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賀蘭煜的一襲紅衣宛如一團熾熱的火焰,歸來時他撲了譚思義滿懷,壓低聲音又難掩雀躍之心:“她走啦!阿義你馬上就能得償所願!”
“……那就隻等師尊那邊的好消息了。”譚思義幾乎熱血沸騰,總算沒辜負這具身體和這條性命。她冷靜下來,疑惑道:“你怎麼去了這麼久?還是娘親留你說話了?”說著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掌心下是一片滑膩而冰涼的肌膚,“沒有凍著吧?我看外頭冷得很,也許今晚會下雪。”
“隻是覺得冷,要暖暖。”賀蘭煜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又捉了她的另一隻手也覆在自己的臉上。
譚思義目光縱容,見屋裡沒有其她人,便含住他殷紅誘人的唇瓣淺嘗輒止一番,新奇道:“……我發現你好像愛撒嬌。”
“……什麼時候發現的?”賀蘭煜克製地喘勻呼吸。
“成親後才發現的。”
“那你是喜歡還是不喜歡?”賀蘭煜故意彎起眼眸,露出明澈的笑容,果然將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那神色堪稱癡迷和沉醉,聽她呐呐道:“……不知道。隻是無論你是什麼模樣,我好像都喜歡。”
賀蘭煜心滿意足,末了以指腹刮過她溫熱的麵頰,微有困惑地道:“這回你怎麼沒有臉紅?”
“……”譚思義直接將他的整個身體壓入自己的懷中,沒好意思說是因為成親後整夜沒羞沒臊的,大約是臉皮變厚了。可即便她不明言,賀蘭煜如何會想不到?他順勢吻了吻她的頰邊,笑著逗弄道:“姐姐無論是什麼模樣,我也都喜歡。”
“……”熟悉的熱意席卷臉龐,譚思義語態不自然:“彆亂喊姐姐啦。”
賀蘭煜掙脫懷抱,無辜地眨眨眼,“那你還記得當年是誰不允許我喊‘妹妹’嗎?”
譚思義無從解釋,隻是這幾日聽慣了他在床笫間開口閉口都是“姐姐”,此刻彼此衣冠楚楚地麵對麵而立,乍然一聽,總覺得臊得慌。
“方才娘親與師姐好像起了爭執,耽誤了些時間,所以我回來得晚了。”賀蘭煜說回正事,在譚思義急切的目光下,他搖首道:“山間風大,我沒聽清她們的談話,但娘親與師姐之間大約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譚思義沉吟不語,一時欲言又止。
“有話你儘管說,你我妻夫之間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賀蘭煜頗為善解人意地道。
譚思義忐忑道:“等日後我為譚家莊複了仇,等左雯敬死於我的劍下……煜兒,你會為此而與我心生芥蒂嗎?”
賀蘭煜悶笑一聲,“你在說什麼傻話?你才是我賀蘭煜心中最重要的女子。縱然沒有你,此前師姐她這般逼迫我嫁給她,我與她也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等她死了,我更不會為她流一滴眼淚。”
“可左雯敬畢竟是娘親的愛徒,我還是有些擔心……”
“她都死了,娘親還能複活她不成?如果娘親因為此事而怪罪於你,我必定會攔著。”
他說得雲淡風輕,譚思義無端地心頭一緊,抬手重新覆上他開始變得溫暖的臉頰,“……但願我一直是你心中最重要的女子。”
“……是高興地犯傻了嗎?怎麼說起了胡話?”賀蘭煜困惑地歪了歪腦袋,見她始終無法展顏而笑,索性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又在她的耳邊低語:“你我夜夜同眠,我究竟有多心悅你,你的心感覺不到,難道你的身體還感覺不到嗎?”
“……”譚思義不可控製地燒紅了臉,簡直不敢與他對視,一時不察被他推了一把,她腳步踉蹌地後退幾步,直至撞到屋中間的紅木鴛鴦桌,聽他哀怨地道:“妻主懷疑我的真心,要哄哄我才行。”
這尚是譚思義第一回聽他喊她“妻主”,她原以為自己會無法適應,但大約因為是他——此世獨一無二的賀蘭煜,她聞言卻舒展了眉心,攬過他的勁腰,出乎意料地吻上他的唇角……
賀蘭煜呼吸微變,忍耐地合了合眼,倏忽間朝前跨了一步,將她逼迫地坐上了鴛鴦桌……
“……煜兒……”譚思義清醒幾分。
“……妻主疼我……”
他的神色中有她無比熟悉的欲色,她來不及反應,他急切的吻已雨點般落在她的頸項間,以致她無意識地抬手扣住了他的腦袋,艱難地出聲:“……過多……傷身……”
“……你說過要哄我的……”
他委屈巴巴,教她無論如何拒絕不了,妥協道:“……不要在這兒……”
“不要!我生氣了,偏偏要在這兒!”
