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漫天,飄搖落地。
“他早就命不久矣,唯有萬年珠凰才有機會救他。”
大殿上空曠至極,隻有高位上坐著一個威風凜凜的男人,隻見他大手一揮,語氣嚴肅的說道:“那就找,掘地三尺也得給我找到。”
“是。”
男子看著走出去的人影,這才慢悠悠從高台上走下。
門外大雪紛飛,寒冷的冬天裡連他自己都不願意出門,身旁的婢女很懂事的撐起一把傘擋住他頭頂的雪花。
“去響鈴宮。”男人低聲吩咐,隨後抬腳踏入轎子。
男人坐在轎子內,手裡轉動著一枚銀色戒指,他語氣隨意:“天這麼冷,他身體可還好?”
“他這一整日都不曾醒來。”外麵的婢女畢恭畢敬的回答。
男人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
不久,轎子穩穩落地,男人輕抬起簾子走下。響鈴宮的門沒關,院內的積雪被掃到一旁,他輕手輕腳的走入響鈴宮的大門。
在不遠處,他看見一位男人正推門走出,此人身上披了一條毛絨厚重的外袍,他步履匆匆,踏下台階,走到一株雪梅前。
近幾日下的雪很大,雪梅也被壓低了枝頭,他看見男人抬手搖了搖樹枝,雪花跟著動作搖晃著落地。
他抬著傘,驅散了身後的人,接著走進屋內。
“多冷的天,手套也不願意帶。”他走路時沒發出什麼聲音,傘也不偏不倚的落在男人頭上。
“你來了。”男人淡淡開口。
淮憂淺淺笑著,拉起他的手,帶他重新走回屋內,他邊走邊回頭笑著說道:“師尊,我給你帶了個好看的小玩意。”
屋內很暖,淮憂進了屋就把落滿雪的外袍脫了,隻留下一身淡墨色的箭袖裝。
他轉動著手中的戒指,隨後拉過男人有些發涼的手,隨後將那枚柳藤形狀的戒指帶在他的食指上。
淮憂笑著握上他的手:“好不好看?”
男人輕輕點頭。
“那你一直帶著好不好?”他一眨不眨的盯著他,似乎要從男人毫無血色的臉上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男人乖巧的點點頭。
淮憂有點不滿意他的態度,笑著吻了吻他的食指關節:“你以前的傲氣呢?”
男人搖搖頭,依舊不願意開口說話。
“師尊,彆不理我。”淮憂握著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邊,語氣裡帶上懇求。
風聲漸大,這天後,祁之的病更重了,淮憂便每天換著花樣來逗他。
“師尊!我給你帶好玩的來啦!”淮憂踏進房門,手裡拎著一支雪梅。
祁之安靜的躺在床上,頭發也短了許多,眼睛閉著,呼吸淺淺,似乎馬上就要撒手人寰。
淮憂將雪梅插入花瓶中,走到床前,跪在地上盯著他的臉,他語氣失落:“睡了啊?那我先走了。”走前還不忘替他掖了掖被子。
大殿上,淮憂冷著臉看著跪在地下的兵衛,他冷聲說道:“還沒找到?”
