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年若薇被一陣詫寂禪意的木魚聲吵醒,每到清晨時分,在門外祈福誦經的薩滿和喇嘛就開始做法祈福。

此時房門被人輕叩響。蘇培盛的佝僂的身影掩映在窗欞之上。

“年糕,太醫說爺沒那麼快蘇醒,雜家先備好早膳,一個時辰後,若爺還沒起來,雜家就再送熱乎的來,那些涼透的剩菜棄之不用即可。”

蘇培盛拎著一個三層描金漆食盒站在門口。

因蘇培盛是四阿哥身邊最重要的心腹,是他在病重之時唯一能與外部溝通的可靠紐帶,所以蘇培盛並未被安排近身侍疾。

有好幾回蘇培盛擔心四阿哥的身子骨,想近身伺候,都被四阿哥嚴厲申斥。

年若薇雖羨慕蘇培盛被四阿哥另眼相看,但也知道自己無法望其項背,隻能認命將食盒接過。

蘇培盛又絮絮叨叨許久,叮囑她仔細照料四阿哥,年若薇被食盒裡的飯菜香氣,饞的直冒口水,心裡隻記下了蘇培盛說一個時辰後剩菜棄之不用。

等到蘇培盛的腳步漸行漸遠,她才好奇掀開食盒。

看到食盒裡精致的膳食,年若薇沒出息的咽了咽口水。

四阿哥吃的早膳,除了那道小米粥之外,其餘她一道都不認識。

直到看過蘇培盛貼心為她準備的應付四阿哥問詢的小抄之後,年若薇才勉強記下菜名,趁著四阿哥還沒蘇醒,她開始低聲咕噥著背誦菜名。

“瓦鴨清蒸白菜、櫻桃肉燉菠菜、汆水晶丸子、肉絲煎燉茄子、芙蓉雞蛋糕、肉片燜蒜苗、海棠酥、荷花酥、櫻桃煎、荷葉筍尖杏仁露、金絲芝麻卷、清蒸火腿…”

她越念越餓,越餓,就越盼著四阿哥一個時辰後,可千萬彆睡醒。

眼瞧著西洋座鐘還有一刻鐘,就挪夠一個時辰,等到她反應過來,一塊海棠酥已經塞進了她的口中,直到她囫圇咽下一大口,她才後知後覺自己僭越了。

年若薇偷瞄了一眼熟睡中的四阿哥,篤定他一時半刻不可能會蘇醒,即便他蘇醒也不想吃冷飯,反正時辰到了也要倒進泔水桶,即然都是倒掉,不如倒進她肚子裡。

她乾脆甩開膀子吃起來,她埋頭吃的正歡,忽而麵前多出一雙雀黑的軟底朝雲靴。

“好吃嗎?”

“嗯嗯嗯,太好次了,我都香麻了,如果有百果釀豬蹄就更美了。”年若薇蹲坐在食盒旁,已然吃的忘乎所以,此時口中塞滿櫻桃煎,口齒含糊不清。

“嗬~”

一聲冷笑倏然從頭頂上方傳來,此時年若薇才後知後覺,想起方才問她話的人到底是誰。

她登時嚇得肝膽俱裂,猝不及防間,口中櫻桃煎竟卡進了食道裡,堵的她呼吸一滯,登時漲紅臉。

“嘔!”她難受的粗喘起來,掐著脖子摳喉嚨,想將卡住的食物吐出來。

胤禛見那小宮女麵色逐漸青紫,甚至已然開始翻白眼,猜測她定是被噎著了,他正要喚太醫,卻被她攔住去路。

“快!快打...打我肚子...打...”

年若薇艱難從口中溢出這句話來,迎麵就瞧見四阿哥疾步走到她麵前,掄拳就狠狠砸在了她的肚子上。

“力道可夠?”

“夠.....咳咳咳咳...狗狗狗了..”

年若薇被四阿哥一記拳頭打趴在地,堵在氣管裡的食物也瞬時被四阿哥一拳打出。

她疼的齜牙咧嘴,嚴重懷疑四阿哥故意下手這麼重,他是真的狗啊!下手那麼狠。

雖然她有力氣起身,但她仍是趴在地上不舍得起來,她隻想借工傷碰碰瓷,最好能讓四阿哥開口讓她滾,這樣就能全身而退了。

“嗬,爺根本沒有用力,否則你早就筋骨儘斷,蠢材!偷吃都能將自己噎死!”胤禛被這蠢笨的宮女氣笑了。

“起來!否則杖殺!”

