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便過了很久。
久到城外五層防線成型,大師傅帶人填補了城牆外側低處脫落的黃泥,久到二師傅在練兵之餘,帶著軍士和民夫,拆光了除範家以外另外兩家的正院和山石,發現了更多地窖,給城中老居民修繕了屋頂,給新遷入的流民加固了窩棚的四壁。
久到第一場初雪落下,又消融完畢。
久到付靈瑤差點以為能安安穩穩過個年,來年春天再戰時。
不時回自家地窖查看東西是否完好,自願成為斥候的村民帶來了西川軍的消息。
十一月初一,西川城派出五百騎兵,五千步兵,又從州內其他城池調補了一萬人,打出西川長府的“王”字旌旗,從三個方向向金坡行進。
為了彰顯聲勢,這支作戰力量一萬五千人五百人,後勤民夫四萬人的軍隊行進得並不快,保持完美的方隊陣型,每日隻前行三十裡不到。因此,等大軍駐紮在付靈瑤與玉榮相識之地時,已經是初十了。
統帥這支部隊的將軍名叫王異,在他安排下,集結的各軍敲起鑼鼓,鐘鼓齊鳴的聲響傳入了金坡城內。當這支軍隊距城十裡之遠時,隨著鑼鼓聲,部隊整齊踏步帶來的共振讓城內的地麵微微顫抖,也敲在每個金坡百姓的心上。
辰時末,付靈瑤帶著一隊捕快繞城巡視完畢,回到縣衙大堂。仆從們給眾人送上溫水,她喝下滿滿一碗,這才覺得心中鬱結緩解了一些。
本以為西川軍十月初便會來到金坡,城中眾人抓緊一切時間,緊趕慢趕準備,可等到十月下旬,依舊沒有得到調兵的消息。商隊不願意再等,再次裝滿了物件出發。沒過幾日,從其他城池過來的商隊也進了城。可還來不及完成一輪交易,西川軍到來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她跟付鴻音一商量,立刻關閉了所有城門,固定早晚辰時和酉時各開門一時辰。隻有家在金坡本地且有人擔保者可進城,出城則隻有彆城商隊可以離開。
隨著西川軍越來越近,進城者寥寥,但城門盤查的壓力驟然增大。有不少人膽怯,想混在商隊,跟他們一起走,若被揪出來總要在城門鬨上一場才肯罷休。她乾脆去南城門旁坐著,把揪出來的人直接送到軍營讓二師傅修理。也正因為如此,她這幾天不知道挨了多少汙言穢語。特彆今天早上,所有人都聽到了鑼鼓聲,感受到了腳下的振動,也知道,這是戰事結束前,最後的離城機會。
要不是守城的人不夠,她早把那些想跑的人全放出去了,現在隻能自我安慰,反正我也不是真正的付靈瑤,那些人罵的是丟了王位的前國主和對原身不聞不問的媽,整個過程沒有一個好人受到傷害。
付鴻音帶人抬著裝有朝食的大桶進門,招呼捕快們分批吃飯。見付靈瑤沒動,他盛了一碗遞給她:“辛苦了,吃完回去再補個覺。”
付靈瑤接過碗:“晚上不會開城門了,我乾脆不回去,跟你一起上城牆守望吧。”
付鴻音搖頭:“城外的三道溝壕,咱們挖了半個月,西川軍再怎麼堆人也得兩天才能弄平。不用一上來就把全部精力放上去,後麵有的耗。”
付靈瑤歎氣:“城外那麼多敵人圍著,我已經好幾天睡不安穩了。”
付鴻音上前揉了揉她頭發:“真睡不著就到處轉轉,看哪裡需要幫忙,搭把手,但是晌午必須回去休息。從今日起,晚上巡邏就靠你帶隊。要是糧倉或者城門被人趁夜開了,拿你是問。”
金坡城南外三裡,王異帶著親兵,驅馬到了一條溝壕邊緣。不需要斥候探查,這道溝壕就這麼大剌剌地展現在了他的麵前,寬一丈,馬越不過去,挖出來的土堆在了溝壕後側,變成了一堵高快一丈,馬也跳不過的牆。登上帶來的移動高台,他看到這樣的溝壕後麵還有三層,最後一層位於城牆弓手的射程之內。
準備得不錯,沒出乎他意料。
從都城搜集到的消息,這位公主從小長於冷宮,無人教導,大字不識,更彆說治軍之道,不過當年帶著她哥哥逃走的張利,倒是太學裡有名的儒生,會這些也不足為奇。
王異讓傳令兵舉旗,士兵就地駐營,民夫上前,拉著一路上砍下來的木頭,拆掉的農夫家木板開始填溝。也不用全部填平,填出一條寬十丈,夠大軍行進的路段即可。
從清晨乾到第二天傍晚,兩道溝均填出了他需要的寬度。西川軍眾人前行至一整排拒馬仗前。所謂拒馬仗,是用許多細長的圓木做削尖頂部,並排綁在一起做成的架子。架子尖端朝外,有一人多高。原木排列之間的縫隙,一個人側身過不去。
