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滄從童欣那裡換了藥回來,換上一件白色羊絨毛衣,左臂袖口卷到手肘。
銀腹針尾蛇咬得很深,傷口還沒結痂,上麵敷著一層草綠色藥粉,不時散發出清新的草藥味道。
遊烈翻著28軍檔案,目光不自覺就落在藺滄手臂上。
那兩個傷口的位置也是精心設計過的,離橈動脈隻有幾毫米,這讓身為軍醫的龐偉更加確信這隻是一場意外。
“我沒事,”藺滄像招財貓一樣晃晃手臂,“早就不疼了。”
遊烈扭過頭,“誰問你了。”
藺滄笑,“你沒問,但我想向你彙報。”
遊烈說,“用不著。”
藺滄笑笑,也不說話,低頭在電腦上看幾年前的測試地圖。
“你們早上乾嘛去了?”陸嶠問。
“遊烈搞了架直升機,我們飛了一圈,拍了些素材傳給測繪中心。”
“喲~你還會開直升機呢?”
遊烈故作高冷地,“嗯哼。”
陸嶠早把如何對付遊烈學得爐火純青,立刻捧場地“哇”了一聲。
遊烈嘴角緊抿,不受控製地勾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客廳很安靜,為了保密,窗邊拉著亞麻色半透明布簾,簷角落著兩隻藍色雀鳥,鮮亮的羽毛油光水滑,看起來夥食不錯。
快到中午時,幾人終於看完所有資料,開始彙總各自的收獲。
“從三年前開始,哨所的邊防兵出現過幾次不正常更替,計入檔案的理由都是身體不適。”
“我猜測,從那時候起,對方就在密謀界碑的事情。”
“每隔三年,聯合國數據庫裡的世界地圖就更新一次,卡洛斯可能是想悄無聲息地前移國界線,擴展領域範圍,三年後測繪衛星數據更新,覆蓋掉之前的,他們的領土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增加了。”
“可我仍然覺得,這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費時費力,冒著巨大風險,隻是為了增加一點國土麵積?”
“可我們還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界碑被移動,也許這些麵積加起來,對卡洛斯來說,是個很大的數字。”
“測繪中心的結果什麼時候能出來?”
“下午吧。”藺滄合上電腦,剛剛他的腦中閃過了一道光,一個轉瞬即逝的線索,他沒能抓住,“數據比對需要時間,我特意要求保密進行,隻有梁智主任一個人乾活。我開了條臨時保密專線給他,一旦有結果,會立刻告訴我。隻是現在,隻有等。”
“我上午把龐偉的檔案給湛山傳過去了,那家夥肯定有問題。”陸嶠翻到「戚仔」的聯通界麵,手指在呼叫鍵上敲來敲去。
就在今早藺滄準備出發去翡翠湖赴約時,昨晚已經乘坐直升機離開的龐偉竟然又回來了,28軍的直升機並沒有提前申請降落許可,駕駛員直接降高度到離地1.5米懸浮飛行,龐偉微胖的身軀竟然直接跳了下來,殺了個措手不及。
“他來乾什麼?”遊烈微微歪頭,偏向陸嶠的方向,眼睛還一眨不眨看著窗外。
“來關心我們的上將,要檢查他血液內的蛇毒抗體。”陸嶠冷笑,“他背後的主子倒不傻,不信藺滄如此巧合地被咬傷,用抗體檢查的借口來驗證那支血清到底有沒有用在藺滄身上。”
遊烈聞言緊張起來,“然後呢?”
“童欣罵了他一頓,說他意在圖謀軍部高層將領的健康數據,你知道,你老公這個地位的人,血型啊、信息素啊、過往病史啊、體檢數據什麼的,全部都是絕密資料……”
遊烈終於從窗外收回視線,狠狠瞪陸嶠一眼。
陸嶠湊過去安撫炸毛小狗,悄聲說,“藺滄早就注射過蛇毒疫苗,這疫苗是給王室專用的,彆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遊烈稍稍放心,又把目光轉向窗外,“他不會再懷疑了吧?”
