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影(開頭結尾修)(1 / 1)

趁他聽得見 盧意 4730 字 11個月前

第三章

如果喜歡你是笑話,你都有開心過六十秒嗎?——陳小春《一句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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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語視線掃過對麵的阮習文,想起駱千珩雖已成年,但卻還沒高中畢業,宣告主權的話在嘴邊轉了個圈,脫口變成:“我是千珩的鄰居,青梅竹馬……青梅竹馬你們懂吧?”

你們有一個算一個,誰也不許惦記他!

駱千珩眼神躲閃,“青梅竹馬”四個字在腦海裡打了個轉,想到另一個詞——“兩小無猜”。

可這樣的關係又能代表什麼呢?

但總好過她說他們是姐弟,那樣憑空給他們之間增加一層道德阻隔。讓“喜歡”兩個字都變得好像不能正大光明的感覺,實在太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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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陽光強烈,校長在廣播裡強調下午正常上課,三點開始每個班級按照班級順序有序到操場拍攝畢業照,每次五個班,分在不同的區域,沒有輪到自己班級或者已經拍完畢業照的班級就要在班上上自習課,不允許擅自到校園裡瞎溜達。

阮習文在辦公室裡聽廣播,接著校長的話吐槽:“這都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還有人不爭分奪秒學習,出去瞎溜達呢?”

宋巧也笑,“大部分學生還是想最後再拚一拚的,但也不排除有些學油子,越是到最後他們越是煎熬。”

英語老師管曉琳從滿堆的英語周報裡麵抬起頭來,輕推了下眼鏡,回憶起來些有意思的事,也接話:“阮老師,我怎麼記得阮語那一年,快畢業的時候也是,有回自習課不在班上看書,跟個男孩子一起逃課跑出去了,恰好那天省工大來咱們學校挑預選生,我們幾個老師在學校裡找了她一下午。”

阮習文當然記得那天。

阮語高三時學習成績一直保持年級前一百名,最好的記錄是年級第十五名,平均下來在年級也能排到五六十名的樣子。雖然人在理科班,可阮語最擅長的一門卻是語文,好像冥冥中隨了阮習文給她取的這個名字。

阮語,語文全年級第一。

阮語的作文寫得尤其出色,曾多次參加過省裡組織的作文比賽並獲得名次,也有作品發表在《新概念作文》上麵。省工大以理科為主,卻十分欣賞兼具文學素養的全方位發展的優秀考生,那次來安德中學交流,正是打算和阮語聊一聊問她將來有沒有報考省工大的打算。

可阮語那天沒來,她甚至沒有參加那天晚上的晚自習,失蹤了近八個小時。

阮習文那天下午滿課,第一節課上到一半,就被阮語的班主任叫出去,告訴他阮語逃課了。有同學反映她是跟著個男孩子一起走的,阮習文思考良久,也沒能把她跟哪個男同學聯係起來。

“阮語那方麵不開竅,不會早戀。”阮習文篤定。

打電話回去讓周素琴關了店去找人,又托了其他沒課的老師都去幫忙找,實在擔心阮語因此錯過了省工大預選加分這麼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可她偏偏還真就錯過了。

但是阮語從來都不後悔她那天的選擇。

阮習文也十分讚賞她那天的決定。

那也是一個晴空萬裡的夏日,駱千珩氣喘籲籲地跑來安德中學高三八班找阮語,他滿頭大汗,衣服也不知在哪兒整的滿是汙漬。班主任剛巧回了辦公室拿試卷,阮語趁機溜出教室,駱千珩見到她就拉著往校門口跑,根本沒有給阮語反應的時間。

那年駱千珩正讀初二,在隔壁的實驗中學。

初中學業沒有高中這麼緊張,午休時間也長一個小時,駱千珩中午回家吃午飯,然後還能再睡一會兒,再慢悠悠騎自行車去學校也來得及。

阮語是看情況,周素琴要是做了好吃的菜她就回家去吃午飯,家裡沒飯吃的話阮語就跟阮習文一塊兒在學校食堂湊合湊合。午睡是幾乎就隻能眯上半個小時,但還有些卷的要命的同學甚至一分鐘都不休息,時間全用來刷題。

