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第二十六章

路途遙遠,二人不敢耽擱,一路馬不停蹄。隨著距離赤赤穀越來越近,賀蘭煜漸漸地察覺出譚思義的心神不寧,令他不得不在意起她心中的那個秘密。

江湖上永遠充斥著紛爭,也永遠不會缺了秘密。而這許多紛爭和秘密裡,又有多少與魔教相關、與她有牽扯?

“阿義。”

“怎麼了?”

話到嘴邊,賀蘭煜又咽了回去,無憑無據的,他不願帶著惡意揣測自己的意中人。

時近傍晚,二人順利地騎馬進了一座小鎮。

此鎮名為南赤鎮,是距離魔教總壇最近最繁華的地界,按賀蘭煜所說,今夜在此休整,明日再出發,大約一兩個時辰便能抵達魔教總壇。

但直到夜幕四合,二人在鎮子上兜兜轉轉許久,依舊沒有找到一處可以投宿的客棧。

賀蘭煜納悶不已,往日這裡確實人來人往,熱鬨非凡,但不應該所有的客棧都滿了,難道最近此地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大事件,引得大家紛紛過來湊熱鬨?

最後好不容易在一處偏僻簡陋的小客棧裡落了腳,那客棧掌櫃眉開眼笑地道:“兩位俠士也是想去咱們魔教總壇分杯酒吧?瞧你們風塵仆仆,快去房中歇息,稍後小二便會提上熱水供二位沐浴。”

“什麼酒?”賀蘭煜與譚思義麵麵相覷,賀蘭煜在心裡琢磨:娘親一向將他這個唯一的孩子藏得深,唯恐哪日看顧不周被仇家盯上。彆說外麵的江湖人士,連魔教裡也隻有極少一部分得娘親倚重的下屬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沒道理他要成親了,反而多此一舉地廣而告之?

掌櫃摩挲著譚思義遞上的一塊碎銀子,哈哈笑道:“自然是咱們教主之女的滿月酒啊!要不是我老胡要開店掙錢,也想去湊這個熱鬨呢。”

賀蘭煜呆了呆,“……你在胡說什麼?賀蘭教主再過兩年就是知天命之年,她怎麼會再添女兒?不是,她什麼時候多了個女兒?”

“嘿你這公子這樣講話就不中聽了!”掌櫃一聽明顯不樂意,“什麼叫咱們教主‘再過兩年就是知天命之年’了?!咱們教主老當益壯不行嗎?誒兩位可彆不信,都說教主的女兒生出來就足足有七斤重,長得肉嘟嘟的,哭聲響亮,健康得很!那女嬰的五官簡直跟教主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是教主的種!”

賀蘭煜還想與掌櫃爭辯,被譚思義硬是拉進了房。

他的手在戰栗,譚思義本想問他那女嬰是否與他爹爹有關,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從未聽他提一句爹爹,便覺得此問是多此一舉。

“煜兒,我在,我一直在。”

她的擁抱溫暖,賀蘭煜隱有哭腔,“……我娘其實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可惜我不是女兒身。這回,她總算是如願了,有人可以繼承她的教主之位。”

“也許是那掌櫃說錯了呢?”

賀蘭煜連連搖頭,“不會錯的。一教之主添了後嗣,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出錯?方才我與那掌櫃爭論,不過是不願意相信罷了。當初我娘瞞下我的存在,她說是為了我的安全。但是現在想想,隻覺得自己可笑。”

“你很好,煜兒。真的,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那一個。”譚思義不是第一次在此世遇見重女輕男之事,但都不如這一次來得心酸、心疼。這種紮根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她不知該拿什麼安慰他,任何言語都顯得那麼蒼白。

“……我不管你說得是不是真心話,總之我當真了。如果將來你遇到比我更好的男子,我保證會殺了他!”賀蘭煜發狠道。

“好,我保證自己不變心!”

待賀蘭煜慢慢地平複了情緒,二人各自沐浴,飯後坐在客棧屋頂上,閒話夜月。

譚思義止不住地疑惑,“按你剛才說的,既然賀蘭教主一直想要個女兒,怎麼這麼多年都沒動靜?如果你是她的第一個孩子,那這十八年她完全可以再生孩子啊。可我之前聽你的意思,怎麼賀蘭教主隻有你這麼一個孩子?”

“自我記事起,我娘身邊從未缺過男子。”談起生身母親的後院之事,賀蘭煜難免羞於啟齒,“她作為一教之主,地位超然,十分受教中男子青睞,縱然這些年她年歲漸老,但因她修煉的功法與旁人不同,根本瞧不出半分老態,等以後你見了她便清楚了,所以教中愛慕她的男子並不見少;再加上她信重的下屬們也愛給她搜羅美人,因此我都記不清她後院裡到底有多少男子。可是,我始終沒有妹妹或弟弟。”

譚思義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內幕,“那……你爹呢?”她明知不該問這個敏感的問題,但又忍不住想了解他更多。

“我沒見過爹爹,我娘說他是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賀蘭煜聲色平淡。

“……對不起。”譚思義為自己旺盛的探索欲而後悔,反倒是賀蘭煜看得開,“你不用道歉,阿義。說實話,我沒見過他,至今我都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他是什麼樣的性子,喜歡什麼,又討厭什麼,我一概不知。我很清醒地知道他給了我生命,但其它比如傷心、懷念的情感,我真的沒有。”