窗外天光大亮,可以完完全全地看清彼此眼中的情意,賀蘭煜氣息不穩地道:“……喜歡姐姐……要和姐姐永遠在一起……”
“……嗯……誰都不能將我們分開……”
譚思義感覺自己的心劇烈地鼓噪起來,連同自己滾燙躁動的身軀,她赤/裸的雙手環住他的脖頸,沉溺在他帶給她的灼熱體溫和極致歡愉裡,不能自已地與他唇舌糾纏。
屋裡的紅木鴛鴦桌時快時慢地輕輕晃動,桌上的茶杯與茶壺亦發出陣陣輕響,譜寫成一曲教人至死無法忘懷的優美樂章。
當夜果真下起了雪,隻是江南的雪如同一位安靜的美人,下得悄無聲息,卻能稀奇地冷得人心發寒。
小道旁已積了薄薄一層雪,一腳踏上去,便是淺淺的一個腳印。
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有兩人似乎已對峙了許久,她們的發梢、肩頭落了不少的雪花,轉瞬間又融化,打濕了衣衫,寒意侵襲。
“師弟,你答應過的,會親自去捉拿魔教左雯敬。她就在前方林子裡,你為何要出爾反爾,反而自己先逃了呢?”候語堂似是歎息。
蘇百靈垂首盯著自己的右手——這隻手正被師姐緊緊地抓住,亦是抓住了他的命門。他自嘲地笑了笑,“師姐對我早有防備,師弟我又如何逃得出你的手掌心?”
“你若心中無鬼,又怎知我有所防備?”
蘇百靈扯動唇角,笑得有幾分癲狂,“是啊,她們所有人都變成了鬼,這世間便隻有我與你了。師弟我這些年過得可當真是暢快至極啊……”
“……她們……是誰?”候語堂的臉色難看至極,甚至蒼白得發了青。
“師姐不是早早地便對我起了疑心,又何必明知故問呢?師姐何時成了這般虛偽的女人?”蘇百靈漸漸地笑出聲來,驚起林子裡一隻無名鳥倉皇而飛。
“譚家莊一百四十五條人命,你竟真的也參與其中?!”候語堂的胸膛起伏得厲害。
自今夜蘇百靈被候語堂要求著黑衣、蒙黑巾,甚至指定腳踏黑色鹿皮靴去見左雯敬,他便判定自己不知為何露了馬腳,使候語堂疑心他與九年前的譚家莊滅門案有脫不開的乾係。他收了笑,凝著她的眼神鎮定卻也悲涼,“……師姐究竟何時對我起了疑?”
“那年思義逃上宗門,迷陣莫名被改成了殺陣,本座便對你起了疑。”
“……此事距今已有九年……師姐的心思當真是深不可測!這九年來瞞得滴水不漏,不僅僅是我,連譚家那該死的臭丫頭也被師姐瞞得死死的!”
“當年思義年幼,本座怕打草驚蛇,反而讓思義置身險境,隻能引而不發,出此下策。”
“而今譚家那臭丫頭成年下山……”蘇百靈震驚道:“難道說……丹陽幫陳老幫主的死……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師姐布的局?目的僅僅是為了引出我與魔教之人?!”
侯語堂頷首,冷然道:“那姓陳的也配得上一幫之主的名頭?!一把年紀不知修身養性,慣常做些強搶良家子的勾當!簡直是正道中的敗類!想當年那賀蘭月喜好美人,憑的也是她的好樣貌與哄人的手段,教那些個年輕不經事的少年郎心甘情願地跟著她。本座已是忍了那姓陳的許多年了!”
說話間她出手如電,點了蘇百靈的幾處大穴,朝身後黑黢黢的林子沉聲道:“薛長老,出來吧。”
“執法長老薛曉!”蘇百靈大驚失色,因身不能動,終於慌了神,“此事乃你我師姐弟之間的私事,何以驚動執法院?!”
