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今天的開心是你換了新的發型,以及,親吻一枚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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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語把她第一個短視頻剪出來之後,最先發給她的好朋友傅曉椿看,詢問意見,得到肯定的答複後才上傳到自己的微博上麵。
傅曉椿是隔壁馬阿姨的女兒,比阮語年長一歲,如今已經本科畢業留在滬江工作,雖然據她說那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可畢竟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想要進去謀一個職位,更不要說她一個小地方出來的女孩子,實習結束能被留下都已經是感恩戴德,如今隻會更加拚命為工作廢寢忘食。
大學時,阮語由於報考寧杭大學落榜,入學後一直鬱鬱寡歡,連帶著跟室友們關係都不融洽,除了室友們大大咧咧做事情不考慮阮語以外,阮語其實心裡也知道自己存在一定的責任,她不喜歡東寧大學這個學校,厭屋及烏地也不喜歡她的室友們,過分的時候,她甚至在潛意識裡麵有點瞧不起她們,阮語覺得依自己的平均成績,絕不該和她們幾個考全國二卷錄取進來的北方考生判定為一個水平。
阮語是在大一的第一個禮拜,就暗下決心一定要考上寧杭大學的研究生,就此便可以與她們幾個高下立見。
少女年少時的孤傲,阮語不知道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有。
童年時的玩伴感情卻不一樣,阮語和曉椿之間的友誼,始於還不記事時,在幼年時仿若一對雙胞胎形影不離,中學時期又是可以互相分享學習心得、一塊兒吐槽老師同學的心靈“垃圾桶”,大學時,阮語交了第一個男朋友時,也是最先告訴的傅曉椿。
曉椿吵鬨著看了鄧紹安的照片以後,笑話阮語:“你這審美,果然和看《流星花園》的時候喜歡花澤類的眼光一致,我真是忍不住讚賞你一句癡情專一。”
“可花澤類又不戴眼鏡。”阮語抬杠,難掩害羞。
“但氣質像呀,”說著又開始八卦阮語這個男朋友的性格。
……
那時候阮語還以為,就算這個世界上的很多感情都會變,至少她和曉椿的友誼是可以亙古不變的。
直到那一年阮語大學畢業前夕,糾結於是否要留在寧杭邊工作邊準備二戰考研,還是放棄考研回安德考個編製的時候,她想去問問曉椿,聽聽她的意見,卻莫名其妙地發現曉椿拉黑了自己所有的聯係方式,也包括很多共同好友,都被拉進了她的黑名單裡。
阮語一臉茫然地打電話問即將高考的駱千珩,千珩說,曉椿家裡發生了些變故,一家人搬遷去了滬江,以後不會再回來,除了阮語之外也拉黑了一眾同學舊友。
而至於傅曉椿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阮語也曾試圖問過周素琴女士,換來的回答卻是:“家醜不外揚,不是什麼說出來光彩的事情,嚼多了舌根容易有報應。”
阮語隻知道,再後來她回安德的時候,“小阮超市”隔壁的“曉椿書屋”就換成了“高潔書店”的招牌,馬阿姨一家至此杳無音信。
想到這裡,阮語倒像是突然被人解了穴一般,想起來去問傅曉椿當年那個她沒問出口就換來紅色感歎號的問題,但又不能太突兀,畢竟沒有人知道阮語是從2022年過來的那個阮語。
阮語半開玩笑地問曉椿:“你說,我們兩個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嗎?”
曉椿在視頻那頭笑,毫不猶豫:“當然啊,天塌下來有我給你頂著呢,小矮個。”
阮語眼裡有童年時她們兩個帶著駱千珩一起到周素琴店裡偷拿零食的畫麵一閃而過,那時候千珩還是很小一隻,剛把走路學會勉強走得順溜,阮語就鼓搗著一個還不太能聽懂大人們說話的小屁孩去偷自家的棒棒糖。
阮語很聰明,如果是自己偷拿一定會被罵,但千珩就不會。
昨日如煙,現在的千珩個子高的像竄天猴,阮習文常說:“怎麼遠方這個兒子小時候看不出,長大了突然間就竄的這麼高,不像我們家阮語,好像從高一開始就沒長過個子了,一直都是一米六出頭,還這麼瘦,哪天來陣大風就能把人給刮跑了。”