阮語跟著駱千珩回家,狹小的院子,門口的竹竿子上掛著駱千珩的書包。

而駱千珩的奶奶就躺在廚房的地上,旁邊還有被打翻的剩菜。

“怎麼辦啊阮語姐?”駱千珩失控地哭,眼裡有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阮語連忙拿出手機去撥120電話,冷靜地報出地址。

巷子太窄,救護車根本進不來,阮語和駱千珩一起抬起奶奶,跟著救護車一起去了醫院。

因為跟著急診的護士跑得太急,阮語的手機在半路上遺失了,所以才沒能接到阮習文和周素琴的電話。

而那天,駱千珩抱著阮語哭了一路,又在搶救室門外靠在她背上祈禱了一下午。

駱千珩的爸爸很晚才趕到醫院,帶著剛下完工的滿身疲憊,在搶救室外打了無數個借錢的電話。

那天搶救室門外的紅燈亮了很久。

久到有個人因此記住了十二年。

“那個男生不是我們阮語的男朋友,是鄰居家的弟弟,那天他們家裡出了點事,差點兒還出了人命,幸虧我們阮語沒有猶豫,才把人給救了。”阮習文解釋,言語中不難看出他為有阮語這樣的女兒而感到驕傲。

“哦,你說的那個弟弟是駱千珩吧。”宋巧附和,好像之前有聽駱千珩的爸爸提過這事兒。

管曉琳愣住,半天才道:“那也是不巧了,事兒都趕在一起了,不然我總覺得,你們家阮語保送省工大總是老牌子的,不過人命關天,也不能放著不管。”(此處“老牌子”為安德方言,意為毋庸置疑。)

說完歎一口氣。

阮習文笑著去飲水機處接水泡茶:“什麼省工大不省工大的,高考沒考上也就證明她沒那個命,這不今年考研成績出來了也沒過線,估計她自個兒也沒信心不想再考了。”

“阮語考的是寧杭大學的研究生吧?”管曉琳問。

“是,說什麼也要考寧杭大學的研究生,調劑到本校就是不願意,寧願明年再考一年,我這閨女也是軸得很。”

管曉琳笑笑,“沒事,阮老師桃李滿天下,今年你們班至少能出十個九八五。”

“哪有那麼誇張。”阮習文擺擺手,低頭去批卷子了。

下午三點,一班按順序最先去操場拍畢業照。

男生統一的白色上衣、黑色褲子,女生清一色的高馬尾,過膝裙,這是阮習文昨晚在班級群裡特意囑咐的,為的就是照片清爽乾淨,大家都有學生該有的麵貌,不允許個彆人搞個人特色嘩眾取寵。

駱千珩穿了件白色短袖T恤,卡通的太陽和蔚藍色的天空圖案被前排的男生擋的死死的,站在最後一排的正中間,背挺得筆直。

“成績好的人站中間!”阮習文看了一眼駱千珩,不知怎麼想起的這個“不平等“的待遇。

大概全世界的老師都這麼偏袒成績優異的學生吧。

好在駱千珩的成績是真的不錯。

發揮得好的時候,年級榜前十名裡也常有他的名字,發揮一般的時候他也不會退到二十名之外,是阮習文常常在其他班主任麵前都洋洋得意的三好學生。

阮語也為他覺得驕傲。

阮語打了把遮陽傘走到操場外看熱鬨,午後陽光稍微減弱,攝影師正前後左右踱步尋找合適的拍攝角度,阮語遠遠地跟駱千珩揮手打招呼。少年白皙的臉龐上笑容逐漸綻放,一雙似乎可以看穿過去生活的眼睛,黑色的瞳孔裡有些超越他年齡的成熟和對畢業的憧憬。

駱千珩的眼睛總是很會講故事。

阮語覺得。

阮習文也看到阮語,趁著還在調整位置的時間,走到她身邊,說:“你去學校超市買兩瓶冰水來吧,這天氣都三點了還熱呢。”說著把校園卡遞給阮語。

不一會兒,阮語就拿著幾瓶水回來,冰的礦泉水遞給阮習文,她自己喝一瓶水溶C100,另外還拿了一瓶寶礦力,拿在手裡等駱千珩拍完照之後給他。

駱千珩不喜歡各種酸酸甜甜的飲料,礦泉水又太便宜,阮語想宰她爸一筆,挑了瓶駱千珩平時上體育課時總喜歡帶的寶礦力。

拍完照,每個班二十分鐘的自由活動時間,可以自行和自己關係要好的同學一塊兒拍照,也可以去找自己喜愛的老師合照留念。同學們嘰嘰喳喳分散開來,都去找自己的小夥伴,隻有駱千珩還站在原地,等著身邊的同學走過來跟他一起合照。

