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錦鳶眼神清醒的那一刻,她便奢望著,救起自己的是其他人,哪怕眼前是自己生出的幻覺也好,可事實卻讓人無法逃避。
眼前的人——
偏偏是趙非荀。
這一瞬,無儘的絕望幾乎將她吞沒。
她鬼使神差地念出立榮的名字,故意說給他聽,估計演給他看,她本以為自己能天衣無縫,可當眼中擠出的眼淚落下去後,視線一片清晰,她眼底的絕望、麵上的恐懼無法偽裝起來。
在趙非荀眼中的溫和瞬間被寒霜覆蓋時,她止不住身體的顫抖,怕他又要用那些殘酷的手段來折磨自己……
濕漉的麵頰上,血色全無。
瞳孔瑟瑟可憐地發顫。
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的貓兒,恐懼主子的懲罰。
趙非荀停留在她麵頰上的手掌下滑,五指驟然收緊,幾乎要把她的下顎骨一起捏碎!
掌下的小丫鬟痛得眉心皺起,眼眶發紅。
淺淺的呻吟著。
男人略低下些頭,目光冰涼無情,猶如閃著寒光的刀鋒,恨不得要將眼前之人的身體片片肢解開來。
“小丫鬟,”他的語氣平靜,入耳卻令人覺得森然可怖,“何必使這些伎倆來自討苦吃。”
他手掌用力,把她的臉掰到自己麵前。
動作粗暴。
哪怕是在畫舫船上時,他都不曾這樣惱怒。
小丫鬟不蠢,在小院裡時,她也知道順從自己才能得到見親人的機會,但——一個膽小怯弱的小丫鬟,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底線,今日是如此,分明她已經認出了自己,但仍估計要提起那小廝的名字;在小院裡最後一夜時也是如此,她乖乖呆了那麼多天都沒想逃,那一夜偏要違背他的命令,將他惹怒。
惹怒他有什麼好處。
吃虧、挨罰的不也是她自己。
僅有一種答案,就是小丫鬟有什麼瞞著他。
趙非荀眯起眼,目光攝人,想要立刻用些手段逼問出來,念及小丫鬟看似脆弱不堪,實際有一股韌勁,尋常的刑罰手段容易在身上留在傷疤,他自然不考慮,至於其他手段,此時此地實在不宜。
“大公子,篷船上人出來了。”
隔著船艙,輕風的聲音恰好傳來,打斷了趙非荀的思緒。
恰著錦鳶下顎的手指也緩緩鬆開。
他垂眸看著瑟瑟發抖的狸奴,語氣陰鷙而危險,“這筆賬先記下,等來日有空,再慢慢清算。”
男人起身,驚起篷船一陣搖晃。
在他走出船艙後,又傳來他的冷冽嗓音,另安排了一個侍衛護送她們回國公府去。
她喉頭哽咽,連呼吸都變得窒息、艱難。
從地上緩緩爬起來,將自己的身體緊緊團住。
腦袋裡翻湧的思緒令人作嘔,更令她崩潰的絕望。
她曾夢見,沈如綾被退婚、自己受到牽連被發賣,爹爹小妹因斷了生計接連過世,她深受打擊投湖自儘,被趙非荀救起來,帶入清竹苑中。
這是…夢境中預示的未來之事。
而今日……
沈如綾與外男私通暴露,禾陽郡主大怒,這樁婚事必退無疑,她給爹爹、小妹留了足夠的銀子,他們不會因生計貧困而受牽連,但……她仍是落了水,救她起來的,偏偏是趙非荀。
若繼續朝下走,是否她仍會進入清竹苑?
仍會……
像夢中那樣?
比起走向死亡,她更恐懼的,是自己真的會把控不住的心麼?
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迫一步步前行,如何不會害怕…
而船艙外,在趙非荀離開後,一直在水裡打轉的侍衛才敢拖著國公府的大小姐爬上來,蹲在甲板上粗喘著氣,也顧不上自己有多狼狽,心有餘悸的朝裡麵看了眼,見那個小丫鬟動作僵硬的爬起來,蹲在船艙角落裡,他的內心則是驚濤駭浪。
大公子……
救了一個丫鬟?
這丫鬟是什麼人物啊!竟然讓大公子如此上心!
以及——
他瞧了眼昏迷在甲板上的小姐,疑心自己是否救錯人了。
但主子的心思豈能是他隨意猜測的!
侍衛晃了下腦袋,將這些想法徹底甩了出去,把酥胸半露著躺在甲板的人往船艙裡拖去。
幾人乘著趙家的篷船朝著碼頭劃去,中途遇到了沈家的篷船。
沈家船夫在目睹了自家小姐鬨出這麼一樁醜事後,急著劃去碼頭,讓碼頭上的車夫趕緊回去傳話,又急著往回去接人。
沈家船夫這會兒看著趙府的侍衛守在船頭,一副不準任何人看見的架勢,緊張的咽了口口水,磕磕絆絆地同侍衛溝通起來。
錦鳶聽到熟悉的聲音,才逐漸從絕望中清醒。
她掀開垂下的竹簾,露出半張臉,聲音僵硬,絲毫沒了平日裡的柔聲細語,吩咐船夫把船上的包裹遞過來,小姐嗆了水昏迷不醒,不宜移動,她們就這麼坐著趙家的篷船去碼頭,到了碼頭再坐馬車回府。
船夫連忙應下,把包袱遞了過來。
四周竹簾都被錦鳶放了下來。
看著昏迷不醒的沈如綾,想起她剛才的心狠手辣,就應當讓她繼續赤身裸體,就這麼被人抬著回國公府去——
讓她醒來後也羞辱的撞牆自儘。
今日沈如綾滿頭珠翠、手腕上還帶著隻沉甸甸的金鐲子,顧生又恰好出現在酒船宴上,二人怕是約好了要在今天私奔。
一旦她私奔成功,錢氏、國公府怎會輕易放過自己!
沈如綾是鐵了心要害死自己!
既然如此,又何必繼續把她當主子。
錦鳶把外衣從沈如綾身上剝下來,抖開包袱裡的衣服,隻留下一件薄如蟬翼的外衣把她裹起來,隔著綃,沈如綾身上的曖昧痕跡、在落水後掙紮留下的手印,都顯得極其曖昧。
尋常男子見了,難免心思旖旎。
沈國公見了,隻會怒發衝冠。
其他的衣服,都被錦鳶用來擦拭自己的身子。
她沒有替換的衣裳,雖然今日天氣熱,但濕透的衣衫粘在身上一是難受,二是容易受寒,回了國公府後還有一場血雨腥風在等著她,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用沈如綾的外衣罩著自己,脫下濕衣用力擰乾,用乾燥的衣衫擦乾後用仔細吸走濕衣上的水,才重新穿上。
篷船在碼頭停靠,錦鳶馱著沈如綾一步步走上馬車,馬夫早已趕回去通報,隻能由船夫架著馬車送她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