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土豪(1 / 1)

亥時。

在山門口集合的弟子比時櫻想象的多。被她用三條硬性規定篩選過後,銘心島符合條件的弟子都在這兒了,大概十來個人。

他們還保留著對門主的敬畏與距離感,臉上原本洋溢的激動與期待在見到她之後,被強製壓了下去。

弟子們期待著時櫻說點什麼注意事項,她卻來了句“玩得開心點”,便領著大夥出發了。

刁長老的私宅在千湖郡郊外,原本凡人居住的地界,百年前由於魔域戰線向前推進,此地的凡人不得不舉家遷徙。

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刁長老開始逐步將遺音島上的東西往外搬。

這個點已沒有船隻在水路上浪,時櫻決定帶人抄家後做的為數不多的準備之一就是租船。

現下,租來的船已停靠在霧島邊。

跟著時櫻邁上踏板時,蘇玨深刻感受到,什麼叫上了賊船。

今夜晴朗,船槳擺動,劃破了月亮,路上沒有人交談。

停船靠了岸,上岸又見拉貨的車。

時櫻活躍氣氛,“希望今晚能把這幾輛都裝滿!”

蘇玨心想:從碩鼠巨偷轉投強盜門主,這個決定真的明智嗎?

渡□□接拉車的地方還算有點人氣,越往郊外走,越是荒涼。

雜草進犯小道,寒鴉恐嚇來人,沙沙的不明聲響為疑神疑鬼做注腳。

夜半空寂的風像把鉤子,幽幽咽咽地把人心頭的暗鬼勾出來,弟子中有幾個膽小的直往同伴身旁縮。

時櫻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哼起了歌謠,無需使用靈力,音律便讓弟子的心安定了下來。

一曲終了,隊伍裡的某位弟子似有所感地接著哼唱。

一人一曲,誰結束了便有另一人接上,這樣的默契一路延續到眼前出現暖色的燈火……

銘心島的弟子沒人覺得去抄家前唱著歌有什麼不對勁,他們沒有多餘的想法,隻覺得“不畏浮雲遮望眼”,眼前最後一座大山也要消失了。

蘇玨不同,也許從時櫻提出抄家想法後,他的神識便發出了警告,警報聲越發響亮,直至刺耳。

在合歡宗七零八落後,蘇玨為了找一件可以撐起防禦陣運維的神器,偷偷收集了許多中小型門派的消息,權衡過後,妙音門出現在他的麵前。

沒落的老牌音修門派,擁有上古名琴,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安保措施。

對門派事務一竅不通的年輕門主,中飽私囊、吃裡扒外的猥瑣長老,還有一群修煉門外漢的弟子。

就算偷不到“號鐘”,從垂死名門的邊角撬幾塊下來,也足以哺育苟延殘喘的合歡宗。

唯一需要注意的隻有刁長老,年輕的門主無需費神。

蘇玨一直以來都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當她從魔蛛洞回來之後,一切都變了。

這麼想著,蘇玨望向時櫻,她正在觀察大部分隱沒在黑暗中的刁長老私宅,月光下,她的眸光更加明亮。

察覺到他的目光後,她偏過腦袋,與他對視,蘇玨慌忙移開視線,生怕被她看穿。

刁長老的私宅基於鄉紳的宅院建造,說直白點,就是鄉紳跑了,他白占彆人的地皮和宅子,建了防禦法陣後直接拎包入住。

私宅的大門裝飾得很有範,兩顆比拳頭大一圈的明珠裝飾在“刁宅”牌匾的兩側,厚重的金紅木門階下兩側站著兩尊頭朝外的大型貔貅。

想起古樸的山門,時櫻抽了抽嘴角,自家大門口連個像樣的路都沒有,更彆說照明了。

光看門頭,銘心島的弟子們就對刁長老中飽私囊的行為有了更為深切的感受。

“這得貪了多少啊……”

“據說刁長老自用的米和茶,比門主的好上不知道幾倍!”

“還成天變著法克扣咱們的月例!”

