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棱叫醒了付靈瑤,她從床上起身,自己洗漱。沒有桃枝幫忙,她也懶得再梳那些複雜發型,乾脆把頭發一把抓在腦後,綁了一個丸子發髻,再學男裝做法,用布徹底裹緊整個頭頂。衣服也選了短打的窄袖長褲,最多在腰上圍了一條裙子,假裝自己穿了女裝。
做完這些,她聽到付鴻音在院子中稱叫她的名字:“起來了嗎?”
她從窗戶中探頭:“已經準備好了,馬上出來。”
付鴻音從仆役手中接過手巾給自己擦汗。雖然已入仲秋,天氣轉涼,他完成了早上的練武,仍練得渾身散發熱氣。
付靈瑤從旁邊衣架上取下自己定做的斜挎包,將必要的東西塞進包內,跑到付鴻音身邊:“我們走吧。”
今日已經是縣令伏法後的第三天。前兩日,範家和另外兩戶與他有姻親的人家,沒有了縣令領頭,雖然有些群龍無首,但還是組織起了好幾次有效反撲。付鴻音集結手上所有力量,終於將這三家全部控製了起來,派人向西川以及相鄰的其他各城傳出訊息。
與此同時,他也沒有忘記指派信任的人,與支持自己的其他人家一同,全麵接管縣衙的各項事務。
廚房送來剛出爐的燒餅,揣上水壺,兩人出家門上了牛車,邊走邊吃,向縣衙而去。
雖然縣衙地方更寬敞,但兩人不約而同還是選擇回到自己的小家,每天提前出門辦公。
“阿兄,根據你的經驗,西川大軍什麼時候會過來?”
西川不可能放任金坡脫離自己掌控,第二隻靴子遲早要落下。
“西川常備軍是金坡的兩倍,定製一千人。不過若我是西川常府,為求穩妥,至少應募集五千步兵,再加上後勤車夫,共征發二三萬人,再加上籌備糧草,預計到我們這裡最快也得一個月。”
五百對五千,付靈瑤有些頭皮發麻。
似乎看出了她的擔憂,付鴻音安撫道:“為隔絕魔族,金坡城牆較其他普通城池更為高壯。我們趁此時機,征集城中精壯勞力,未必沒有對抗之力。等會兒先看大師傅統計的城中人口情況。”
進了縣衙,兩人直奔後堂,大師傅剛剛放下算盤,眼下的黑眼圈黝深如墨,一看就知道這幾日連續不停操勞。
他讓兩人坐下,在麵前的桌子上攤開竹簡:“時間太緊,沒辦法一個個清點,隻得隨機抽取了幾家,看實際人口是否與花名冊上登記的相符。從抽檢的情況推算,現在金坡城內人口不足兩萬,其中可充為民兵上城牆抵抗的男性成年約三千,運送食物和建材的民夫約五千。若全部上城,城牆後勤要有九千人,不足之數用婦女及兒童補齊。”
“城牆站不下那麼多人,以一丈一人算。預計第一輪一千人左右足夠,剩下的人當做後備。”
大師傅點頭:“拜前縣令喜好囤貨。若隻給一千守城軍士和三千民夫供飯。糧食夠用到明年六月。”
“那麼多!”付靈瑤驚訝道,“我記得前段時間,城中人還紛紛傳說今年收獲撐不過明年三月。”
“你們去範家看看就知道了,除了剛開始被百姓哄搶一空的糧倉,廣興居然還在其他地方找到了兩個巨大的地窖。”
“我們現在便去。”兩人起身,“感謝大師傅辛勞。”
出了縣衙,上了牛車,兩人直奔範府,大街上不時有手執長棍的軍士巡邏。
按照陳國官製,金坡城常備五百軍士,皆歸孔司馬管轄,但前縣令提了至少一半去給自家打雜,害得他差點連基礎的城門守衛和治安管理都維持不住,現在前縣令一倒,補足了他的缺失,正是揚眉吐氣的時候。好在他也知道事情輕重,遵守付鴻音的安排,約束住了自己手下的兵,禁止勒索,嚴防擄掠偷盜等事件發生。