“當然,抗體水平L1,他一個字說不出來。”陸嶠想起童欣罵的那一串不帶臟字的話,十分解氣。
“遊烈,”穆灃突然開口,他從剛才就發現了,遊烈一直專注看窗外,可外麵隻有兩隻羽毛鮮亮的雀鳥,“你在看什麼?”
遊烈回頭看他,“殿下,這兩隻鳥是什麼時候飛來的?”
穆灃仔細思索,搖搖頭,“我沒注意,有什麼問題嗎?”
遊烈點頭。大家齊刷刷把頭扭向窗外。
遊烈說,“藍羽山雀,特倫威爾省的省鳥,北方邊境地區很常見,窗外的,是一雄一雌。”
陸嶠想把紗簾拉開,遊烈說,“彆拉!”
陸嶠保持著屁股離開沙發半米的滑稽姿勢僵在那裡。
遊烈說,“藍羽山雀有個習慣,隻有交/配季,才會和雌鳥成雙入對。其他季節,尤其是現在,需要儲存食物過冬的獵食季,它們隻會和兄弟一起捕獵。可外麵的,是一雄一雌。”
“那兩隻鳥,是假的。”
藺滄迅速接通林襄輝,幾分鐘後,林襄輝傳回消息,通訊兵的確在附近偵測到很微弱的電子信號,但未能鎖定具體位置。
“長官,需要喊技術組過來嗎?”
“不用,”藺滄看著窗外兩隻啾啾啼鳴的藍羽山雀,“我已經知道它的位置了。”
“我草他大爺的!”陸嶠爆了粗口,“也太膽大包天了,還好我們保密意識強,窗簾拉著,窗戶也沒開。”
“怎麼辦?”穆灃盯著窗外,臉色很難看。
“恐怕是早上跟著龐偉一起來的。”藺滄說,“龐偉的直升機降落時,電子乾擾剛好掩蓋了它們的信號。”
陸嶠臉也有點白,迅速回憶了一遍從早上到現在他們說過做過的一切,然後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窗簾一直是關著的,窗戶也沒開過。”
他瞅著窗外那兩隻看起來萌噠噠的山雀,“這小玩意兒應該不會牛逼到隔著窗戶監聽我們說話吧。”
“放心吧,他們還沒有這樣的技術。”
如果不是藺滄在這裡,陸嶠簡直想把遊烈抱懷裡好好揉揉,這崽子看著一臉不爽的刺頭表情,誰知道這麼靠譜。他徹底把遊烈小時候調皮搗蛋、坐橘子樹上往他們頭上扔橘子的熊孩子形象從腦中劃除,用力一拍遊烈肩膀,“中午給你加雞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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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他們在邊境軍基地的最後一天,下午,武炤南安排車來接他們去參觀炮手投彈練習。天文測繪中心的數據對比結果一直沒有傳過來,藺滄決定先去武炤南那裡看看。
出發前,遊烈渾身上下都寫著“想去想去想去”。
藺滄問的時候,他卻高冷搖頭,“車上沒我的位置。”
“坐你老公腿上啊。”陸嶠忍不住犯賤。
“沒有邀請我,我不去。”
藺滄把他們倆都趕出門,走回沙發前看著遊烈倔強地梗著脖子擦望遠鏡,不覺笑出來。
遊烈扭頭瞪他,“你笑什麼?”
藺滄揉他的頭,被甩開。
藺滄毫不氣餒,又放上去,遊烈快把脖子甩斷了也沒把他的手甩開,憤怒地瞪著他。
藺滄已經換好了冬季軍常服,黑色的披風顯得他有一種溫柔和硬朗中和的奇異的美。
遊烈被美色所惑,目光在他臉上多停了一秒,然後出離憤怒地甩頭,“彆摸我頭!”
