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窟2(1 / 1)

魔壓鋪天蓋地,海嘯般遠遠地向岸邊的人群釋放無處可逃的信號。

兩位大師一嗅便知,魔蛇已至分神期,他們向時櫻傳遞了這個消息。

佛修們沒有刻意收著音量,朝天宗自然也能聽到,瞬間臉色煞白,饒是被魔蛇的修為嚇到,他們還在偷瞄時櫻,醞釀趁亂殺傷對麵話事人的企圖。

時櫻接下了他們目光中全部的惡意,向所有同伴傳心音:三人作為隔絕朝天宗與神器的防線;其餘人攻擊魔蛇;她一人對抗朝天宗的暗算。

未見魔蛇,魔壓已至。

時櫻小隊戰鬥經驗豐富,即便麵對超出兩個大境界的魔壓,也有應對之策。

所有人將最新配比的幻藥和回靈丹吞下,葉梔子等三人更是熟練到令人心疼。

魔境發生全麵異變,朝天宗一方雖有減員,但也有應對如此情況的措施——一名金丹後期的煉器弟子將傘狀的法器撐開,用力向上拋,形成了近似於守山大陣的半球形防禦陣法。

陣法在給予保護的同時也限製了他們的行動,那位被雇來的體修邁著沉重的步伐在防禦陣落成前,拖著法器走出防禦範圍。

時櫻挑了挑眉,緊盯朝天宗方的動靜,直到“巨浪”迫近。

朝天宗方首當其衝,可他們完全沒有直麵戰鬥的打算,驅使體修單獨麵對,顯然打算等對方同魔蛇交戰,雙方損耗後,再衝出來坐收漁翁之利。

時櫻將目光移向傘狀的防禦法器,上麵已有無數深淺不一的裂痕,其中多處損壞仍殘留著魔力,幽黑的裂痕盤在傘麵之上,仿佛下一秒就會變得四分五裂。

時櫻想:兩件法器未經修理,很可能是朝天宗弟子的修為無法負擔,誘使魔蛇破壞事半功倍。

話音剛落,魔物顯現出它的身形,血紅為底的黃色豎瞳如渾濁的日高懸洞頂,黑褐色的龐然身軀將逃跑的唯一路徑牢牢堵住。

比在魔鼠群那兒見到的又粗長了一倍,大靈脈的蘊養以及定期巡視領地般地進食,讓魔蛇朝魔龍的方向更近一步,眼下已晉升成為蚺。

江歧身上一度被壓製的魔氣被勾了起來,看著它的豎瞳,同伴淪亡的慘痛回憶一劍又一劍地生剖其理智,將熊熊燃燒的仇恨灌入其靈脈。

時櫻的手輕輕搭在江歧的手背,沒有施加任何力度。

血脈的燃燒溫度幾乎透過皮膚灼傷了時櫻,他的手微微顫抖,強忍住沒有爆衝。

“警惕朝天宗,不要被暗算。”

說完,時櫻從江歧手背撤回了自己的手。

劍出鞘,玄衣劍修如電,融入了靈火照不到的黑暗中。

其餘同伴在江歧出手後,不約而同地開始掩護他。

隻聽得“鐺”的一聲,江歧持劍掠過朝天宗設陣的法器,不知有意無意,劍氣在傘盾邊緣劃過,原本靜止懸空的法器就像狂風驟雨中一把普通的傘,旋轉飄搖。

法器搖晃,防禦陣法也從穩定的透明罩子變成了搖晃的馬賽克果凍。

江歧與魔蚺纏鬥數回。

防禦陣中的朝天宗弟子總算讓搖晃的傘盾穩定下來,他們蹲在透明的烏龜罩子裡向上一瞧,差點沒氣出個好歹,傘盾上又多出一條又直又深的刻痕。

時櫻微笑,指著那道刻痕,“看到沒,這就是江歧給你們打的樣。多謝朝天宗同修釋放的防禦法器,你們撐不住的時候,儘管往後麵躲,這法器橫豎不是我們修。”

同伴們心領神會,尤其是需要近身作戰的佛修和劍修。前者還算老實,隻在即將受傷時翻過傘盾,躲避攻擊。

後者的道德水準就沒那麼高了,高師兄同喬斐變著法挑釁魔蚺,為江歧分擔壓力,等魔蚺長大蛇口,怒噴毒液時,他們已閃身至傘盾的另一麵,朝天宗的防禦法器一滴不漏地擋住了魔蚺的毒液。

更過分的是,他們還隔著陣法向裡麵膽戰心驚的朝天宗弟子抱拳表示感謝。

忍不了!這是明晃晃的挑釁!

