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第一次主動朝你走過去,而不是站在原地等著你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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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駱千珩奶奶提著半瓶酒來了,見到阮語,眼睛笑得都咪成一條縫。
奶奶今年六十五周歲,前幾年中過一次風,但好在後來恢複得不錯,現在精神狀況很穩定。奶奶用她那雙粗糙的滿是老繭的手去握阮語的手,嘴裡嘟囔著:“回來好啊,回來好,阮語回來了,以後家裡又熱鬨了。”
阮語輕拍奶奶的手,問:“千珩呢?”
奶奶朝門外麵望了眼,說:“珩子去巷子口買鹵菜去了,馬上就來,你們先盛飯吧,不用等他。”
說著把手裡的半瓶酒遞給阮習文:“珩子他爸最近都上夜班,這酒也沒時間喝,我就給拿來了,是前不久他幫他們工友加班,人家給他送的嘞,還是好酒呢,阮老師你嘗嘗。”
街坊四鄰都喜歡叫阮習文為阮老師。
或許這就是教師這個職業的光環吧。
阮習文道了謝,去拿杯子倒酒,駱千珩提著鹵菜走進來,問了聲“叔叔阿姨好”,在周素琴搬來的椅子上坐下,緊挨著奶奶和阮語。
阮語與他對視一眼,默契地沒有說話,廚房裡光線不算亮堂,沒有人注意到少男少女紅著的耳根。
阮語低頭看了眼地上,駱千珩一雙球鞋舊得發白,和她剛回家周素琴就給她新買的腳上這雙,形成鮮明對比。
鼻子莫名泛酸,心也跟著擰起來。
想起下午在操場上,她回答他的那句話。
“因為不再喜歡他了。”
重生前拒絕他的求婚是,重生後選擇立刻分手也是,阮語早已不再喜歡鄧紹安。
她喜歡的人,其實近在咫尺。
周素琴拿著飯勺正在鬆電飯煲裡的飯,白了眼阮語:“也不知道去廚房拿個盤子盛,鹵菜袋子套盤子裡麵它不容易漏湯。”
阮語冤種一樣進廚房去拿盤子。
回來的時候,飯已經盛好了,周素琴正在夾菜進飯盒裡,阮語勸她:“這個點大家都在吃飯呢,誰去你店裡買東西,你就不能跟我們一起吃完飯再去守店麼?”
周素琴不為所動:“開店就是要守店,要不然上哪兒掙錢給你買相機去?”
“你要買相機?”駱千珩有些震驚地看向阮語,畢竟這一年的相機貴得離譜,而且完全不日常。
阮語點頭:“我下午問我媽要錢來著,想買個相機拍些短視頻,發到網上賺錢。”
“這玩意兒還能賺錢?”阮習文明顯不信。
說著去看駱千珩:“你阮語姐這次回來,是真的能臭美了,房間裡擺了一堆化妝品,下午在那化了半天妝,也不知道給誰看。我看她要買相機就為了給自己拍照臭美,還冠冕堂皇地說要靠這個賺錢。”
駱千珩若有所思,視線在阮語臉上轉了一圈,低頭吃飯,說:“要不就讓她試試吧,沒準兒她真的有辦法呢,畢竟她在寧杭讀了幾年大學,說不定真就長本事了呢。”
“就是,”阮語給駱千珩夾菜,吐槽:“親爹還不如千珩支持我的事業。”
“還事業呢。”阮習文低頭喝酒,覺得阮語說的東西簡直天方夜譚。
吃完飯,駱千珩拉著奶奶回家,他還有兩張卷子沒做,明天上課老師就要講解。
阮語從後麵追上來,問他:“千珩,你下周日有沒有事情?”
駱千珩一臉茫然地看向阮語:“應該會有幾張卷子要做……怎麼了?”
阮語拉住他胳膊,似乎是在撒嬌:“那你抽兩個小時時間給我吧,陪我去數碼店買相機。”
“阿姨答應給你買了?”駱千珩不信。
阮語小雞啄米般點頭:“我答應阮老師去報名考公,他說他晚上去幫我跟我媽說。哈哈。”
駱千珩轉身看奶奶已經進了院子,他欲言又止:“阮語,所以你是真的……”
“所以你是真的打算留在安德不回寧杭了嗎?”駱千珩還是問出來。
阮語這次頭點的比剛才還要用力:“對啊,暫時就在安德,以後就等以後再說吧。”
駱千珩歎氣,心想:你不走了,可我還要出去讀大學呢,怎麼辦?