在範家大堂,兩人見到了孔司馬。他坐在錦緞墊子上,一個麵容嬌豔的侍女正給他捶肩敲背,一個侍女在旁侍奉茶水,還有一個負責扇風擦汗,好不歡快。
“司馬好豔福。”付靈瑤調侃道。
他臉色閃過一絲不自在:“哎呀,兩位來了,那些人都安安分分的待在後院裡,有我看著,不敢鬨大動靜。”
“靈瑤,孔兄這幾日勞心費神,稍事休憩也是應該。”
聽到付鴻音的話,孔司馬的臉上才露出舒心神色:“你們自去逛。”
穿過前院,兩人在守門的兵士處驗明正身,進入了範府後院。三家基本不剩什麼青壯年,付鴻音還沒決定如何處置,孔司馬便將剩下所有人趕入這裡,方便看管。好在範縣令對於住所不算吝嗇,擠一擠倒還住得下。
如這時流行一般,有一座湖位於後院中央,湖上有亭台樓閣做為宴飲之處,湖周環繞各處住所,由山石分開。為了避免蚊蟲騷擾,住所主屋位於二樓,最大最顯眼的正院則設置在湖麵東側。
兩人剛跨進正院門,便聽見桃枝底氣十足的訓斥聲:“彆跟我說什麼君子遠庖廚,名士風度,又或者你們家的什麼狗屁曆史。本姑娘八歲從千人之中甄選入宮廷,見的都是太尉禦史,長府在我麵前也得客客氣氣尊稱一聲女史。就憑你們家那些芝麻綠豆點大的官,在我麵前沒資格叫。乾活才有飯吃!不乾活又不想餓肚子就拿錢來買!拿東西來換!”
付靈瑤覺得桃枝比自己有威儀多了,默默走到她身後,給她助力。
桃枝有了她的支持,說話更利索:“郭四女,將今日要人和工作內容講一遍。”
郭家主營客棧,飯店和屠宰場,與嚴家關係不錯,被引入管理這些女眷,同時準備後勤。
郭四女是郭家老四的媳婦,大家便這麼叫她。年紀三十出頭,長得像付靈瑤的教導主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今日廚房準備熏肉二百斤,要工五十人,造紙坊需舊衣漿四十斤,要工三十人,還有些零碎清洗縫補的活,自去工頭處報名。”
話音一落,那些平日裡明顯雙手不沾陽春水,皮膚細膩白嫩的女郎們垂下好看的眉眼,估摸工作量,開始尋工頭報到。工頭則是記下報名之人的特征,分批領人去乾活。
桃枝對付靈瑤行禮:“拜見公主。”
在往各處通報的信函上,付靈瑤公開了身份。她以自己有天帝血脈為由,向國主合理合法地索取金坡做為自己的任職之地。西川想要奪回這裡且不落人口舌,必須搶在任命下達前行動。
“做得太棒了。”付靈瑤由衷地誇她,自己來應該也沒她乾得好。
“您過獎了。我的活不累,這些人的膽子已經被嚇破了,比其他地方好管。”
兩人告彆桃枝,繼續前行,來到廣興發現的地窖外,地窖藏於湖邊山石之中,入口有草木掩蓋,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假山旁的空地上,廣興正跟一位男士切磋,他拄著付靈瑤設計的拐杖,身形依然靈活。說是切磋,其實算廣興單方麵被吊打,他每次靠近男士一丈之內,都準確地被拐杖戳中。
看到付鴻音,廣興順勢停手:“阿兄,公主。”
男士也將拐杖夾回胳膊下,行了個禮:“嚴八郎拜見二位。”
