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塊 拿錢不積極,思想有問題。……(1 / 1)

“但是你看,”柯躍塵被他三言兩語問懵了,“她這不是沒事嘛。”

“那是你運氣好。”

運氣好?難道不是技術好?

“總之人沒事就好啦!其他的不重要。”

“所以你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

柯躍塵知道易壘指的是剛剛那些質疑他救人的聲音,不明就裡的人會覺得他這樣做完全沒必要,尤其躺在那裡的還是一個女生。

然而他腦子裡卻忽然出現那天在宿舍門口,易壘慢吞吞說話的場景,禁不住又動了戲耍他的心思,於是一本正經地說道:“在意。”

那人眉頭皺起一絲疑惑,柯躍塵心滿意足地看在眼裡,這才不緊不慢地補全後半句:“在意的話那我不得累死。”

易壘愣了一下,很快恢複鎮定。

“最後一個問題。”他不經意間往前邁了一步,目光直直逼過來,“如果再來一次,你會不會救她?”

“當然會啊!”

“即使你知道後果。”

“即使我知道後果。”

易壘停頓幾秒,才說:“果然是個傻子。”

誰是傻子?柯躍塵正要反問,隻見那人雙手一提,將相機和書一齊遞了過來。

“還給你。”

失而複得的感覺真好。

“謝謝你了,同......”陡然意識到自己又要說錯話,柯躍塵硬生生刹住嘴。

然後就聽見那人的聲音不遠不近地飄過來:“我叫易壘。”

走廊的光線比那天晚上明亮許多,這是柯躍塵第一次從他眼睛裡看到了不一樣的情緒,至於那是什麼,他卻說不上來。

滾了滾喉嚨,柯躍塵在心裡默默接了句,我知道。

他想問易壘是不是加入了外聯部,還沒開口,那人已經轉身消失在樓梯口,而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

這個人的動作好像永遠快自己嘴一步,真是豈有此理。

***

南京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小雪剛過,氣溫驟降,早晚的風都帶著蕭條的冷意。

京審大學的小門正對一個叫做“小破街”的巷子,所謂的“小破街”,其實就是學生們可以近距離接觸校外美食的一個場所。

“小破街”確也名副其實——小到整條街大概500米就到了頭;破的非比尋常,雜七雜八的小吃應有儘有:集裝箱裡的奶茶、鐵皮棚子下的蓋澆飯、自製手推車上的煎餅烤串。

儘管又小又破,這裡依然是學校方圓五公裡內最熱鬨的地方,誰叫京審大學偏偏在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呢。

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刻,如果能路過某個鋪子,買上一個熱乎乎的烤紅薯捧在手心,暖手的同時解饞,一定能吸引不少羨慕的目光。

柯躍塵就經營著這麼一個鋪子。

這個鋪子坐落在一個位置絕佳的麻辣燙店旁邊,位於兩條巷子的交叉點,用現代交通術語來講,叫做十字路口。

但說是鋪子,卻委實有點誇張。

其實就是輛小三輪,上麵放台烤爐,再備上炭火手套等工具,勉強組成個攤。

這些家夥什兒都是柯躍塵從鎮上淘的二手貨,沒花多少錢,唯一的麻煩就是收攤之後沒地方放。

好在麻辣燙店的老板跟他聊得來,同意他把這一堆東西放在店後的小院裡。

每天早晨,附近的菜場會給麻辣燙店送來一車新鮮蔬菜,這其中就包含柯躍塵的一筐生紅薯。

幾天前他還在小破街一家文印社做兼職,轉行轉得十分徹底。

事實證明此舉十分有戰略遠見,這會兒七點剛過,最後一鍋紅薯已經出爐,等剩下的幾個賣完,就可以收工打道回府。

今天時間還早,回去還能倒騰一會兒相機,一想到這裡柯躍塵心情大好,低頭收拾東西的間隙,嘴裡哼起小曲。

他最近特彆喜歡五月天的《如煙》,嘴裡自然而然也是這首歌的旋律,當哼到“書包裡麵裝滿了蛋糕和汽水”的時候,恍然瞥見一雙鞋。

那是一雙黑色運動鞋,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唯一打眼的,是鞋舌上那個似曾相識的白色標誌——兩個背靠背疊在一起的“C”。

柯躍塵一秒反應過來,抬頭的瞬間對上一雙漆黑的眼。

易壘今天身穿黑色衛衣,頭戴黑色針織帽,衛衣領口露出一截高高的毛衣領子,額前耳後的頭發統統塞在帽子裡,堪堪露出一張乾淨冰冷的臉。

他雙手插兜,麵目沉靜,就這麼望過來的時候,竟生出幾分睥睨的姿態。

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站在他身邊,眼睛水汪汪的,也看著柯躍塵。

“怎麼賣?”他問。

“沒幾個了,不論大小都兩塊。”

那人便伸出兩根手指,看上去像比了個耶。

保溫箱裡焦甜的香氣溢出來,柯躍塵挑了兩個最大的,用紙袋裝好遞過去。

易壘隨著他抬手的動作撩了一眼,沒接,朝身邊揚揚下巴:“給她。”