“四阿哥饒命啊!奴婢還未緩過勁來,奴婢該死,現在就起來!”年若薇假裝顫顫巍巍,艱難爬起身,折腰匍匐在四阿哥腳下求饒。

“爺,裡頭出什麼事兒了?可要奴才們和太醫入內伺候。”

“蘇培盛,吩咐廚房去做十個鹵豬蹄賜給這蠢材,免得旁人覺得爺苛待奴才,讓她餓得去偷吃。”

年若薇癟嘴惆悵,好嘛,這下她在四阿哥眼裡儼然變成了大饞丫頭。

她欲哭無淚,既然打也打了,罵也罵過了,那就先吃點好的吧,她索性擺爛,將方才攥在手心裡的海棠酥,悄悄送入口中。

等到伺候四阿哥用完早膳之後,蘇培盛領著三四個奴才走到門口:“爺,豬蹄準備好了。”

“有勞蘇公公。”年若薇挨個接過小太監們手裡的三層食盒。

“四阿哥,那奴婢先下去吃...”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躺在搖椅上看書的四阿哥無情打斷。

“在這吃完再走。”

年若薇:“....遵命....”

她苦著臉打開食盒,在看到大豬蹄子真容後,差點笑出聲來,感謝蘇培盛,他竟還知道用體型嬌小玲瓏的藏香豬肘子,來幫她應付四阿哥懲戒。

可即便藏香豬嬌小,一個豬肘子也有一斤多,讓她一頓吃十多斤的豬肘子,簡直在要她的命。

為了活命,年若薇開始耍無賴,她跪在四阿哥麵前,慢吞吞的吃豬蹄,期間還借機伺候四阿哥敷藥,喝湯藥,又借著出恭的機會溜出屋。

年若薇扶著肚子趕往後院茅房,此時蘇培盛正在回廊處等她。

見她呲牙咧嘴走來,蘇培盛趕忙上前攙扶:“小年糕啊,你這大饞丫頭,你若想吃,尋個理由將涼透的菜肴端出屋也成啊,瞧你那猴急的樣,活該挨罰。”

“那藏香琵琶豬好吃嗎?雜家知道你饞好久了,這可是喝泉水,吃蟲草人參長大的寶貝,雜家今兒乾脆假公濟私,讓你吃個夠本。”

蘇培盛說著,從袖中取出一顆鵪鶉大小的黑色藥丸,遞到年若薇麵前:“這是方才從周太醫那尋來的好東西,助消食健胃,彆吃撐了。”

“太好吃了,多謝蘇公公,不,是蘇哥哥,您真是奴婢的親哥哥!”年若薇感激不已,對蘇培盛連聲道謝,匆忙將那黑色小藥丸子塞進嘴裡。

“好了好了,你這大饞丫頭今後謹慎些,咱爺是個精益求精的性子,眼裡容不得沙子。”

年若薇虛心聽教,蘇培盛離開之後,她又在後院磨蹭了一炷香的時間,在消食藥丸的加持下,不適的腹脹感很快消散。

此時已到奴才們用午膳的時辰,年若薇想起四阿哥屋內還有六個大豬蹄子在等著自己,瞬間沒了食欲。

她磨磨蹭蹭回到屋內,直到晚膳的時候,她才勉強將十個大豬蹄子吃完。

直到伺候四阿哥入睡之後,年若薇才抽空來到奴才們休息的西屋裡喝些粗茶解膩,冷不丁瞧見蘇培盛拎著個包袱朝她走來。

“蘇公公半夜拎著什麼好吃的。”

“你這大饞丫頭,一天天就知道饞嘴!雜家這是要去處理爺換下的衣衫。爺染病期間穿過的服飾,都需焚毀不用。”

“蘇公公且慢,奴婢瞧著爺的配飾裡,還有好些值錢的物件,不如咱趁沒人分了吧。”

“可這些東西再值錢又如何,若雜家被傳染,說不定都沒命享用,還是算了吧。”

“放心吧,蘇公公,您且把配飾還有鼻煙壺交給奴婢,奴婢染過痘疹,待奴婢將病氣都處理乾淨,再將東西給蘇公公,您快說想要哪樣物件?奴婢收拾乾淨給您送過去。”

“嘿嘿嘿,還是你懂事,那雜家要四阿哥的翡翠鼻煙壺,還有腰間革帶上最大的南紅珠子。剩下的都給你了,你瞧瞧那鑲嵌碧璽石的鼻煙壺,也值不老少錢呢。”