龜縮在防禦罩裡的朝天宗弟子朝他們怒目而視。自認為八風不動的發言人,太陽穴處的青筋也狠狠跳了幾下,開口便是陰惻惻的,“且讓他們得意,等雇來的散修設置好‘怒濤’……嗬嗬,法器可不分敵我。”

朝天宗另外三位師弟還沒來得及讚歎一句高明,便感到腳底的震蕩,他們這些煉器高手,固然比凡人身強體壯,跟其他修士比就是弱雞,腳底震蕩劇烈,他們站都站不穩隻能互相攙扶。

好不容易捱過了地震,更令人驚恐的是,眼前的防禦陣法竟綻放出了片片雪花般的裂紋。

要壞!

他們朝懸空的傘盾望去,上麵又新添了多處傷口,有的甚至能透過去望見洞窟頂部的灰黑底色

這可是宗門內的一件玄字上品法器,他們四個十年的月例加起來都不夠修理費的!

朝天宗可不是什麼愛護弟子的門派,長老之所以會將高階法器借給他們輔助試煉,純粹是因為靈脈附近能撿到神器碎片,其價值遠遠高於高階法器的修理費、乃至法器本身。

眼下他們手裡從各類魔物洞穴中意外撿到的碎片不過五件,若是就這麼回去,等著被收拾吧!

朝天宗弟子們進入百魔沼之後頭一次感到慌張,後背冷汗直冒。他們時不時望向站在原地一動未動,關注戰況動向的時櫻。

隻要把她解決了,對麵就沒有難纏的對手,到時候隨便給妙音門扣頂帽子,就能獨占靈脈附近所有的資源。

朝天宗的四名弟子交換了眼神,確認了接下去的行動。

躲在一邊的掩月門弟子無心關注彎彎繞繞,他的師妹魔氣入侵已深,皮膚變得青白,血管從皮膚上凸起,呈現出不祥的黑色,他們身上已沒有抑製魔氣的丹丸,若是不向對麵求救,他將再一次品嘗失去同門手足的滋味。