季雅的心情更加複雜,他仰頭盯著“刁宅”二字,憤恨地幾乎要把牌匾盯個洞。

耳邊仿佛響起了那人可憎的聲音,毒藥的灼燒感越過時空精準地落回他的喉嚨口。

忽然,他的肩膀一沉,待他的目光追尋過去,時櫻的手已離開。

她走向大門邊的圍牆,伸手去摸,藍色的靈流如電,照著她的手指尖狠狠來了一口。

“不出所料。他要是不放陣法,我還要奇怪呢。”

時櫻看似輕鬆,實際上,由於她身上殘留著魔氣,防禦陣法給予的威懾更為強烈,無人注意她的後背已汗濕。

“私宅沒有什麼防禦薄弱的後門?”

她轉向蘇玨詢問。

蘇玨搖了搖頭,“每次都是刁長老領我來的,這陣法核心加上了他的神識烙印,被他領著就能自由進出。”

不止是進,還有出。

姓刁的遺音島上幾乎沒有“弟子”,想必都是被他扣在了這裡。

時櫻惡狠狠地咂了咂嘴,隨後關切地望向季雅。

他曾是姓刁的弟子,因有過人的修煉天賦,渴望變強的刁某差點動了歪腦筋,對季雅下手。

眼下,季雅正盯著私宅外牆出神。

轉投銘心島前,季雅在此地呆過一段時間,他明白自己有點修煉天賦,在無師自通的情況下,就能看出陣眼的靈流走向,哪裡強勢、哪裡薄弱,給他時間,他就能梳理出來。

更何況,刁宅的陣眼從沒挪過位置,防禦漏洞還在原位。

平素充當季雅翻譯的小談正同其他弟子交談,離他最近的隻有門主,季雅鼓起勇氣搭上門主的衣袖。

時櫻回頭,季雅的眼裡滿是請求信任的敦促。

季雅拉一拉她的衣袖,指指牆壁,又在虛空中劃出歪歪扭扭像是靈流一樣的符號,又用雙手比出個大窟窿,最後又指指自己,重重地點頭。

“你想說自己知道陣眼的缺口?”時櫻用言語重複了他的意思。

季雅重重點頭,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這一笑如同清風吹散遮擋朗月的浮雲。

太帥了,多適合做男團門麵的一張臉!

時櫻不合時宜地在心中感慨。

“那你領我過去吧。”時櫻招呼了四名弟子一並跟上,讓小談、柳玉和其他弟子繼續留守前門。

季雅總共指了五處,之後他又用力擊打掌心。

時櫻:“他的意思是你們調動靈力衝擊這個地方。”

弟子們大多是自學成才、連猜帶蒙地修煉,調動靈力還不夠熟練,時櫻便當起一對一私聊,又從隨身的芥子囊中翻出了靈石,交給弟子一人十枚。

“覺得有些吃力的時候,就從靈石裡補充靈力,握在掌心,按照我剛才叫你們的運作方法就好。”

繞回正門附近,季雅正打算問時櫻要一塊靈石,親自上陣,她卻把那份靈石交給了蘇玨,語調狡黠。

“柳師叔,你也出份力唄。”

拒絕不了,“共犯”的繩索就這樣被她套在自己脖子上。

蘇玨無奈。

都到了這一步,銘心島弟子們雪亮的雙眼都盯著他,他不得不接過靈石,將掌心的靈力注入防禦陣的漏洞。

在五人的努力下,原本無形的陣法逐漸顯現其形狀,就是個半球形、上麵織密著藍色靈流的罩子。

見蘇玨額前冒汗,時櫻忙把芥子囊遞給小談,讓他跑腿去給另外四個位置的弟子送靈石。

季雅比旁人看得更清楚,靈流如同扭曲的、活著的絲線,在漏洞被攻擊時成為無頭蒼蠅,不論如何都找不到該去往哪裡修補。

曾經在他的眼裡,這防禦陣法是噩夢的繭,困住了宅院裡的人。

就算他能找到漏洞,也無從離開。

現在……

又過了一刻鐘,半球形巨物不堪重壓,在場修煉等級最低的人都能看到上麵碎裂的紋路。

時櫻拉了季雅的袖子,把他領到當“共犯”當得滿頭大汗的蘇玨身邊,“你讓讓。”

蘇玨收回靈力,時櫻牽著季雅的袖子,引他把靈力灌進這個漏洞。

甫一接觸,防禦陣發出了銀瓶乍破的聲響,靈流無聲地爆裂在空中,如同煙花。

“好看……”

疑問的尾音還沒來得及發出,猛地從宅院內側拉開的門就把它噎回時櫻的喉嚨。

“動靜還真大。”