重生後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漫長,阮語有一種地球自轉在不斷加速的錯覺,她發覺從2014年到2022年,這八年的時間,時間過得越來越快。所以倒退回來,她才會覺得2014年這一年的每一天都格外漫長。
駱千珩乖乖上課的這一周裡,阮語先是研究了這個時期市麵上性價比比較高的相機型號,又初步策劃了一下自己買到相機以後要拍攝的視頻內容,最後還是剩了許多富餘的時間。畢竟,這些東西,對於從2022年重生回來的擁有三十歲人生經曆、且一度在自媒體領域嶄露頭角的現在的阮語來說,實在是一種降維打擊。彼時國內還沒有上市短視頻軟件,也沒有人提出“自媒體”、“網紅”、“直播帶貨”這些概念,阮語超前試行,可以說是占儘先機,根本不擔心未來這個行業的發展。
周日前一天,隻有高三生補課的安德中學格外冷清,店裡也就越發閒,阮語在“小阮超市”幫周素琴看店,過了午休時間,學生們都開始上下午的課,整個學生街上沒有一個高中生出沒。
阮語回來了,周素琴終於得空去跟隔壁書店的馬阿姨一起打橋牌。
臨街的商鋪都是一層店麵外帶一個小閣樓,閣樓層高略低大概剛過兩米,因為大家在不遠處的巷子裡另有房屋,所以整條街也沒人把這閣樓用來居住,都用來做了衛生間和雜物間,平時堆放一些日常囤積待售賣的貨物。
阮語摁滅正播放著《父母愛情》的手機屏幕,爬上閣樓去上廁所。
實在無聊,她也跟著周素琴一起迷上了這部電視劇,店裡太空的時候她也學周素琴坐在櫃台裡麵,翹個二郎腿邊看劇邊嗑瓜子。
閣樓裡有幾排木質的老舊貨架,上麵堆了些大大小小的紙箱,阮語看了看紙箱外側的圖案,都是衛生紙、洗發水這些消耗快的日用品。
可這幾個紙箱明顯占不完這些貨架,空的隔層已經落滿了灰。
阮語突然間心生一計。
上完廁所,阮語理了理這些貨架,又找了塊抹布把這些貨架從上至下全部擦了一遍,夠不著的地方,她踩著之前周素琴從駱千珩他爸那裡買來的木質小板凳,也都擦得乾乾淨淨。
駱千珩他爸駱遠方,是他們這一片有名的木匠工人,平時在家具廠裡上班,空的時候就在自家院子裡用木材自己做些簡單的小東西,不當街售賣,但如果有熟人預定,他就將將好隻收個材料錢,一副熱心腸人儘皆知。
阮語他們家裡的竹椅、木桌,包括“小阮超市”裡麵的貨架、櫃台都是多年前找駱千珩他爸定製的,牢固耐用至今。
到了晚飯時間,周素琴回去做飯,一桌子菜隻有一個是為了阮語專門炒的毛豆炒肉,其他都是阮習文愛吃的菜。周素琴快速吃完飯去店裡和阮語換班吃飯,在店門口拉著阮習文抱怨了好半天她下午起牌時的糟糕手氣。
阮語吃過飯把碗洗了,又到店裡陪周素琴一塊兒看電視劇。
周素琴見阮語這幾天十分乖巧,不僅吃完飯知道主動去洗碗了,在店裡閒著的時候還知道幫她打掃衛生,閣樓上她的豐功偉績周素琴儘收眼底,心裡有股暖意湧上來,突然間覺得他們家的小丫頭終於長大懂事了。
周素琴誇阮語:“二十二年,為母我是頭一回感受到你這個小棉襖帶來的溫暖。阮語你說吧,你要買的那部相機多少錢,我現在就支付寶轉錢給你。”
阮語微愣,還在琢磨周素琴話裡的“溫暖”從何說起,手卻很誠實地拿出來手機點開支付寶的收款頁麵。
“現在促銷價不到五千,我再買些配件儲存卡什麼的,你轉我五千五吧。”阮語壯著膽子獅子大開口。
周素琴瞥她一眼,阮語心裡有點發毛。
最後還是轉了她五千五。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周素琴也不是白給阮語買這個相機,她提出條件:“以後每周像今天這樣搞一次大掃除,閒的時候也彆隻顧著看電視劇,沒事去隔壁你馬阿姨那買幾本考公的書看看,多刷刷題。”
阮語敷衍地點頭。
想起下午在閣樓裡的一番操作,阮語停下正準備打開視頻網站看劇的動作,諂媚地看向周素琴。
周素琴一臉嫌棄,問:“怎麼,錢不夠?你又想買什麼古奇八怪的東西?”