朝天宗小團體合計了一陣,慌張從他們臉上消失,獰笑浮現,地字下品攻擊法器“怒濤”已被體修設置好。

在他們的想象中,隻待體修啟動法器,魔蚺也好,防護罩前的一切都會被摧毀。

然而,這一幕並沒有發生。

體修放置好法器後,默默離開了原位,他躲不進傘盾之下,就跟劍修們一樣,繞過傘盾外圍,蹲在時櫻所在的那一側。

法器“怒濤”需要修士注入海量靈力才能啟動,體修尚未突破元嬰,若是灌入這麼多靈力,他不死也殘廢,即便僥幸不死,也來不及在法器啟動前逃離。

朝天宗雇傭散修,出手是大方,但也得有命去拿。

體修大哥麵露疲色,身上的防禦法衣早就破爛不堪,他盤腿坐下,任憑罩子裡的朝天宗如何做出羞辱的手勢,都一動不動。

時櫻從藥囊中取出一顆回靈丹,走上前遞給體修,又沉默地退回原位。

體修愣了一下,將丹藥囫圇吞下,輕聲道了句“多謝”。

傘盾看起來搖搖晃晃的,法器上也有了三兩破洞,防禦陣上也有了不少裂縫,距離徹底崩毀還有一段距離,時櫻打了個響指,示意身後三人儘快把神器碎片收拾起來。

魔蚺被擊殺後,出口必然顯現,時櫻懶得同朝天宗人多費口舌,還不如提前撿了碎片,殺死比賽、趁早離開。

傘盾之下的朝天宗人隻能乾著急,體修顯然不打算耗儘自己的靈力啟動法器,那幾個龜孫招招把魔蚺的攻擊往防禦法器上引。

朝天宗方的話事人一怒之下,決定跟他們拚了。

正當他們打算收起傘盾,魔蚺伸直蛇信,墨綠的毒液噴射而出,劍修閃出射程,朝天宗弟子收傘的手停住了,眼睜睜看著毒液隔著防禦陣法,兜頭蓋臉地灑下來,腐蝕了小塊傘麵。

朝天宗弟子們仿佛看到了未來仙途黯淡。

幸存的掩月派弟子往防護罩邊緣躲藏。

臨近生死關頭,才會發現朝天宗刻在骨子裡的殘忍惡毒,他們將隊伍裡的人分為三六九等,自己居於最上等,其次是跪舔朝天宗的門派,最末流是雇來的散修。

中間等次又分為有用的和無用的。

朝天宗人仗著身上帶著的抑魔丹足夠,就在第一次遭遇元嬰期魔物時,舍棄了一個散修和兩個音修;之後又輕易犧牲掉剩下的音修、兩位法修和一位散修。

掩月派法修摟著師妹,竭力隱藏存在感,以免被他們發現,推出去當炮灰。

魔蚺噴過毒液,短暫地陷入了毒腺空虛的呆滯,時櫻小隊的近戰們圍上去一頓輸出,就連醫修也站在防護罩旁邊拋灑抑製蛇類魔物的藥粉。

朝天宗弟子趁機收起傘盾,四名朝天宗弟子的目標不是魔蚺,而是時櫻。

他們紛紛轉身,箭矢、靈梭、毒鏢、毒霧齊齊向時櫻以及她身後正撿拾神器碎片的同伴招呼。

時櫻不慌不忙,端起玉笛,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朝天宗釋放出的第一波攻擊凝滯在空中,蛇窟頂端的石柱上垂落一滴水珠,竟輕易將懸空的箭矢擊落。

她已是元嬰前期的修為!

朝天宗弟子後知後覺。

“沒事,她已受傷,集中攻擊拿下!”

朝天宗方的話事人大聲說,企圖打散修為差距帶來的慌亂。

笛聲在琴音的鋪墊下,清越而醒神,朝天宗門人感到一陣寒意自腳心上竄,他們來不及辨明時櫻的攻擊路數,隻看到她身前攔起一道冰牆,攔截一切攻擊,隨後冰牆爆裂,飛濺出無數嚴寒的匕首。

朝天宗的實戰路數:拉炮灰墊背,為啟動高階法器爭取時間,法器啟動,勝利;啟動不了,就用法器逃跑。

何等簡單粗暴!

時櫻一人的實戰經驗就足以壓製他們四人。

朝天宗被打得手忙腳亂,其中兩人連普通的防禦法器都撐不開,硬吃了幾叢冰刃,刮骨的寒冷帶走了體溫,似乎還在他們的靈脈上紮出了小口子,一旦運作靈力,就會感受到刺骨的冷。

時櫻身後撿碎片的三人剛打算轉身幫忙,立刻被她製止,“撿,撿光!一片都彆給朝天宗留!”

周師兄扭身扭到一半,立刻轉回去伏地大撿,麵朝碎石、背朝天,中氣十足地響應,“撿光!”

朝天宗四名弟子聽到這話比殺了他們還難受,什麼勸誘、什麼以勢壓人,統統顧不上了,惡意上頭,隻想把眼前的女音修宰了!

他們四人背朝魔蚺,仿佛認定身後自有人守護。

時櫻卻看得分明,掩月派兩名法修不打算摻和進任何一方的爭鬥,他們找了個難被波及的角落躲著,體修則看著自己放置在魔蚺身前的地字下品法器,若有所思。

魔蚺身軀龐大,倒也靈活,蛇信、毒障、石化目視、蛇尾抽擊,輪番而上,它的技能算不上棘手,但它皮糙肉厚,這麼長時間,都沒有造成有效殺傷。

幻藥和回靈丹的藥效算不上持久,或許再過半刻鐘,甚至半炷香就會失效,到時候大家就會陷入超負荷魔壓的痛苦。

一如眼前朝天宗方的數人:魔氣侵體的法修尚可,那位輕傷的法修捂住堵住流血的七竅,蜷縮在師妹身邊瑟瑟發抖;體修神情呆滯地坐在原地,好像神魂都被魔壓從靈台擠出;朝天宗方除了兩名元嬰期的弟子,其他都驚厥倒地,失去了戰鬥力。

強撐住站在原地的朝天宗話事人,大腦瘋狂轉動,企圖找出回宗門後能在長老們的斥責中全身而退的方法。

未果。

“噗嗤——”

修士的□□有時也與野果沒什麼區彆,赤紅的果汁從穿心而過的傷口中爆裂開來。

朝天宗的話事人瞪圓眼睛呆了好幾秒,這才不可置信地撫摸自己的胸口,比掌心小一圈的創口怎麼都堵不住,血液伴隨靈力“嘩嘩”外流,魔氣很快侵占了創麵,吞噬著周圍勉強保有生機的血肉。

還能站穩當的那名弟子驚恐地瞪大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猛然轉身,看到的卻是另一發黑色的弩箭朝自己的胸口激射而來。

不知何時,魔蚺身軀遮擋的陰影處走出一名衣衫襤褸的魔修,他的喉管像是開了氣窗,擊殺兩名朝天宗弟子後,發出了透風的“嗬嗬”笑聲,一麵笑,一麵從眼眶流出黑紅的液體。

聽那魔修一笑,時櫻不知為何流下一滴冰涼的眼淚。

朝天宗修為較高的兩人為兩發弩箭帶走,魔修咳咳喘喘、踉踉蹌蹌,正欲將剩下兩人一並帶走,時櫻朝季雅使了個顏色,後者在琴音中傾注了木係天賦。

下一刻,一根粗壯的藤蔓破開石壁,將魔修捆了個嚴嚴實實。

次一級的威脅已消失,時櫻望向擺放在原地的地字級法器,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她放出自己的守宮,塞了大把回靈丹進它的嘴裡,這小蜥蜴來者不拒,不論是靈氣還是魔氣都照吸不誤,手指粗細的蜥蜴瞬間膨脹到魔蚺的四分之一粗細。

時櫻衝向同魔蚺戰鬥的第一線,將法器拖回守宮身邊,經過時櫻的驅動,法器開始抽取一人一蜥的靈力。

“會用控製法器的,去把傘盾撿起來,站到我身後,聽我命令再打開!”

