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1 / 1)

趁他聽得見 盧意 4330 字 11個月前

第十四章

暗戀是一個人和時間的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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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車鳴笛聲在巷子口持續了許久,阮習文和駱遠方兩個人才把千珩抬上警車,阮語要跟著去醫院,可惜車上再沒有多餘的位置,她推了推周素琴的腿,說:“爸爸騎電動車帶駱叔叔去醫院,不好再馱一個人了,你往裡邊擠擠唄,讓我也上來。”

周素琴不明所以:“我和你爸跟著去就行了,千珩爸爸也在,你就彆跟過去添亂了唄,回家去看門兒,院子們都還沒鎖呢。”

阮語堅決不同意:“你們一個兩個的都隻關心馬阿姨,千珩暈在那兒半天都沒人發現,我不放心你們這群大人。”

民警同誌笑出聲來,催促她們:“趕緊拉上車門我們出發了,幸好小郭騎摩托車來的,你坐進來也還沒有超載,當心點彆擠到傷者。”

阮語上車,想去查看後座躺著的駱千珩,無奈車裡燈光昏暗,她隻能把手擱在駱千珩鼻子前方確認他呼吸正常,心裡的緊張卻愈發強烈。

沒有人注意到阮語此時此刻的反常,因為沒有人是重生回來的,除了她。

隻有她切切實實經曆過一回,駱千珩墜入無聲的世界。

好像也是像今天這樣,腦袋被敲暈,然後……

阮語害怕極了,到了醫院,經過急診醫生的救護,駱千珩得以轉醒。

駱遠方和阮習文蹲在醫院外麵抽煙,夏夜暴雨過後空氣悶熱,阮語靠在病床邊打盹兒,忽然聽見床上有響動,睜開眼睛就看到駱千珩無限接近的一張臉。

急診室裡每個病床間有簾子遮擋,阮語坐在椅子上,離病床極近,駱千珩彎著身子像是刻意湊過去,阮語心裡一慌,往後撤了撤,支支吾吾問他:“醒……醒了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想吐嗎?”

駱千珩後知後覺揉了揉腦袋:“沒什麼感覺了,應該不要緊。”

“醫生說晚上留院觀察,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明天早上可以回家。”阮語能聽到駱千珩正常從口腔發出的聲音,心裡的隱隱擔憂慢慢化開,人這才逐漸放鬆下來。

不料駱千珩忽然抓住阮語的手腕,無奈道:“現在不能回家嗎?我明天還有三模考試。”

阮語愣了愣,像醫生一樣摸摸他這裡,又摸摸他那裡,再三向他確認:“真的沒有事情嗎?我現在說話你能聽得清楚嗎?”

“阮語,”駱千珩深深看她一眼,一雙腳垂下床沿,意圖下床,說:“你彆太緊張,我真的沒事。”

阮語條件反射攔住他下床的動作,毫無征兆地伸手抱上去。

少年鬆弛的脊背一瞬間繃直,阮語的臉埋在駱千珩胸口,兩個人的心跳頻率忽然間一齊加快。

駱千珩懵懵的,聽見阮語小聲說:“你真的嚇死我了。”

駱遠方回到急診區的時候,駱千珩正靠在床頭接受醫生的問詢,他偏頭就剛好看到駱遠方疲憊的麵龐。

駱遠方年紀不到五十,但鬢間已有些許白發,他額頭深刻的皺紋顯得他整個人異常嚴肅,駱千珩看到他神色平常的樣子,絲毫不及阮語萬分之一擔憂。

君子不喜形於色,有時候男性和女性在表達上就是雲泥之彆,駱千珩看了眼床邊的阮語,本以為她和駱遠方的關切異曲同工,但仔細看來,發覺她麵上的擔憂,與周素琴看馬阿姨的又不一樣。