阮語搖頭,說:“我看咱們這閣樓現在這樣放著屬實是有點浪費了,不如咱們開個快遞驛站吧,就是街坊四鄰收快遞的集中地點,快遞公司會按快遞件數給咱提點。”
周素琴沒聽過快遞驛站這個東西,覺得新鮮,問阮語:“這是寧杭這種大城市已經普遍的玩意兒嗎?”
阮語不知如何跟她解釋,隻能順著周素琴的話說:“是,這幾年寧杭興起了電商業,人們的網購需求不斷提高,快遞驛站就是順應時代發展的產物,隻是還沒這麼快普及到咱們這種小縣城裡來。”
周素琴眼睛瞬間就亮了,她就說讀書有用吧,果不其然阮語能帶回來些發家致富的先進方法。當下就應下,說等晚自習結束和阮習文商量商量,看看可行性高不高。
阮語樂嗬嗬地才去播放《父母愛情》,接著下午的劇情往下看。
等待難熬,但好在周日如期而至,日頭不曬,阮語吃過早飯就去駱千珩家找他。
駱千珩起得很早,九點多鐘的時候,他已經做完了兩張試卷,並且幫著奶奶摘完了中午做菜要用番薯葉和豆角。
阮語騎著他爸那輛電動車,那輛雖然騎了兩年但因為平時上班近都不需要、周素琴常年守店也不怎麼出門、旁邊就是菜市場買菜也不需要走遠、所以其實騎的次數並不多的那輛後麵貼著周傑倫代言廣告牌的愛瑪電動車,當時還是阮語放暑假拉著阮習文去電動車店裡挑的。
那個年代騎電動車還不強製要求佩戴頭盔,阮語膽小也騎不快,更是不喜歡戴那玩意兒。
重生前在寧杭讀大學時,阮語也有一輛電動車,那是因為學校太大,阮語有時候會去學校附近的學生家裡帶家教,騎電動車比走路方便才買的,反正是個二手的,也就幾百塊錢。
後來畢業了沒怎麼騎放著生鏽當廢鐵賣了。
重生前駱千珩也有一輛電動車,寧杭大學比寧杭工業大學還要大上好幾倍,電動車對於學生來說是剛需。那時候駱千珩每次到阮語公司附近找阮語吃飯,總是騎著他那輛小電驢,但阮語不喜歡在寧杭騎電動車,因為她常常紮一個高高的丸子頭,而又沒有人發明頂上開個洞的頭盔。
阮語還曾開玩笑地給駱千珩提過這個建議,讓他抓緊時間發明一個女生紮丸子頭也可以戴的進去的頭盔申請專利,她用私房錢投資他這個項目。
不過她也是開玩笑,阮語在2018年底就貸款買了自己那輛代步的小寶馬車,已經徹底告彆了一切其他的交通工具。
阮語將電動車靠邊停在門口,走進院子裡叫駱千珩:“駱千珩,豆角摘完了嗎?咱們現在去街上看相機去呀。”
駱千珩放下手裡的菜簍子,又拿掃把把地上摘下來的根莖葉子掃乾淨,這才洗了手和阮語一塊兒出門。
臨走前不忘跟奶奶報備:“奶奶,我和阮語出去會兒,午飯前回來,您晚點兒再煮飯。”
奶奶在廚房裡應了聲,手裡還在翻炒著一大早去菜園裡采摘的新鮮嫩茶。
駱千珩的奶奶是個無所不能的人,阮語從小沒少羨慕過他。
出門看到那輛電動車,駱千珩有一瞬間的慌神。
轉瞬即逝。
以前,阮語都是坐在電動車上按喇叭,催著駱千珩出門的。
而今天,她第一次主動朝他走過來,而不是站在原地等著他跟上去。
駱千珩坐上阮語的車後座,雙手抓在駕駛座椅下,長腿都不夠伸。
阮語清甜的聲音從前麵傳來,笑聲爽朗:“一會兒下坡,你最好是扶住我的肩膀,我爸說這車刹車反應有點慢,你腿長,必要的時候幫我人工製動一下。”
駱千珩:?
“抓緊我,彆鬆手。”
就像重生前,她從相親宴上跑掉,駱千珩牽著她的手走了長長的兩條街,她沒辦法開口,但她通過他唇形,知道他想說的也是這句。
“抓緊我,千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