阮語嘟囔著笑罵傅曉椿:“你少嘚瑟了,不就比我高個兩厘米嗎,天塌下來還輪不上你來替我頂。你忘了嗎,有千珩呢,天塌下來他頂著,誰叫他要長那麼高的。”
曉椿附議,問她怎麼突然問她上麵的那個問題。
阮語搖搖頭,瞎扯道:“就是最近打算考公,壓力有點大,害怕你在滬江混得風生水起以後不帶我玩了。”
“一天天的瞎想些什麼呢?咱們倆的友誼可是‘即便你搶走了我的男朋友,我都不會跟你絕交’的那種,放寬心吧。”
停頓兩秒,曉椿又問:“難得見你多愁善感,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阮語搖搖頭,結束視頻通話。
今天她要去替周素琴看店,換周素琴去馬阿姨店裡打橋牌,正好檢驗一下她母親節送她的的那本《教你如何打橋牌》是不是真的智商稅。
而在去換班周素琴女士之前,阮語決定去巷子口的理發店剪個頭發。
阮語的五官相對扁平,沒有骨相上的辨識度,她的眼睛是新月形的雙眼皮,雙眼皮形狀是頭尾窄,中間寬,臥蠶飽滿,上眼的弧度非常圓潤,看上去少年感十足。鼻子立體,嘴巴輪廓清晰,上唇偏薄,嘴巴自然狀態下微微向下,看起來有種無辜感,微笑時還有甜甜的小酒窩,十分甜美可愛。阮習文很喜歡他這個女兒,從小就給阮語留長發、紮辮子,常抱著她到街坊鄰居家裡串門,使得阮語在他們這一片就像個小童星似的,人見人愛。
阮語想剪頭發,沒有什麼特彆的原因,她在重生前就已經留了好幾年的短發,那是初入“如願傳媒”時她的主管給她的建議,她說:“阮語,你長發很好看,但我建議你去試試短發,理智、乾練的同時會增加你看上去的專業度,會比長發更顯得有閱曆和氣質。”
當時阮語為了博得這位主管的賞識,當天晚上就去剪了頭發,長度到肩膀的短發,洗澡時也可以紮的起來,阮語沒有多作猶豫。
後來漸漸習慣了短發,便一直沒再蓄起頭發。
而現在就去剪短頭發,也寓意著,阮語希望那個乾練理智的三十歲的阮語,可以給現在二十二歲的她推翻厄運的力量。
當年十五塊錢就能剪的頭發,後來在寧杭要收到五十八塊,還隻是小區門口的簡陋小理發店,商場裡的連鎖店掛上造型總監的工牌,剪一個頭的錢足夠阮語吃一頓火鍋,想想就心黑。
阮語看著鏡子裡這個熟悉無比卻又年輕了幾分的臉蛋,上手摸了摸這上麵的膠原蛋白,這可是貨真價實做多少醫美都換不來的原生好皮膚。
她心裡想,待會兒一定要去給駱千珩展示展示。
可上天似乎是聽見了她心裡的小九九,傍晚安德中學的放學鈴聲剛響過幾分鐘,阮語就在店裡見到了放學的駱千珩。
千珩在貨架上挑了瓶醬油,標價四元,他遞給阮語一張五塊錢麵值的紙幣,等阮語找零。
阮語詫異:“今天你們不用上晚自習嗎?”
千珩搖頭,解釋:“晚自習肯定要上的,隻是想起來早上奶奶說家裡的醬油快沒了,奶奶記性不好,一乾起活來肯定就忘記了,我擔心她晚上炒菜沒有醬油。”
阮語了然,去抽屜裡找零錢給駱千珩。
一枚嶄新的標著“2014”的一元硬幣被遞到駱千珩手裡,駱千珩放在掌心看了幾秒種,合上手掌,轉身要走。
阮語正失望於駱千珩居然沒有發現自己剪頭發的事情。剛想叫住他讓他仔細看看,駱千珩就在幾步以外停下腳步,回頭打量阮語。
“新發型不錯,阮語。”駱千珩開口,預料當中的誇獎雖遲但到:“阮語你臉小,短發好看,真的。”
阮語終於露出笑臉。
周素琴恰好打完牌從馬阿姨店裡走出來,迎麵撞上駱千珩,見到他手裡拿著的醬油,笑道:“千珩真是細心,家裡醬油沒有了還知道來買,不像我們家阮語,廚房裡什麼調料放在哪她都搞不清。”
千珩問周阿姨:“您是要回去做飯嗎?能不能幫我帶回去給奶奶,我就先回學校吃晚飯上自習了,節省時間。”
周素琴點點頭,從千珩手裡接過來那瓶醬油。
人走到巷子裡麵才想起來,白天時駱遠方打過一個電話也說了醬油的事情,他人在廠子裡,乾活乾到一半想起來家裡醬油快沒了,打來電話讓周素琴叫阮語幫忙送一瓶回去,晚上他下了班來店裡付錢。
周素琴暗自拍腦袋,感慨一打牌就真是什麼都忘了。
不過也是巧了,這父子倆倒是還挺心有靈犀。
駱千珩轉身,一步一步消失在安德中學人進人出的人流裡。
他手裡始終握著那枚嶄新的標著“2014”的一元硬幣,等到人在教室裡坐下來,他才把它拿出來。
窗外是晚霞漫天,駱千珩把硬幣放在唇邊,親親吻了一下那枚硬幣。
心裡默念:
今天的開心是你換了新的發型,以及,親吻一枚硬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