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不了口 跟他分手。(1 / 1)

飯後錢洋胡嚴去買奶茶,柯躍塵獨自往回走。

出來的時候,天空正拉起長長的銀絲,雨不大,阻擋不了口腹之欲,撐開的雨傘像一隻隻搖擺的蒲公英,穿街過巷而來。

柯躍塵捂著鼻子在人群裡穿行。

小破街這個地方,總會在下雨的時候展現出臟亂差的一麵,潮濕放大了濃烈的人間煙火味,也同時放大了角落裡醃臢不堪的臭味。

這些氣味混在一起,伴隨冷不丁席卷而來的穿堂風,讓柯躍塵的胃攪起不小的動靜。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手掌向下移動到小腹的位置,輕輕按著。

今天巷子裡新開了家雞排店,“買一送一”的叫賣聲響徹耳畔。

柯躍塵深陷排隊大軍裡抽不了身,好在頭頂有彆人的傘遮著,淋不到雨,他索性就這麼站著,打量四周。

抬頭是雞排店黃底藍字的燈牌,不大,但在這條街上足夠顯眼,這麼一對比,旁邊那家煎餅果子鋪就顯得黯淡多了。

不止是看上去黯淡,生意同樣慘淡。

門前隻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女生手捧一塊熱氣騰騰的煎餅,男生手持一把長柄傘,將二人罩在傘下。

緊密的隊伍開始鬆動,細密的雨絲落在臉上,彙聚成大小不一的雨滴。

柯躍塵覺得自己瘋了。

那兩個人跟他毫不相乾,但他就是挪不動腳,甚至挪不開眼。

女生打開紙袋,在餅邊留下一塊淺淺的缺口,她緩慢咀嚼著,然後沒有任何防備地,男生俯身,亦朝著那缺口的地方咬下去。

現實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巧合,填補了那段他曾不敢直視的畫麵。

胃裡掀起驚濤巨浪,柯躍塵捂在小腹上的手指蜷了蜷,突然半跪在地,嘶啞著吐了出來。

人群接連爆發出驚呼,立刻以他為圓心,讓出一個圈。

那混沌的感覺大約持續了十秒,平靜下來後柯躍塵扶著膝蓋,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幸好晚飯隻吃了一半。

竊竊私語中,有人遞來一瓶礦泉水,柯躍塵想都沒想地接過來,擰開瓶蓋,半瓶漱口,半瓶澆在臉上。

水從領口流進脖子深處,是結結實實的冷。

天空就在這時變得如同白晝,幾秒過後,雨勢漸大,劈裡啪啦地落在腳邊。

有人為他撐了把傘,將這雜亂無章的聲音轉移至頭頂。

柯躍塵抬頭,看見天空灰蒙蒙的,像是永遠都洗不乾淨了,而地麵卻是光亮而流麗的,像一團美輪美奐的夢。

但他知道,那斑斕夢境下隱藏著的,是同流合汙的沆瀣,就如同某些光鮮亮麗的人一樣。

不對,人比這世間的汙穢肮臟數倍。

“同學,你沒事吧?”

“要不要送你去醫務室?”

柯躍塵不言不語,卻忽然大笑一聲,消失在雨夜中。

***

陽光一連明媚了好幾日,天藍的像被大海染過,澄澈明亮,讓人有種柳暗花明的錯覺。

這幾天校外采訪應接不暇,稿件堆積如山,柯躍塵每天來往於學校內外,可謂焦頭爛額。

今天上午兩節課一結束,他便紮進圖書館埋頭到中午,終於將一篇采訪稿寫完。

借著去茶水間的空檔活動活動筋骨,打好一杯熱水,貼著身體的口袋突然震了一下。

易壘:一起午飯?

柯躍塵麵無表情地敲字:我已經吃過了。

這是他近幾天來第四次撒謊。

自從小街那次回來,柯躍塵便有意躲著易壘,但也沒有躲得很徹底。

他信息照回,電話照接,但推脫見麵,拒絕吃飯,不跟那人待在同一個空間。

那天錢洋說的話,柯躍塵也不清楚自己信了多少,但有一點毋庸置疑——周小成嘴裡說的那個人不是他。

倘若一個人知道自己室友是同性戀,還如何能做到與之朝夕相處談笑風生?

更彆說在熟人麵前大少爺一向避他唯恐不及,公開出櫃這件事又怎麼會出現在他人生規劃裡?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易壘從沒跟他提過那件事。

什麼時候更進一步?事先該做哪些準備?第一次讓誰先來?

這些問題他們從來沒有討論過,包括睡在一起的那三天。

兩個男人做那種事應該是需要提前商量的吧?

不然臨陣磨槍?箭在弦上了再停下來打一架?

但如果換做是異性,倒不用這麼麻煩,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起初柯躍塵以為大少爺是害怕害羞需要時間,如今看來隻是單純地不想——不想跟他。

他跟錢洋口中那些“玩物”大抵沒有區彆,都是那人眾多消遣中的一個罷了。

哦,還是個不用花錢,上杆子白給的便宜貨。

右手手心震了一下,易壘回複:好。

要不要繼續?要不要攤牌?要不要結束?