好幾個男生一一拍過去,最後才走過來一個眉目清秀的女孩子,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很甜美,還有兩個小酒窩,長得十分討喜。

阮語好像在哪兒見過她,此刻卻想不起來。

阮語指著問阮習文:“爸,那個女生也是你們班的嗎?怎麼好像沒聽你提起過?”

阮習文順著阮語的視線看過去,笑著說:“那是我們班第一名,平時從來也不惹我,我沒事提她乾嘛?提她你不吃醋嗎?”

阮語有點尷尬,繼續問:“你們班第一名是什麼水平?比駱千珩的成績還好嗎?”

阮習文應了聲來找他合照的學生,回答阮語:“是能考上華清大學的水平,比駱千珩成績還要好,比你那就更不用說了。”

說著被學生們簇擁著挨個去拍照了。

等拍畢業照的熱潮退去,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往教學樓走,阮語幾步走上去叫住駱千珩。

駱千珩在樹蔭下站著,和幾個同學聊著上一堂課老師最後留的那道物理大題的思路。見到阮語,心情也很好,他想起來夜裡的那通電話,問阮語:“你夜裡給我打電話,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是不是鄧紹安欺負你了?”

鄧紹安是阮語大學時談的男朋友。

但是阮語已經在回安德的火車上發短信跟鄧紹安說清楚了,她要分手,沒有商量的餘地。

阮語搖頭:“我和鄧紹安已經分手了,以後不要再提這個名字了。”

駱千珩點點頭,以為是自己猜對了。

駱千珩說:“我當時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

她不知道的是,這一夜,駱千珩的腦子裡全是阮語隱忍著的抽泣聲。

“來,阮語,我給你和你爸一起也拍一張。”宋巧從自己班級的區域朝他們走過來,衝阮語打手勢。

阮語應著,回頭叫駱千珩:“走吧,咱們仨一起拍一張。”

駱千珩露出疑惑的表情,遲疑著的腳步緩緩跟上。

阮習文坐在中間的椅子上,阮語和駱千珩一左一右站在身後,太陽半落在山腰,定格在畫麵裡。

宋巧開玩笑地說:“千珩臉怎麼這麼紅,彆是在我們阮語麵前害羞了吧?”

說著又去跟阮習文打趣:“千珩馬上就畢業了,看著也是一表人才的大小夥子了,我看呀,和你們家阮語蠻配的。要不要你去找駱工說說去,回頭讓他兒子給你做女婿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阮習文笑著去推她:“老不正經。”

阮習文說:“我們家阮語才沒那個福氣呢,千珩高考可是要衝刺華清的,等將來去了北京念書,優秀的女孩子還不是一抓一大把,千珩長得又這麼帥氣,肯定很受女孩子歡迎。”

“可我怎麼覺得千珩倒是對其他優秀的女孩子都不關心,從來就隻喜歡找你們家阮語。”宋巧笑,彎腰去搬椅子。

“駱千珩,”阮語叫住正欲回教室的駱千珩,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宛如教學樓前的那些夾竹桃。

駱千珩停下來,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什麼事嗎?”

阮語笑意盈盈:“今天放學來我家吃飯吧,我媽特地買了小龍蝦,還有你也喜歡的毛豆粒,做毛豆炒肉。我現在就回去跟奶奶說,讓她晚上彆做飯了,省的你們兩個人還要單獨開灶,怪麻煩的。”

駱千珩呆呆站在原地,沒聽清阮語在說些什麼,腦子裡還回蕩著宋老師說的那句玩笑話。

他其實真的很想問阮語:如果我喜歡你是個玩笑話,你都有開心過六十秒嗎?

脫口而出的話卻是:“阮語,你和鄧紹安這次分手……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