“靈力有剩餘的輪流過來,輸送靈力,啟動法器!”

“魔蚺組,再堅持一陣,聽到撤退指令後迅速退到我身後!”

命令,一條又一條,有條不紊地下達。

到底醫者仁心,徐芷將體修、兩名掩月門弟子都拖拽進了傘盾的範圍內。

周師兄卸下包裹後,持劍而上,替下了渾身是血的師弟喬斐,時櫻勾勾手指,讓季雅把魔修也一道捆進來。

小守宮釋放過靈氣後,身體好像被掏空,“啪”地摔在地上假死,時櫻將它撈回懷裡。此時,又有四五個同伴上前輸送,法器綻放出耀眼的白光。

“撤撤撤,都撤回來!”

時櫻幾乎破音。

魔蚺好像注意到,他們準備了針對它的大殺器,死死糾纏住三位劍修不讓他們逃離。

江歧衝在最前麵,強迫魔蚺攻擊自己,他手中的劍已化作黑色的殘影,周、高二人雖不甘心,卻不敢浪費江歧爭取來的機會,撤回時櫻身後。

法器“怒濤”即將啟動,在時櫻的指示下,徐芷撐開傘盾,流光的護盾從傘麵開始自上而下形成護盾,她撐開的位置分毫不差,正好能將時櫻與“怒濤”隔開。

魔蚺不肯放過江歧。

時櫻緊盯著仍在纏鬥的劍修與蛇,她不明白心中此刻的恐慌,是害怕失去這個人,還是擔心重要角色死後世界線發生重大變動。

在傘盾即將罩住所有人的一瞬間,她衝了出去,往嘴裡塞了一把回靈丹,竭儘全力將蛇窟中的水彙聚到身周。

“怒濤”法器光芒大盛,靈壓與魔壓相抗,前者更深一籌。

時櫻這才想起來,厚重的靈壓同樣會讓修士感到痛苦難耐。

她的手指剛一接觸江歧的衣角,璀璨的冰晶自此而生,憑空而起的白雪迅速將兩人覆蓋住。

法器“怒濤”,一如其名,釋放出龐然似海的攻擊。

鬆軟的雪花將時櫻強製帶入白茫茫的空無世界,劇烈的連環撞擊之後,她失去了意識。

*

這波魔潮來得毫無預兆,自南境始,滾滾向千湖郡更東處走,那一帶的門派、世家有能力的早就遷走了,剩下的值得說道的也就是曾經的合歡宗。

數十年前,合歡宗是何等風光,宗主明春曉長袖善舞,又為人和善,正氣盟誰不賣她幾分薄麵?

朝天宗再次大興天梯工程,四處搜誇其他門派的神器。

明宗主直言不給,還拉攏了藥王穀、萬劍山、萬佛宗、淩霄宗,決定好好糾正朝天宗仗勢欺人的做派。

萬萬沒想到,家賊難防。

合歡宗中出了個叛徒,被朝天宗的情人一哄騙就把合歡鈴盜了出去,為拖延宗門的追蹤,叛徒將大山門的守山陣法一並破壞。

魔潮來臨前夕,鎮派神器被盜,守山陣眼被毀,宗主明春曉隻身抵抗魔潮,偌大的宗門僅保下了主峰。

明春曉失蹤了,僅留下斷裂的本命法器——奪魄綃。

宗主失蹤後,本就主張隨性自在的合歡宗散成一盤沙,明春曉拚死保留下的主峰徹底沒了生機。

魔潮前夜,星機閣總算觀測到了這來得異常的魔潮源頭,它源於宣桐魔境的百魔沼,黑色的源頭仿佛潛伏於地下的骨龍,骨龍一呼一吸,魔潮便噴發了。

好在此番魔潮的直接影響範圍荒無人煙,星機閣僅派靈飛鳶通知了臨近的宗門,注意防範。

妙音門正在此列。

傳信弟子收到飛鳶後,立刻帶著竹簡奔去找妙音門內當下唯一的話事人——柳玉長老,沒成想已是人去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