柯躍塵始終沒有理出一個清晰的思路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想,還是不敢,又或者是不忍心。

距離聖誕節隻剩下不到三天的時間,他大可以繼續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繼續自欺欺人,可當時間逼近真相的邊緣,他遲早得麵對鮮血淋漓的那一天。

下午,柯躍塵仍窩在圖書館趕稿,埋頭寫作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充實。

寫累了,就去圖書館一樓的水池邊坐著,吹吹風,發發呆。

坐冷了,就從一樓爬到五樓,用氣喘籲籲換一身熱血熱汗。

回到自習室的時候才發現手機落在座位上了,屏幕上兩條短信,兩通電話,全部來自同一個人。

易壘:在哪裡?

易壘:晚飯一起?

柯躍塵避重就輕地回複:晚上胡嚴幫我帶飯。

發送鍵剛按下去,易壘的電話就打進來,問的依舊是短信裡那兩個問題。

電話那頭很吵,像在室外,但自習室裡很安靜,柯躍塵隻得端著手機往外走,站在一個僻靜的窗台前。

大概是心虛,他刻意壓製著氣息和聲音:“在宿舍。”

易壘說:“那你出來。”

“不了。”柯躍塵把電話換到遠離過道的那隻耳朵,“我在床上躺著,外麵太冷了。”

他知道自己在說謊,但已經說了這麼多次,便也不多這一回。

好在易壘沒去過他宿舍,這個慌撒起來自是天衣無縫,信手拈來。

那人沒有質疑,大概是相信了。

可他不說話,也不掛斷電話,任由電流聲在聽筒裡空泛地嗞啦著,像一台老舊電視機,飄著源源不斷的雪花。

“柯躍塵。”易壘頓了頓,忽而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問,“你是不是不想見我?”

“哢嚓——”,是樹枝被風吹斷的聲音,亦像心裡某個堅硬的角落被石滾碾過,徒留一地碎片。

平白無故的冷落,三番五次的拒絕,他一定覺得很奇怪很委屈吧?

但還是不厭其煩地找他,一次又一次地熱臉貼冷屁股,他是在乎他的吧?

或許該給他一個辯白的機會。

晚上八點過,柯躍塵從圖書館出來,低頭趕路,腳不點地。

他打算走大路直接回宿舍,不在任何黑暗沒人的地方停留,因為易壘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說是跟,其實就是在身後始終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既不靠太近,也不躲太遠,像個甩不掉的鬼魅幽靈。

這感覺真他媽彆扭。

自從兩小時前他倆在圖書館見麵,這種彆扭感就油然而生,相伴隨行。

柯躍塵原本打算開門見山,質問易壘那天聚餐和聖誕節的事,並且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

最壞的打算就是他倆一拍而散,但快刀斬亂麻,至少痛快。

隻是沒想到,易壘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會是那樣一種狀態。

他隻穿一件很薄很薄的外套,薄到可以看出身形,脖子和臉被凍得發白,沒戴帽子,一頭亂發像在大風裡走了很久。

當時柯躍塵坐在溫暖的自習室裡,一手拿水,一手轉筆,抬頭的時候,對上的就是這副模樣下的一雙眼。

那雙眼紅通通的,像被/乾燥的風沙侵襲過,又像被潮濕的湖水浸泡過。

他呆愣當場,手上的筆踉蹌著摔在桌上,“啪嗒”一聲。

那人卻安安靜靜地在旁邊坐下,看著他,沒有一句指責。

原先準備好的話麵對此情此景,統統變成了茶壺裡的餃子——有嘴倒不出。

柯躍塵隻能起身去倒水,那人卻先他一步接過杯子,他又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桌上放著那人買來的餅乾。

大少爺不聲不響地做著這些,帶著小心翼翼和不露痕跡的殷勤,卻比謾罵和嘲諷更讓人難受。

報應,這一定是這幾天來說謊不眨眼的報應。

於是圖書館也呆不下去了,柯躍塵既見不得大少爺低聲下氣的模樣,又沒辦法說服自己坦然地將這件事翻篇,隻能眼不見為淨,趕緊回宿舍,好結束這不尷不尬的局麵。

就這麼想著,手臂突然被人從後麵拽住。

此處是高高的石階,前方不遠是澤園超市,身後依稀可見潤澤湖上的點點銀光。

可天高地迥,人造光和自然光一樣鞭長莫及。

柯躍塵不由得瑟縮了一下,那人似乎感覺到了,很快放了手。

“買點吃的帶回去。”易壘說。

他們晚上沒吃飯,就嚼了幾片餅乾,這個點食堂也快打烊了,隻有超市還能買到吃的。

但柯躍塵一點都不餓,甚至還有點反胃。

他含糊一聲,掙紮片刻還是開了口:“你這周六有事嗎?”

故意沒提“聖誕節”三個字。

“沒有。”那人回答得乾脆。

柯躍塵將“沒有”兩個字放在心裡使勁琢磨,這是不是意味著聖誕節那天,他可以隨時喊他出來,意味著他沒有約彆人,意味著他不會帶女生......

“但於冬林讓去易建業那一趟,估計會到很晚。”

啊。

果然還是找了托詞。

“你有事?”他又問,四周太暗了,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沒......”柯躍塵垂著頭,不知道自己在掩飾什麼,“那天......是聖誕節吧?”

易壘似乎舒了口氣,半晌才緩緩應道:“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