馬阿姨身上都是外傷,經醫生鑒定已構成輕傷,阮語給遠在滬城的傅曉椿打了電話,曉椿連夜包車回安德,大約十二點左右就能到醫院。

周素琴和阮語商定,等傅曉椿到醫院,她們就把這裡交給她,回家去睡覺。

平日裡周素琴和馬婷總是一塊兒喝茶聊天,兩個人的店又開在隔壁,麵對馬婷被家暴這事兒,她從前也不是沒有聽說,隻還是老一輩的思想,不願去議論人家的家務事,總是話到嘴邊又咽下。阮語再三問起幾年前傅所東入獄的案子,得出這人就是個妥妥的“暴力男”結論,再加上今天遇見這事兒,阮語氣憤地勸馬阿姨:“家暴的男人是不能原諒的,如果您選擇離婚的話,我相信曉椿也會支持您。”

大家對馬阿姨是同情和擔憂。

但阮語對他似乎不隻是擔憂,還有一種淡淡的……像是對某些事情的恐懼。

駱千珩低頭看了看自己,隻覺得好像在阮語眼裡,他就如同林黛玉一般脆弱。

傅曉椿趕到的時候,夜晚的靜謐都被她愈來愈快的腳步聲劃開一道口子,她比所有人預想的都還要緊張,幾乎是撲倒在馬婷懷裡的。

經過一番安慰和開解,馬婷的心情比事發時已經平靜許多,傅曉椿蹲在床邊,望著馬婷因為骨折被處理過的胳膊,忍住泣聲道:“我爸這種人,國家為什麼不多關他幾年啊,放出來乾什麼呢,就知道禍害人。”

駱千珩與馬婷中間的簾子被拉開,馬婷說:“但是幸虧千珩衝過來護著我,否則我那一下就磕到門上了,指不定你現在還能不能見到媽媽呢。”

傅曉椿停頓幾秒,轉過身來,對著千珩的病床就跪下,眼淚劈裡啪啦往下掉,泣不成聲道:“駱叔,千珩,真多虧你們救我媽媽,否則今晚真不堪設想……我爸那個人,簡直就是畜生!”

阮語附議:“曉椿,我覺得這次,你不能再把馬阿姨一個人丟在安德了,傅叔叔這種情況頂多也就是個行政拘留,等他出來,指不定還要鬨出什麼事情呢。”

阮語想起重生之前,曉椿書屋被轉讓,周素琴明明當時難過不已,想來,上一世的原委她已經無從查證,但也許大概,馬阿姨在那些冷漠鄰居的旁觀下,恐自身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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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過天晴,駱千珩第二天照舊去參加三模考試,英語考完,他拿著筆袋從校門口出來,徑直往小阮便利店走。

店裡有兩個同學在挑零食,周素琴等在櫃台邊準備結賬,見到駱千珩,笑著問他:“今天考試怎麼樣?昨晚的事情沒有影響發揮吧?”

千珩笑笑:“語文考過了就還好,今天的兩科我比較擅長。”

然後環視四周一圈沒有看到阮語,問周素琴:“阮語在家嗎?奶奶叫她晚上來家裡吃飯,準備做她喜歡的紅燒肉。”

阮語聽著聲兒從閣樓上下來,看樣子是在收拾衛生,頭發和衣服上都沾了灰,興高采烈地說:“好呀好呀。”

駱千珩往裡麵走,把筆袋隨意擱在櫃台上,去給她拍肩膀上的灰塵。

阮語問他:“沒幾天就高考了,你預備選北大還是選華清?”

本意是開玩笑鼓舞一下駱千珩的士氣,結果旁邊那個買東西的小姑娘聽見了,扭頭看向他們,附和著問:“是啊千珩,我也想知道,北大和華清,你心裡更偏向於哪一個?”