譚思義心有戚戚,好比她自己:她可以為追查譚家莊滅門案的幕後凶手而不惜付出性命,也會同情、緬懷那些已逝的無辜之人,但要她為譚家人傷心到痛哭流涕、肝腸寸斷,恕她做不到。她自認不是心狠之人,她會感念原身對她的複生的恩賜,但也僅此而已。

或許今夜實在是個敞開心懷訴衷情的日子,這對有情人明明身體因為連日的趕路而疲乏至極,但精神卻格外亢奮,一絲睡意也無。

賀蘭煜續道:“如今想來,我出生之際,我娘肯定失望透頂。不過好在她也賜予了我錦衣玉食,等我長到應該習武的年紀,娘親派了容叔到我身邊。容叔待我極好,我的鞭法也是他手把手教的。他名義上是我的仆從,但在我心底是敬愛他的。我們雖然沒有師徒名分,卻有師徒情分。”

“容叔?是當年我們第一次相遇時,陪著你、護著你的那個容叔?”

“是啊,就是他,他名喚‘賀蘭容’,說起來他也是個可憐人。這世道總有太多身世悲慘的男子。容叔因照顧我儘心,而得娘親賜姓‘賀蘭’。”賀蘭煜忽然神色緊張起來,“……該死!我竟忘了容叔懷著孩子,生產不易,也不知道他生……沒……生?”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聯想到即將到來的“滿月酒”事件。

譚思義忙安撫道:“你彆亂想,應該隻是巧合。既然容叔照顧了你這麼久,又和你有師徒情分,他不至於背著你與你娘有首尾。”

“如果他真的為我娘生了個女孩兒,還隱瞞我至今……十月懷胎,他明明有那麼長的時間、那麼多的機會,卻這般防備我,讓我不曾發覺一點端倪。那麼他在我心裡就什麼都不是了!”賀蘭煜咬緊了後槽牙,話語決絕,在譚思義眼裡卻僅僅是個被至親拋棄的慌亂少年,惹她更生憐愛。

“現在說什麼都為時過早。你先彆亂想,眼見為實。”

“……你的意思是……”

“我們現在就出發趕往魔教總壇,找到那女嬰的生父,你親眼去看上一看,謎底自然揭曉。”譚思義作勢要起身,卻被賀蘭煜攔下,“算了,阿義,我們都太累了。”

短短片刻功夫,他已重新振作精神,“木已成舟,該來得總會來。待明晚我們入了總壇,再做打算。”

譚思義戰戰地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一起進去?可我記得我同你說過我不能同你……”

“我知道 ,我什麼都知道。”賀蘭煜眼神明亮而銳利,仿佛能看透她心底那個隱蔽的秘密,“你心有顧忌,那是因為你在乎我。可是事急從權,我管不了那麼多了。萬一真的是容叔……我怕自己一時衝動將我那所謂的‘妹妹’一鞭子抽死,屆時你得攔著我一些,彆讓我發瘋。如果那女嬰真的死了,我想娘親會親手殺了我,可我還不想死。”

他語氣寥寥,支著下巴望月的模樣美則美矣,卻十分傷感,“難怪當初師姐說我就算不願與她成親,也一定會回來。她一定早早便知道了這件事,也準確地預判了我的反應。你瞧,這樣一個口口聲聲說要娶我的女人,在明知道這一切的前提下,還是隻替自己謀劃。我怎麼敢與她過一輩子?”

“你再提起那個人,我要吃醋了。”譚思義故意道。

“……”賀蘭煜再多的愁緒也被衝散,好整以暇地道:“那你吃醋是什麼樣的?”

“會想親你。”

……入秋了,月涼如水,但彼此的氣息是那麼的溫暖而甜美,彼此的身體又是那麼契合,好像是天生注定的一對。

“我娘又有了個孩子,還是她期盼多年的女孩兒,對我的寵愛肯定不如從前,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娘不同意我退親怎麼辦?你會來搶親嗎?”賀蘭煜玩笑道。

情意濃烈,譚思義亦是玩笑著答:“魔教中高手如雲,我肯定搶不過。不如在你成親前,我將你偷出去,可好?”

“不用你偷,我會乖乖地跟著你走。”賀蘭煜作乖巧樣,偏偏笑容惡劣,湊在她的耳邊輕聲道:“然後對著天地拜堂,幕天席地入洞房,如何?”

譚思義頓時紅了耳根,羞赧地轉過臉,一時失語。

賀蘭煜見了,環住她的肩背一陣張揚而肆意地大笑,明顯被戲弄的譚思義卻不惱,隻是悄悄地鬆口氣。

“如果當年我真的跟你去了魔教,會怎麼樣?”

賀蘭煜想起護衛沈可等人——那般視他為尊,言行唯唯諾諾。他不免慶幸,“大概……我們會錯過吧。”

譚思義揉了揉他的發頂,默然無言。

她想:除了眼前的賀蘭煜,她再去哪兒能找到這樣大膽而隨性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