底下有人回答:“找到了,但我們試了許多辦法都未能將它摘取下來。”
淮憂扶額,因為煩躁此時渾身怨氣:“帶我去看看。”
初春已至,但雪還是紛紛揚揚的下著,氣溫不減。
後山,淮憂被人簇擁著來到一個小鼓包前,他頓下身,小心翼翼的剝開上麵的雪,隨著雪的落下,那朵嬌豔欲滴的花朵終於抬起頭,它通體血紅,連枝乾都是黑色的。
淮憂伸手去觸碰,卻被狠狠彈開,他皺了眉,目光不善。
一陣異香忽的傳來,蔓延過整個鼻腔,自萬年珠凰自身開始彌漫出一陣紅黑色的煙霧,淮憂抬手捂住口鼻,目光不自覺被地上那朵正在發亮的萬年珠凰吸引。
此時它悄然綻放,花瓣一片一片的展開,露出裡麵淡黃色的花蕊,忽的,花的尾端竟生長出兩片淡色的長瓣,延伸至地麵。遠處看,還真像隻正在棲息的鳳凰。
淮憂伸手摘取,花根竟自己斷了,花身翩然落在他的手心。
靈花擇主,百年難遇。
淮憂低聲驅散周圍的人,隨後低聲對著花朵說話:“抱歉,你選錯人了,我是要拿你來救人的。”
珠凰尾瓣搖了搖,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淮憂將它雙手捧回了麒麟關,內戰爆發,麒麟關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師尊,你醒了嗎?我給你看個寶貝。”他局促不安的站在門外,手裡捧著的花依舊那麼嬌豔。
他不願意放下,他就要親自去給祁之看,他想要男人誇他、心疼他就算是憐憫他…也可以。為了他,高高在上的鬼界君主也可以低聲下氣。
門被人從裡麵打開了,高貴矜持的男人站在門內,眼神麻木的看向來人。
來人的黑色的衣袍上落滿了雪花,他眉眼微垂,俊美的臉頰被凍得通紅,手上捧著的花極其醒目。
“進來吧。”他終是不忍,稍微讓開了些位置讓淮憂進來。
屋內依舊很暖,可祁之還是冷得抓緊了衣裳。
淮憂扶著他坐下,將手心的花遞了過去:“師尊快拿著,我手冷,就彆碰我了。”
祁之眼睛眨了眨,還是伸手將花朵拿了下來。
“師尊去躺著吧,我去給你燒點茶暖暖身子。”
祁之無力的笑笑,心臟不受控製的加速跳動,他剛起身就栽倒了下去。
疼痛又來了,仿佛五臟六腑都被鑿了個大洞,血液流不止。
聽到聲響,淮憂轉頭看去:“師尊!”
男人跪在地上,不停的咳嗽,淮憂上前扶起他,低聲詢問:“師尊…還難受嗎?”
祁之不斷咳嗽,眼角也現出淚珠,滿臉通紅。他抬手推開淮憂,明明自己難受的不行,卻還有力氣要拒絕他的攙扶。
淮憂被推開,卻依舊好脾氣的上前扶住他:“彆這樣,我扶你去休息一下。”
“滾!”祁之低聲怒喝,卻在下一秒吐出一口鮮血。
淮憂滿眼關心,卻被視若無睹,他也很腦火:“祁之!你彆胡鬨了!”
那天晚上風很大,亂了房屋內的兩人。
用萬年珠凰煉製的藥物能發揮出最大功效,淮憂因此不眠不休了好幾天,這幾天一直在煉製。
祁之一病不起,每天躺在床上,飯不吃,藥不喝,命懸一線。
這天,淮憂正在煉丹房裡熬製藥品,門外幾位大大咧咧的侍衛推開大門,一臉著急:“主上!祈蒼居帶頭進攻!已經進了院門了!”
淮憂一驚,扔下湯匙就跑出去。
響鈴宮前,徐圖清已經帶走了祁之。
遙遠的,淮憂就看見了祁之,他劍風一揮,前方負責阻攔的弟子都被擊倒在地。
徐圖清將祁之護在身後,他厲聲怒喝:“孽障!你休想再囚禁他!”
被擊倒的弟子又迅速的站了起來,淮憂看見了很多熟人。
沈奕、言不語……各個待他不錯的長老們。
淮憂苦笑兩聲,扔下長劍走入人群。
“師尊…藥給你。”他小心翼翼的捧著乾坤袋,袋子裡裝的是用他心頭血和萬年珠凰熬製的藥。
“你要走…我不攔你,這顆藥能救你,你一定要拿。”他語氣卑微,像隻隨時能被踩死的螻蟻。
祁之看見了,周圍弟子蜂擁而至,圍得淮憂水泄不通。
他從徐圖清身後走出,弟子紛紛給他讓開一條道。他一手持劍,緩緩走到淮憂麵前。
麵前的男人跪在地上,祈求他收了這顆藥。
祁之閉眼,長劍一揮,刺入他的身體。男人一聲不吭,手裡的袋子落在地上,發出強有力的聲音。
那是什麼?是淮憂震耳欲聾的愛,是他的滿腔熱血化為一地碎片。
祁之跪在地上靠近他,伸手攬過他的渾身是血的身體,他嘴裡輕念:“你再等等,我很快就去找你。”
那顆藥,祁之還是拿走了,儘管淮憂做了多惡毒的事情,祈蒼居還是收下了他的屍首,放在了寒霜洞裡。
徐圖清已經娶妻,膝下已有一子,今年正好三歲。
徐圖清跪在床旁,看著床上安詳閉眼的祁之,他語氣低微:“他資質很好,你要快點好起來,收他當弟子。”
祁之手指動了動,這幾日,他又夢到了以前的事情,夢到了淮憂。
距離他回祈蒼居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他一直昏迷不醒,今日難得起來,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說教徐圖清。
“多危險的事,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和夫人交代?”