這種架子靠人力就搬不動了,第三天天一亮,數十輛帶有頂棚和前方撞木的衝車緩緩前行,來到了仗前。躲在車下的健壯民夫喊著號子,靠撞木頂部的衝擊力將拒馬仗打歪,露出更寬縫隙,再努力往前,將它推入後方的溝壕中。
不過第三道溝壕挖得夠深夠寬,即使把拒馬仗推入其中,仍不能填得完全平整。衝車調轉方向,從橫條變為豎條,幾十輛棚車相互連接至衝車尾部,組成了一條條通道,民夫在頂棚下來回跑動,將後方的土石方鏟入最後一道溝壕。
付鴻音帶著弓箭手守在城牆之上,一旦有農夫從棚子下露頭,立刻放箭。弓箭延緩了施工的速度,無法完全阻止。
第四日,大軍踩著被填平的溝壕來到了城牆之下。真正的攻城拉鋸戰開始了。
那些抓住城牆細微突出之處,靠體力零星登牆的人被守城士兵放下的鉤子砸破了頭。若是不小心讓雲梯掛住城牆,來了一整波上攀的敵人。砍光了金坡城方圓十裡之內所有樹木,將城牆頂部堆得滿滿當當的長圓木便派上了用場。
金坡周圍有鐵礦,城內聚集了許多鐵匠鋪,煉鐵產生的廢渣和小塊殘次品被密密麻麻的戳在了原木之上,將原木變成了一個大號的狼牙棒,當這樣的狼牙棒被人從城牆頂部沿坡度扔下去時,雲梯被壓碎,十數個主動或被迫攀登城牆的敵軍也被順勢帶走。
攻城戰從太陽升起打到了太陽落下才告一段落。城牆外側布滿了紅白之物,牆角堆積著死傷的士兵遺體。
令付靈瑤沒有想到的是,當她接替困乏的付鴻音登上城牆頂部,沒有收到帶有商議暫停一段時間,以便搬回遺體安葬布條的飛箭,而是看到敵軍直接將遺體作為基石,驅使更多士兵和民夫趁夜色暗湧時,踩著遺體登牆。
她被對方的殘忍驚到,呆若木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命令將狼牙棒頂部纏上茅草,點燃後再放下去。著了火的狼牙棒,不僅具有殺傷力,也能照亮城外,讓她看清形勢。
拉鋸戰持續到了兩日後,敵軍終於湊不出足夠多有力量和膽量登場的人,這才鳴金收兵。在城牆上不知來回巡視了多少趟的付靈瑤吩咐完帶傷員下去包紮,熬不住躺下,沉沉睡了過去,睡了這段時間最長的一覺。
雙方停戰了數日,西川軍終於舍得將落下的雲梯和棚車拉回,遺體全部帶走。然後采用了新的戰術。
無數弓箭如同天邊飛來的蝗蟲群一般,從四麵八方射向了城內,將太陽快遮蔽無光。
這種不要錢的打法,著實出乎金坡城眾人的預料。在原本的預想裡,他們確實做好了敵人放箭的準備,但那也隻是將五六層竹簾綁在一起,用木頭架子架著,供城牆上的守城士兵像打傘一樣撐在頭頂,插在縫隙內的箭還可以回收利用。
但西川軍如此密集的箭雨完全無法阻擋,一時間城牆上根本站不住人,付鴻音急忙將大部分人都撤下了城牆,隻留了幾個人舉著木盾在關鍵處守望。
連城裡的居民都被迫龜縮在室內不動,想出門打水也隻能趁半夜箭雨密度稍弱時,前後兩人頂著木板前行。
箭雨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才逐漸停止。金坡至此也被圍了超過十日,城中傷亡人數超過三百。桃枝和廣興陪同兩位師傅努力做好傷員的救治和治安的維護,按照事先承諾的,傷員不僅可以得到治療,全家還可以獲得遠超所需糧食的補償。如果不幸陣亡,那麼家中未來三年不繳賦稅,不擔勞役。
這些承諾被嚴格執行,金坡士氣未敗。
見西川軍後撤回營,付靈瑤正想鬆口氣,付鴻音避開眾人,嚴肅地告訴她,事情不妙。
為了防止敵人挖地道,城角內側提前埋入了很多大缸。本來有人時時守在大缸邊,探聽城牆下是否有挖地道的聲音傳來,但是過去三日的箭雨使得無人守在缸邊,即使能聽到聲音也被箭雨落下的聲音所阻礙。所以當他們終於能夠聽清楚的時候,聲音顯示地道口距離他們已經很近了。
付靈瑤聽完情況急問:“我要怎麼辦?”
“我選二十騎,你與我一起衝出城門,將幾個地道口堵死,不能讓地道裡的士兵將城牆下挖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