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後事吧!”大夫搖頭歎息。
話音未落,躺在床榻上的聞惜禾蘇醒了一絲意識,隻覺得頭疼得要裂開,眼皮沉重的似有千斤重。
良久,聞惜禾的眼睛終於睜開了一條細縫,眼前像是蒙了一層紗,朦朦朧朧的,看不太清楚。
聞惜禾張了張嘴想說話,嗓子乾澀疼痛,又渴的好似在冒火。
——水!
乾裂起皮的嘴唇裂開一道口子,血流進嘴裡,口腔裡瞬間布滿血腥味兒。
聞惜禾餓的胃部抽痛,這一絲血腥味兒放大再放大,讓她有種作嘔的欲.望。
空氣裡飄著中藥的藥香,她吸進鼻子裡,稍微壓下了嘔吐的感覺。
意識比剛才更清醒了一些。
聞惜禾突然反應過來:
我沒死嗎?那麼大一輛卡車碾過來,我竟然沒死?
這麼幸運的嗎?
聞惜禾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眼前的一層紗緩緩褪去,視線逐漸清晰起來。
床幔垂落,花鳥山水屏風樹立,暫時收攏在牆邊。
泛黃的牆麵上掛著一幅字畫,上書——醫者仁心。
眼前的房間裝修得古色古香。
房間裡此時還有另外三個人,兩男一女,皆是古裝打扮。
其中兩個男的,一人身著棉質青色長袍,蓄著長長的胡子,一隻手鬆鬆握拳背在身後,腰背挺拔,表情倨傲。
另一人身著灰撲撲的短打,頭發用布條包起來綁住,行動方便。
他跟在那長袍中年男子身旁,慣性地彎腰坦背,隔著好幾步遠的距離,聞惜禾都能看見他臉上諂媚討好的笑。
最後一位婦人背對聞惜禾,看不見她的容貌,隻能看見對方身著補丁麻衣,用樹枝當發簪,挽起枯草似的頭發,盤出個矮發髻。
婦人彎腰佝僂,麵對長袍中年男人,說著聞惜禾聽不懂的語言。
但儘管聞惜禾聽不懂,卻也能聽出婦人聲音裡的苦苦哀求。
聞惜禾的大腦徹底懵了,什麼情況?
這裡怎麼看也不可能是醫院啊!
這是哪兒?
*
這裡是縣城.的醫館,身著長袍的中年男子是這醫館中的大夫,姓傅。
傅大夫給聞惜禾診治結束,示意身穿短打的大徒弟收拾脈枕藥箱,自己起身先行離開。
婦人劉氏聽聞“準備後事”的噩耗,連夜趕路的身子虛弱無比,遭此打擊,身體晃了晃,險些摔在地上。
她淚如雨下,兒媳昨日才剛剛與兒子成親,今日人就要沒了?
劉氏腦子裡一片混沌,回過頭,淚眼朦朧地看向躺在醫館床榻上的兒媳,一下子對上睜開眼睛的聞惜禾。
“禾娘!”劉氏渾身一激靈,用力擦去眼淚,瞪大眼睛仔細再看——沒看錯,聞惜禾真的睜開眼睛了。
劉氏激動得又哭又笑:“傅大夫,我家禾娘醒了!我家禾娘還有救,還有救的。您再給看看,再給看看吧!”
“傅大夫!”婦人劉氏著急之下,起身追過去一把抓住傅大夫的衣袖。
大夫回頭一瞥,看見劉氏抓住他衣袖的雙手,指甲裡都是臟汙的黑泥,不由臉色一沉,掩蓋不住眼底的嫌惡,手勁極大地將袖子從她手裡扯走。
再不鬆開,他衣袖沾了黑泥還得去洗。
劉氏臉色一白,反應過來是自己冒犯了,撲通一下跪到地上,哆嗦著祈求:“大夫,大夫求您救救我兒媳!”
傅大夫臉上的不耐之色更重,鼻腔裡發出一道重哼,繞過劉氏,拂袖離開。
“傅大夫!”劉氏神色淒恍,從地上爬起來就要再追。
傅大夫的大徒弟連忙攔著劉氏:“大娘,我們傅大夫的醫術整個縣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經傅大夫之手診過的病人,從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大娘,我可是好心勸您,你可彆死纏爛打,平白惹怒傅大夫。若是遭了大夫厭棄,您以後可找誰看病啊?
“況且……”傅大夫的大徒弟吊著眉眼,顯出幾分冷漠之相,“我們醫館這間廂房可不能白讓你們待著,若是再繼續賴著不走,可是要收錢的。”
收錢!
劉氏心裡發苦,今日單單給傅大夫的診金,便已經花光了家中所有銀錢,哪裡還有富餘的銀錢給醫館啊!
傅大夫的大徒弟瞄著劉氏的神情,見她有放棄之意,這才放下橫攔在前的手臂:“大娘,回吧!彆讓您兒媳連夫君和親人最後一麵都見不上。”
劉氏的心疼得抽搐,禾娘的夫君……
她兒子昨天便被征兵的強行拉走了啊!