徐圖清破涕為笑:“沒有什麼事的,沒有的。”
被滅門的門派有三個,麒麟關、清雅苑、長秀山海。祁之被囚禁這三年來,他對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不曾想修真界又重新組織了好幾個門派。他們想要鏟除鬼界後患,竟鬨到了祈蒼居內。
徐圖清攙扶著祁之來到大門外,幾個門派氣勢洶洶的大喊著:“除後患!除餘孽!”
“大膽!”徐圖清怒了,隔著結界釋放出威壓。
畢竟是小門派,臨時組建起來的,空有張嘴又沒有實力,這點威壓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其中一位門派的掌門站了出來:“你們教出來的弟子背叛修真界,你們也該死!”
徐圖清上下打量他,語氣輕佻:“小小門派,也敢蔑視祈蒼居的威嚴?”
“修真界被你們害得不夠慘嗎?死了多少平民百姓?!”
“你們全都是殺人犯!是幫凶!是走狗!”
祈蒼居外的結界日漸衰落,他們合力一擊竟然把結界打破。
安南城已重新易主,新來的城主野心極大,早就想將祈蒼居收入囊中,這次竟跟著一群小門派來大鬨祈蒼居。
儘管他們實力不強,但勝在人多,徐圖清從不想惹事,所有事情都置身事外,這次輪到事來惹他,那就沒必要忍下去了。
徐圖清召來佩劍,已一己之力震退眾人,祈蒼居再次恢複成以往安靜祥和的世外桃源。
祁之服下了淮憂給的藥,身體恢複得很快,僅半年時間他就可再次下山出任務。每當夜晚,他總會想起淮憂那天跪在雪地裡,被自己一劍穿心的模樣。
酸啊,疼啊。那把劍像是也將他的心貫穿了一樣,每當想起淮憂的時候,他都在想,那夜的雪,是不是也和他的心一樣涼?
夜晚,祁之過得最不自在。縱使他逍遙一生,罵過數人,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堅硬無比…卻從未感受過如今的疼痛。
過去的,就隻能算作過去。這些日子,他從來不敢去到寒霜洞裡,他怕看見淮憂冰涼的身體,怕看見他毫無血色的臉。
天地太涼,隻有他是暖的,是誠心愛他的。
祈蒼居安寧不過一年,那些個門派又帶人來祈蒼居裡鬨。
“放肆!”徐圖清抬劍,抵在新任安南城城主脖頸處。
祁之被圍在處幽台前,各種門派的人要求他以死謝罪,祁之寧死不屈,忍著心口的不適奮力拚搏。
幾位長老連手才堪堪將那些人趕出去,一年時間,他們的力量怎麼會長進得那麼快?必定是用了什麼不得當的方法。
徐圖清依舊每天每夜閉關修煉,各個長老都做好本質工作,除了提高自身實力,也帶動弟子們一起訓練。
祁之也一樣,沒日沒夜的訓練,隻不過偶爾會氣急攻心。那些人的話如同毒藥,第一口毫無感覺,第二口勉強感受到苦澀,第三口藥效上來,那就如同淩遲一般,無比痛苦。
他依舊認為淮憂沒有罪,隻是因為自己他才變成這樣,是他教學不當,是他性情不好,一切都是他的原因。
練武場上,祁之剛和徐圖清對完劍,他束起的長發此刻有些淩亂,就算身體恢複,他的氣色看著還是很虛弱。
“還好嗎?”徐圖清關切的詢問。
祁之點點頭,不遠處走來一位女人,分彆給兩人遞了杯白水。
祁之禮貌問好:“夫人。”
麵前的女人笑了笑,隨後轉向徐圖清:“夫君,我爹娘都來了,快去看看吧!阿七,你也一起。”
女人長相溫婉可人,笑起來像是春風拂過嫩柳,讓人毫無抵抗力。
祁之乖巧點頭,安靜的跟在兩人身後。
看見兩人甜蜜的模樣,祁之也從心底為徐圖清感到高興。
他們兩人孤苦零汀,命運將他們牽連到一起。徐圖清護了他二十幾年,最尤其是這幾年,為了他,徐圖清根本就顧不上自己的命。
隻不過現在,他不想再讓徐圖清吃苦了,徐圖清就適合當一個長命百歲的君子。
趁著夕陽,祁之背過身,自顧自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