“奴婢是個爛俗人,不懂欣賞這些珠寶玉石,還是留給懂欣賞的您吧,奴婢瞧著爺外袍上的金絲線不錯,若拆下來,也能薅些碎金。”

年若薇不傻,珍貴的寶貝誰不喜歡,隻不過紫禁城主子身上的配飾,在內務府或者四阿哥的私庫裡都登記在冊,她不是蘇培盛,沒辦法將這些東西重新雕琢後洗白。

如今她隻想瘋狂搞錢,即便是稀世珍寶,在她麵前都不如銀子好看。

“好好好,你俗的好啊,雜家就喜歡和率真的俗人打交道。”

難得遇到如此上道的聰明人,蘇培盛登時樂的笑逐顏開。

奴才與奴才之間,若沒有絕對的利益衝突,通常很容易結下友誼,年若薇和蘇培盛配合的愈發默契。

蘇培盛自從知道她喜歡錢,就時常給她些小恩小惠,幾乎給的不是銀子,就是碎金,還時常提點她在四阿哥麵前當差的竅門,儼然將她當成自己人栽培。

數日之後,四阿哥身上的水痘,也到了關鍵的爆發期,他的四肢和軀體滿是潰破的痘瘡,密密麻麻連成血紅一片,此時也是水痘病毒最容易傳染的時候。

水痘對於主子們來說,也許不致命,但若奴才們染病,壓根無法被如此眾星拱月般悉心照料,故而奴才染上水痘的死亡率極高。

這幾日屋內伺候的奴才們,更是愈發謹小慎微起來。

因年若薇染過痘疹,不會再染上,她知道所有人都害怕染上水痘致死,出於同情,許多近身伺候四阿哥的活,她都殷勤攬下,竟意外收獲了不少好人緣。

這日是臘八節,四阿哥身上的痘瘡都已結痂,再無傳染性,四阿哥即將病體痊愈,探病的人就開始絡繹不絕。

這日送走太子爺派來探望四阿哥的老嬤嬤之後,年若薇正在屋內俯首灑掃,倏然從門外傳來哢噠哢噠清脆的花盆底鞋之聲。

她微微仰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麗絕俗的臉,一粉麵桃腮的少女,踩著花盆底鞋,嫋嫋婷婷朝屋內走來。

“奴才給逸琳格格請安。”站在廊下的蘇培盛端著茶水,急急忙忙走到少女麵前請安。

年若薇雖不知道對方是誰,但看蘇培盛如此客氣,也知少女身份定不簡單,於是緊隨蘇培盛之後,曲膝向少女請安。

“蘇培盛,四哥哥在做什麼呢?算了,我自己去瞧瞧。”

少女說著,抬腿入了屋內,年若薇見蘇培盛沒有阻攔,於是好奇湊到他身邊:“這是哪位神仙?”

“你且記好,這是佟佳格格,乃皇貴妃的親侄女兒,閨名逸琳,因她與咱四阿哥年紀相仿,幼時皇貴妃曾將她養在膝下,與四阿哥做玩伴,後礙於禮教,七歲後男女不同席,逸琳格格才離宮回府。”

年若薇頓時會意,原來她是小青梅呀,隻可惜二人注定有緣無份,因為曆史上四阿哥胤禛命定的嫡妻姓烏拉那拉氏,而且雍正後宮並沒有佟佳姓氏的嬪妃。

她無波無瀾,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托盤,跟在蘇培盛身後入內。

此時逸琳格格婉轉的笑聲從屋內傳出,浦一入內,年若薇就瞧見四阿哥正在手把手,教逸琳格格作畫。

逸琳格格的性子有些驕縱,隨意畫幾筆後,若覺得不滿意,就將宣紙撕碎於地。

年若薇看得頭疼欲裂,主子們鬨騰的舒服了,一會收拾滿地碎屑的人是她。

“哼,不畫了不畫了,改日再來尋四哥哥畫畫。”

逸琳格格有些羞惱地揚手將硯台摔到地上,神情滿是嬌嗔。

年若薇全程不想關注四阿哥和女人你儂我儂,她的注意力,始終黏在滿地的碎屑瓜子殼,當看到濺灑一地的墨汁,她徹底崩潰,心裡開始罵罵咧咧。

此時那逸琳格格的目光,忽然幽幽落在她身上,她的眼神輕蔑中還帶著一絲幽怨,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