那可是實打實要上戰場的,將來,誰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
劉氏一臉恍然無助,眼淚在無知無覺中流下來,垂落在身側的粗糙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劉氏站在原地茫然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撩起袖子擦去臉上的眼淚,艱難地挪動步子,走到病床前,淒然道:“禾娘,咱們回家。”
劉氏剛把聞惜禾從床榻上扶起來,一側眼瞥見她乾裂出血的唇,眼眶發燙,眼淚險些又湧出來。
劉氏回頭看向傅大夫的大徒弟:“這位小大夫,能否借醫館點兒水,給我家禾娘潤潤唇?”
傅大夫的大徒弟撇撇嘴:“醫館裡哪有水給你,動作快點兒,趕緊走趕緊走。”
劉氏瑟縮了下,不敢再提借水,在床榻前轉過身蹲下,把聞惜禾的胳膊搭自己肩膀上背起,從廂房裡出來。
傅大夫的大徒弟跟上,等人出來後,迫不及待地關上房門。
傅大夫的另一個圓臉小學徒這時走過來,看著劉氏瘦弱的身軀,背著聞惜禾蹣跚離開,心裡不是滋味兒。
圓臉小學徒走到師兄跟前,小聲道:“師兄,那位大娘付了診金,不是可以暫時住在醫館的廂房裡嗎?隻要今日入夜前離開便成,師兄您為什麼……”要騙那位大娘啊?
作為傅大夫最喜愛、最機靈的大徒弟,狠狠白了他一眼,壓著聲音說話:“那小娘子一看就知道沒救了,若是讓她繼續待在咱們醫館裡,萬一死在醫館怎麼辦?咱們醫館的名聲可是會受損的。”
傅大夫的大徒弟伸出手指用力點戳小學徒的額頭:“你啊!以後給我學機靈點兒。”
說完,他轉身走開,跑去傅大夫身邊殷勤打雜。
圓臉小學徒緊緊抿著唇,看著劉氏的背影,心裡沉甸甸的。
*
聞惜禾一臉茫然地趴在劉氏瘦弱的背上,她自己也格外瘦,兩人骨頭擦著骨頭,硌得生疼。
從醫館裡出來,聞惜禾看著街上古色古香的建築,還有來來往往的行人,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穿越了?
這個念頭興起的一瞬間,許多陌生的記憶鋪天蓋地地擠進她的腦子裡。
現在她穿的這具身體,原主也叫聞惜禾。
原主是和娘親逃難來的,路上其他親人散的散,死的死。
最後,到達田家村時,隻剩原主和娘親。
原主娘親嫁給田家村的獵戶田壯力,就此在田家村落戶。
原主不是田壯力的親女兒,因此不得祖父祖母的喜愛,但幸好田壯力非常護著她們母女二人。
隻可惜,後來田壯力去服兵役,便沒人再護著原主母女。
在原主今年才剛滿十五歲時,田壯力的弟弟和弟媳們,便攛掇爹娘,把原主嫁出去賺聘禮。
田壯力的二弟說,鎮上一戶富商的妻子死了,要娶續弦,給的聘禮足足有二百兩。
那可是二百兩!
莊稼人誰見過二百兩啊!
彆說二百兩了,就連銀子,那都是少有見到的。
田家二老和田家其他人,都要被白花花的二百兩銀子閃瞎眼了,直接找媒人上門,把原主說給了那富戶。
原主娘親得知公公婆婆把自己女兒說給富戶,又知道那富戶的年齡都能當女兒的祖父了,險些瘋掉。
況且給這麼高的聘禮,一看就有大問題。
原主娘親立馬找到另一個媒人,急匆匆地給女兒相看人家。
時間緊急,原主娘親本以為來不及找到什麼好人家,但至少比嫁給五旬老翁強!
誰知,竟有意外之喜——那便是趙家村趙家三房的長孫、趙越。
趙越模樣周正,聰明能乾,又正好與原主年齡相當,原主娘親當即就定下了這門親事。
且,趙家良田十幾畝,家產頗豐。
大房家的長子長孫,甚至還是童生。
莊稼人供出一個讀書人可不簡單,以後若是能考中秀才,家中便能飛黃騰達了,這可是門好親事!
原主娘親擔心親事被公公婆婆知道後生出變故,三天內,便匆匆把原主嫁到了趙家村。
木已成舟,即便公公婆婆知道,也沒什麼辦法了。
原主娘親終於鬆了一口氣。
可誰知,原主成親當日,夫君就被征兵的征走了。
原主小時候逃難,傷了身體根本,後來在田家又多加操勞,身體便一直不怎麼好。
逃難途中,原主還親眼看見官兵射殺動亂的難民,那血腥的場麵成為原主童年的噩夢。
因此在成親當日,看見官差強行征兵,噩夢重現,當場就把原主嚇昏過去了。
半夜裡,原主心悸發高燒,被劉氏發現,匆忙帶去縣城看病。
隻是,半路上原主沒撐過去,便一命嗚呼了。
聞惜禾便是那時穿過來的,隻是意識一直處於昏迷之中。
……
聞惜禾與原主的記憶漸漸融合,也就理解了這裡的語言。
她來不及驚歎自己已經成親,終於懂了之前大夫和劉氏說了什麼——準備後事!
聞惜禾呼吸一窒,腦袋嗡嗡作響。
我穿的這具身體得了絕症?
所以,我才剛活過來,就又要死了嗎?
聞惜禾突然覺得頭更疼了,眼前又開始恍惚,恍惚到突然看見了一棟房子。
等等!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