候語堂痛心道:“你犯下此等大罪,到如今不知悔改,確是本座沒有教導好你的緣故。待魔教之事一了,本座亦會去執法院領罰。”
林中有黑衣女人應聲而出,朝候語堂行禮道:“見過宗主。”
“薛長老不必多禮。”候語堂道:“煩勞薛長老先將罪人蘇百靈押解回宗門,等本座回了宗門,再行處置。”
見薛長老麵有難色,候語堂了然道:“可是擔心他武藝高深,會中途逃脫?那便用鐵鏈穿了他的琵琶骨,封住他的內力!”
“師姐?!”蘇百靈尖利地大喊:“我是你親手帶大的,你竟如此狠心?!”
“狠心?”候語堂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又似有極度難言的痛苦,“你對阿敏的爹爹懷有那麼深的怨恨,間接導致阿敏斷了自己的情緣也就罷了。可你不該勾結魔教,趁本座閉關之際,屠戮整個譚家莊,到如今隻剩下思義與那位忠心耿耿的譚護衛。那可是整整一百四十五條活生生的性命,何其無辜?”
“無辜?”蘇百靈嘶聲道:“若非譚家人引薦,師姐怎會與譚音音相識?譚音音奪走了你,縱使他已經死了,我也要滅了譚家莊滿門以泄我心頭之恨!”
“……是本座沒有教導好你。”候語堂愧悔難當,“薛長老,便由本座親自行刑吧。”
薛長老聞言將一段不算長的細細的鐵鏈子恭敬地遞到候語堂的手上,蘇百靈見了,明顯畏縮起來,“不,師姐!你答應過師尊會照顧我一生一世,你不能這樣傷我……”
候語堂感受著自鐵鏈子上傳來的涼意,沉痛道:“若師尊在天有靈,知道了你雙手浸染過那麼多正道人士的鮮血,她恐怕會後悔當年將你帶上宗門。”
“……師姐是想將我逐出師門嗎?”蘇百靈猝然淚落,“不!不可以!我永遠是你侯語堂獨一無二的嫡親師弟,誰也不能剝奪我這個身份!”
侯語堂隻是沉默以對,封了他的啞穴後,運起內力,不帶絲毫猶豫地將鐵鏈自他的琵琶骨而過,甚至蘇百靈因劇痛而倒地昏迷時,她也沒有出手,任由他倒在滿是落雪的泥濘裡。
薛長老道:“宗主,魔教左雯敬那邊,可要派人去捉拿?”
“不急,且耐心地等著吧。”侯語堂取出帕子慢條斯理地仔細地擦去沾染在指尖上的鮮紅血水,“今夜之事,還望薛長老能閉口不談,本座心中另有成算。”
“是!”薛長老躬身道:“隻是若其她幾位長老問起蘇百靈犯下的罪孽,老身該如何作答?”
侯語堂寒聲道:“告訴她們:此事由本座親自料理,其餘無關人等不許打探。事涉機密,讓她們自己掂量著辦!”
“……是,老身知道輕重。”薛長老暼了眼昏睡在地的蘇百靈,心中一激靈,不由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小心地問:“宗主,您的親傳徒兒入魔教娶了那賀蘭教主的孩子,敢問您的意思是……”
“執法院那邊怎麼說?”
薛長老支支吾吾不肯說,侯語堂冷哼一聲,“旁的本座不管,但思義是譚家莊遺孤,本座好不容易盼她成年,若是那賀蘭氏懷上了譚家血脈,在他生產前,所有人不許輕舉妄動!”
“這……”薛長老硬著頭皮道:“若真的如此,那胎兒身負正邪兩道的血脈,恐怕為正道所不容,還請宗主三思!”
侯語堂抬首望向寂靜的無邊夜空,似乎穿過了時空長河與那些故人遙遙相望。她目有哀色,“……是本座愧對譚家莊在先,若事情了結時賀蘭氏沒有身孕也就罷了,可萬一有了……無論如何,本座總要設法保住譚家後嗣。”
了解前因後果的薛長老隻得長長一歎,“這兩日江湖上流言四起,都說賀蘭教主的這個孩子有傾城傾國之貌,才勾引得我宗門後人不顧正邪之分……老身隻希望您那徒兒切莫用情過深,免得到最後無法及時抽身。她二人有孩子便有孩子罷,偌大一個赤霞宗,總保得住一條無辜的小生命。”
侯語堂麵色凝重地拍了拍薛長老的肩膀,似是極為認同後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