嚴八郎?付靈瑤想起來,他被三舅指使的山賊活生生砸斷了小腿,本來是嚴家這代武力最高強的。付靈瑤觀察他的神色,估計此事對他打擊挺大,看起來人有些陰鬱。
廣興打開地窖大門:“提前通風過了。”
付鴻音先跨過大門,再扶付靈瑤進入。
裡麵點了燈,各種黃金白銀,珠玉,青銅,珍寶,漆器,堆得滿滿當當,反射出耀眼光芒。付靈瑤仿佛看到了範縣令化身巨龍,沒事在自己搜刮的寶物中打滾的模樣。
她不由地感慨:“囤這麼多貨也挺不容易的。”
“不止他,範家三代積累,才有如此規模。”付鴻音豪放地說,“喜歡什麼儘管拿就是。你的屋子太素了,添點裝飾也好。”
說實話,看慣了博物館裡曆朝曆代頂級物件,付靈瑤雖然覺得這些東西不錯,但遠沒有產生不顧一切想占有的心情。
“不用了,東西擺多了還得收拾,麻煩。”付靈瑤推辭。
“這可不行,我還準備給其他人獎勵呢,你要是不取,彆人也不好意思領。”
好像是這個道理。
她拿起一摞蓮花紋鎏金銀碗:“等會兒給二師傅,讓他當練兵的彩頭。”
從後麵離開範府,兩人再上牛車,前往南城門,城門西側清出了一塊空地,做為練武之處。
二師傅和做為導火索的晏記鏢局的人,正在此訓練各家提供的民夫,演練如何聽旗幟指揮,變換陣型和位置——金坡的兵士怎麼算也不夠出城反攻,因此重點全部放在了堅守更長時間。指望撐到寒冬臘月,圍城的人熬不住自然退去。
收到了付靈瑤送來的鎏金銀碗,二師傅把民夫打散,開啟角抵大賽。這可比跟著旗幟跑來跑去有趣多了,贏得隊伍還有彩頭。一時間加油聲歡呼聲此起彼伏,被淘汰下場的人還在場邊開起了賭局,引得路人下注。
沒看太久,兩人登上南城門,從城樓往城外張望。
鐵手正帶著人手疏散城外流民,有口氣能調理好的都遷入了城內,城外流民疏散完了,他還得儘量遷移從西川往金坡路上會經過的村民,免得兩軍交戰時被波及,或者被拉來當活靶子。
這種活又苦又累,沒有油水不說,很多人心懷怨氣,不想離開家園,即使遷走了還會跑回去,大家都不太情願去乾,最後隻能麻煩鐵手上了。這幾日,玉榮在金坡和營地兩處跑,安排一些不願意留在金坡的人出城,並隨時關注回報魔族動向。
巡視完所有地點,已是傍晚。
所有人都有事情做了,隻有自己沒有安排,付靈瑤問道:“阿兄,我要做些什麼呢?”
“好好睡覺,你很快就沒有時間睡一個完整覺了。”
想到即將到來的守城戰,她點頭:“好的,我明白了。”
“付靈瑤。”付鴻音轉身。
夕陽西斜,暖紅色的陽光從他身後透射,清晰描繪出整個人的輪廓,再為輪廓鍍上一層金邊,背光處,他的神情隱晦不清。
付靈瑤不由自主地挺身站直,嚴肅回應:“阿兄,我在。”
“還記得上一次你來金坡城,我問你,來這裡做什麼時,你的回答嗎?你說要回到都城去,站在那些做出決定,將你送到魔域的人麵前,讓他們用全副身家跟你道歉,是嗎?”
“沒錯。”
付鴻音對她說,也像對自己說道:“那麼,這座城,這座城裡的百姓,就是你回到都城,站在那些人麵前說話的底氣和依靠。他們也許會畏縮,也許會拖你後腿,也許會想要背叛你,但你必須永遠站在最前排,不許放棄他們,也不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