開門的人是個少女,她從陰影下走出,幾個年輕弟子倒吸了口涼氣。

她生得水靈,但僅限半張臉,另外一半像是融化的粉色油蠟。

“你也在?”少女打量著蘇玨,譏誚道,“還以為你指個路就會找借口逃跑呢。”

“沉月。”蘇玨叫出了少女的名字,隨後轉向時櫻介紹,“她也是刁長老的弟子之一。”

沉月啐了一口,極為厭惡這個身份。

時櫻觀察了一會兒,試探著,“之前送來的靈米靈茶,多謝。”

弟子們驚訝又感激地望向那麵容殘損的少女,她無懼厭惡、驚疑的目光,卻會為謝意而閃躲目光。

饒是如此,她的嘴仍不饒人,“送了這麼久,一個不知道有人暗中貼補,一群不知道貼補的人是誰。”

“刁長老平日盯這麼緊……”蘇玨疑惑她為何能偷送物資到銘心島,而且不止一次。

“你平時能在外走動,泄密的機會多;我隻能呆在四房的院子裡,他當然更放心。”沉月冷冷地哼了一聲,“他也不能不放心,那老東西的靈脈細弱得就比凡人強上那麼一絲,大把的時間和靈石都被他用來修煉了,哪有空細細地查賬盤庫?”

說著,沉月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絲兒”的手勢,隨後拉開大門,讓到一側,分明是請大家進去的意思。

有內應?

所以,門主才敢“魯莽”地當晚就行動。

跟著名叫沉月的少女進入姓刁的私宅時,銘心島弟子還有些迷糊,他們隻能得出上述結論來完成邏輯自洽。

時櫻和蘇玨並排,她望著沉月背影,像是在自言自語,“心思縝密又有毅力。”

隨後又歎了口氣,“是我來晚了。”

蘇玨不明白,他的推理比其他弟子高明不了多少。

“這是一場耗時一年多的豪賭。”

“賭門主有沒有動刁長老的打算,賭門主待銘心島的弟子是否親厚、信任,唯有兩個條件同時滿足,沉月才能等到今晚的結果。”

時櫻的解釋讓蘇玨茅塞頓開。

此前,門主的態度讓銘心島的所有弟子都明白,她還敬刁長老為長輩,同為弱者,他們自然不會告訴時櫻,刁長老手下有人偷偷送物資來接濟大家。

他們明白刁長老為人多惡劣,同為弱者、受害者,銘心島的弟子們不會讓沉月暴露在兩位“上位者”的視線中。

隻有當門主表達出要懲治刁長老,並且弟子們信任她時,沉月才會作為內應現身。

“這是他存放靈藥和小型靈材的地方。”

“這是存放大件東西的倉庫,有靈材,還有法器。”

“這裡是靈石。”

……

沉月以什麼為代價換來了這麼大的管家權限,時櫻可以想見,她頭一次如此厭惡原身的“守禮”與不作為。

原身最後變成隻會爆獎勵的怪物實在不冤。時櫻想。

“搬走!都搬走!”

銘心島的弟子顯然沒見過這麼多寶貝,很多東西就連凡人地界的話本子都不敢寫,一時間都有些呆愣,聽到門主的提醒之後,手忙腳亂地動作起來。

“都搬走?”沉月瞪圓了眼睛,另一側的皮肉在肌肉拉扯下更顯猙獰。

“你也走,他在這裡圈禁的所有人都得帶走。”時櫻冷靜道,“不抄個底朝天,怎麼能叫抄家呢?”

沉月設想過,最合理的結果是,雙方達成共識,各退一步,刁長老交出一半財物,她求門主帶自己離開。

她年紀不大,卻見了許多,很多時候上位者為了彼此的體麵,犧牲的都是他們這樣的人,撕破臉是絕不可能的。

然而,她做夢都不敢想的結果擺在了自己的麵前。

沉月壓低聲音道:“怎麼說他都是金丹期了,聽他說,門主受了傷……”

“你也說了他的靈脈也就比凡人粗那麼一點,沒什麼可怕的。”

時櫻像是有什麼必定能讓刁老頭吃苦的法子,沉月就算有擔憂,也沒有繼續說出來。

沉月的心還沒放回肚子裡,那一度成為噩夢的聲音自身後響了起來。

“放肆!你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