藺滄笑得特彆縱容,隻是手還是留在了遊烈頭頂,“走吧,讓你坐我的位置。”
藺滄還預備了其他哄遊烈的話,隻是沒想到,剛鋪好一個台階,遊烈就自己滾下來了。他站起來,臭著臉,一副「既然你誠心邀請我我就勉強給你點麵子」的樣子,“走吧。”
軍用吉普揚塵而去,失業的林襄輝站在汽車尾氣裡,渾身上下寫滿了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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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滄把車開得很穩,停下時,何英華中校拉開門,“唰”地敬禮:“長官下午好!”
車裡坐著個臭臉陌生beta……不,等等!何英華驚訝地把眼睛睜大,這這這不是剪了他們訓練場電網進來撒野的“恐怖分子”嗎?
再往裡看,穆灃和陸嶠正看著他,露出營業笑容。
何英華傻掉了。
這時,前座司機說話了,“何中校,直接帶我們去看台吧。”
何英華這才注意到肩上三個金燦燦將星的帝國上將——手裡還握著方向盤。
他宕機了一秒,很快反應過來,“是,長官,我在前方為您引路。”
藺滄遊烈一行人登上看台時,武炤南舉著望遠鏡,嘴裡罵罵咧咧,“歪了歪了,光禿禿山上就那麼一顆顯眼的樹,都給老子打偏了!”
“師兄。”藺滄也拿了一個望遠鏡,提醒他穆灃來了。
武炤南沒有任何迎接的打算,隻是往旁邊挪了挪,給穆灃留個C位出來。
“武指,還是你站這裡吧,我隻是看個熱鬨。”穆灃謙遜地說。
武炤南立馬挪回來了。
何英華在一旁膽戰心驚,穆灃來的這幾天,他們沒少怠慢這位皇子,這還怎麼開口要經費啊……
穆灃卻沒有任何不愉快,笑嗬嗬站在看台最邊上,把中間位子留給藺滄和遊烈。
邊境集團軍隻有一個炮營,正在訓練的是其中兩個連隊。
裝填工作很快完畢——
“全連注意,107號目標,全連5發急速射,放!”
“砰——砰砰——”
穆灃很難形容火炮發射而出的一瞬間,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和刺目火光帶給他的震撼,遠處山坡上很快炸起一片片騰空的黃土,腳下的簡易看台晃得像海嘯中心的小漁船,他的耳朵也嗡鳴起來。
這和他在電視上看到的軍演完全不一樣,這是他第一次,體味到「責任」這個詞實質化地落到了他的肩上。
這是他的軍隊,這是他握在手裡的武器,他要保護他的軍隊,他的國家,他的子民。
穆灃握著望遠鏡的手有些抖,心裡油然而起的複雜情緒讓他眼眶濕了起來。
就在這時,藺滄手裡的通訊器紅光大盛。
幾人都莫名緊張,藺滄和他們對視一眼,走到一邊,接聽來自首都天文測繪中心的通訊。
幾分鐘後,他返回來,“確認了,除N1062號界碑外,還有其他六座界碑都發生了位移。這六座界碑,都在28軍管轄範圍內。”
今早的拍攝範圍隻占北部邊境國界線的一小部分,而就這一小部分裡,有六座界碑發生了位移。那麼在那麼沒有被拍攝到的地方,還有多少界碑被悄悄改變了位置。
事實讓穆灃和陸嶠不得不相信,他們的鄰居,卡洛斯聯邦,似乎失智了。
“我已經讓梁智啟動了北部邊境全版圖勘測,我倒要看看,卡洛斯到底動了多少界碑。”藺滄目光沉沉,看著武炤南的背影,“今晚,我們去見見梁文瑞。”
“現在就去?不怕打草驚蛇嗎?”陸嶠也看武炤南一眼,小聲問。
“現在我們有了證據,就是要驚一驚那條蛇。”藺滄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不然,我們永遠不知道蛇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