

景斐成仰麵朝天,聞著空氣中汽車尾氣和難聞的臭味,安靜地聽著錢弭一頁一頁翻書的聲音,想著炸雞酥脆的口感在齒間爆開以及應該有股油脂香氣的溫熱汁水濺在上顎的感覺,還有橘子氣泡水在舌尖劈裡啪啦的感覺,咽了咽口水。

“錢弭。”

“怎麼了?”

他咬緊牙關,閉上眼睛,偏過頭,“我毀了一個津川的年輕人。”

“怎麼算得上毀…再說,我是□□的垃圾人,爛到泥裡了,能毀到哪兒去。”

“隻是走錯路了而已,不能叫垃圾人。你還年輕,愛看書,聽音樂。你明明有文化,卻寧願在舊川港吃力氣飯,太危險了。”

“習慣了。”

景斐成刻意不回憶自己的過往,卻本能地聯合哮客們收集各方情報,對舊川港,龍齒會,以及麵前這個特立獨行的「南隼」了如指掌。

他和錢弭東扯西扯,閒聊了幾句,分析起果酒、啤酒、雞尾酒之間的口感和適用場景,又聊起《晨星》作者細膩的筆法,書中的妓女如何步步泣血,隻為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普通人,最後死在未婚夫手裡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