阮語仔細辨認過,想起這女生正是拍攝畢業照那天,和駱千珩同框合照的她的同桌。

阮習文說這小姑娘成績優異,是能考上華清的水平。

而憑借前世的那個小插曲,阮語記得她的名字。

她叫景姒,後來果真考上了華清,小姑娘年輕氣傲,一直不解為何駱千珩當年高考成績明明能去北城,卻偏要去寧杭上大學。

若不是那一年,駱千珩因為一條遊泳視頻走紅網絡,他的許多過往被眼尖的網友扒出來,也許,景姒和阮語都不會知道,他是為了阮語才去的寧杭。

暗戀是一個人和時間的戀愛。

駱千珩在沒有人察覺的角落裡,守護阮語整整十二年。

駱千珩和景姒對視一眼,麵不改色道:“我想去寧杭大學,以我目前的成績來看,如果勉強夠到華清的錄取分數線,也很難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我查閱過資料,像計算機專業的話,寧杭大學並不比北大和華清差多少。”

阮語不動聲色,站在台階上把胳膊搭在駱千珩肩上,心裡竟然是莫名的放鬆。

他沒有因為她放棄自己的大好前程,這起碼讓阮語心裡的負罪感減輕些許,也許綜合下來他也有考慮到她,但終究她不是占比百分之百,所以他也還不算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戀愛腦。

景姒卻明顯將失望掛在臉上,也許以她現在傲人的成績,絕不會退而求其次,所以她無法理解駱千珩。

而阮語卻是連這幾個學校的門檻都夠不上,考研也失利,更彆提選哪一個,壓根是沒有一所學校要她。

但駱千珩能考上,她竟也有些莫名的自豪。

景姒沒再說話,拿了兩包薯片去結賬,阮語緊隨其後,拿了兩罐同口味罐裝的薯片,和周素琴揮手:“我去千珩家看奶奶做紅燒肉了,正好咱家桌子小,讓馬阿姨坐我的位置吃飯吧。”

阮語伸手去拉駱千珩的袖子,把兩罐薯片塞進他手裡,故意說:“我爸就是叛逆,這麼好看的男生女生安排坐在一起,也不怕你們早戀,我那時候上高中,我們班主任可是堅決不讓異性做同桌的,就這樣我們班還有前後桌悄悄摸摸牽手的,真是越防什麼越防不住。”

駱千珩輕聲說:“我不會早戀,我也從來沒有覺得彆人好看。”

“至少……沒有你好看。”

他們拐進巷子裡時四下無人,駱千珩伸長手臂,忽然過去碰阮語的手。

阮語一愣,轉身呆呆看著他,聽見他說:“之前一起看電影的時候,你說你喜歡我,昨晚在醫院你又那麼擔心我,阮語……”

駱千珩遲疑片刻,手掌舒展開來去牽她的手,像是菜市場裡的攤主小心翼翼包一塊嫩豆腐,生怕他稍微用點力氣就把人給碰碎了。

意料之中的拒絕並沒有出現,駱千珩看向阮語的眼睛,那裡麵甚至連嬌羞都沒有絲毫,反而有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她竟然伸開手指反牽上他。

阮語用另一隻手拉了拉駱千珩的袖子,說:“奶奶做飯還要一會兒呢,天這麼熱,我們去你房裡吹會兒空調吧。”

駱千珩家裡經濟條件一般,甚至偏貧困,房子連外麵的院牆都沒有重新刷過漆,台風天屋頂漏雨也是常事,可就是這樣的情況,奶奶還是不吝嗇給駱千珩房間裡裝了空調,不願他吹著風扇吱吱呀呀地吵,說會影響他學習,說如果睡眠不好,第二天上課也沒有精神。

畢竟就連安德中學高三部都裝了空調,比早幾年阮語讀高中時福利好上許多,奶奶這樣心疼千珩,駱遠方自然也隻能出這個錢。

阮語倒不是真的熱,隻是手這麼一牽吧,就想多牽一會兒。

她抬頭嘟了嘟嘴,催促:“熱嘛。”

駱千珩忽然整個人觸電一般,被阮語這樣軟軟糯糯的聲音震得頭皮發麻,喉結輕輕滾動,他剛想開口說話,身後傳來傅曉椿清脆的聲音。

傅曉椿詫異:“你倆站在門口怎麼不進去呢?”

駱千珩連忙鬆開阮語的手,一瞬間慌亂地不敢回頭看人。

傅曉椿抱著胳膊站在不遠處,盯著阮語打量半晌,然後煞有其事地問:“你們倆這是偷偷藏什麼好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