柯躍塵側過身去,聽見女生小聲說了句“謝謝”,雖然好像不是跟他說的。

回頭時那人正遞過來一張十元紙幣,準確來說不是遞,而是攤開手掌,把錢舉的高高的,這姿勢很像捧,但又沒那麼虔誠。

柯躍塵拿錢,動作不算快,把錢丟進盒子裡的時候,才發現手指沾到了烤紅薯的蜜汁,粘粘的,不知道剛才蹭到那人手上沒有。

他要回找他六塊錢。

早些時候麻辣燙店老板來換零錢,柯躍塵把一堆零散的紙鈔全都貢獻了出去,這會兒盒子裡硬是找不出一張。

他隻好撿出六枚乾淨的硬幣,碼齊了,夾在拇指和食指中間,再抬頭的時候,那人已經收回了手。

“找你錢。”

柯躍塵揚了揚手裡的硬幣,說不出為什麼他不想叫易壘名字,也沒有用前幾次見麵時那種熱切的語調,他覺得他們本就是陌生人。

“六塊。”

易壘卻站在原地,直愣愣看著,不為所動。

大概嫌硬幣重?柯躍塵用手掂量了一下,確實有點,他隻好堆起一張不太情願的笑臉:“不好意思,剛剛紙幣全被換走了,隻有這個。”

那人依舊原封不動地保持著站立。

沒見過這種上趕子給錢不要的,柯躍塵忽地有些煩躁。

他把硬幣收回掌心,也學易壘剛才那樣把錢攤在手裡:“你再不拿,我就隻能再給你打包三塊紅薯了。”

這回,那人總算動了。

他慢吞吞地抽出一隻手,緩慢覆上來,指尖帶著刻意的力度,一點一點把那六枚硬幣席卷而去。

柯躍塵的手心被他劃出了汗,不過幾秒,這點熱汗就變成冷汗,因為易壘轉身走了,接著在隔壁麻辣燙店坐下了。

他落座的位置極靠近門口,好像走了,又好像沒有,柯躍塵隻要稍微側一側頭,就能瞥見他的臉。

這意味著他在易壘的視野裡,同樣一覽無遺。

寒風像一條冰冷的圍脖纏繞在頸間,本該是絲絲縷縷的涼意,卻變成剪不斷理還亂的燥熱。

身後的那個位置,每天不知道多少人落座,投射出過多少好奇的目光,柯躍塵從未在意過,此刻卻感到如芒在背。

他在心裡悄悄打起了退堂鼓,要不乾脆回去算了,反正剩下這幾個便宜胡嚴他們也是一樣的。

躊躇間,一個讓他如釋重負的話音傳來:“紅薯還有嗎?我全都要了。”

下一秒,柯躍塵看清來人,身上的冷汗熱汗統統風乾成雞皮疙瘩——說話的正是那個在雨夜打傘,讓自己跟他“試一試”的眼鏡男。

“學弟,”那人扶了扶眼鏡,嘴角掛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我跟你說話呢。”

柯躍塵應聲低頭,打開保溫箱,迅速遞過去一個沉甸甸的紙袋:“隻有這麼多了。”

那人伸手接過,頭上燈一照,總算看清他的眼睛——不大,顯得整個人賊眉鼠眼的。

“多少錢?”

“十塊。”根據這段時間的擺攤經驗,柯躍塵得出一條規律,學生身上最常見的麵額是十元紙鈔。

果然,那人掏出一張十元紙幣,直接扔在錢盒子裡。

柯躍塵暗暗鬆了口氣,還好,他沒有像某人那樣捧著一隻手。

“學弟,紅薯賣完了,能陪我走走嗎?”

早料到他會糾纏,柯躍塵兀自收拾起東西:“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沒關係。”眼鏡男把裝紅薯的紙袋往小三輪上一放,“反正我很閒,我可以跟著你。”

他這是賴上了。

這個時間正是小破街一天中最熱鬨的時候,巷子口人來人往,柯躍塵不好發作:“上次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

那人照常臉不紅心不跳:“所以這次我打算慢慢來。”

柯躍塵暗罵敬酒不吃吃罰酒,隨即沉下臉來:“我沒那個打算。”

說完便不再抬頭,把眼鏡男晾在一邊。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柯躍塵把小三輪的圍擋合上,扶著車把鬆開刹車,一隻手就這麼抓上他的手腕。

“學弟,彆這麼不近人情,我們可以先交個朋友。”

“不必了。”

“可是我觀察你好久了,你很對我胃口......”

那人還在喋喋不休,並且越說越離譜,全然不顧路人異樣的目光。

柯躍塵先禮後兵的忍耐同樣到達極限,因為他發現自己甩不開眼鏡男的手。

他高中時期幾乎不跟人動手,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的事情,鬨到打架的地步實在沒有那個必要,但這不代表,他隻會忍氣吞聲。

小三輪被重新停好,柯躍塵思量著是先照著那人下巴來一下,還是直接懟他鼻子上,垂在身側的手還沒握緊,麵前突地閃出一個黑色的身影。

等他看清的時候,易壘站在他麵前,已經鉗製住眼鏡男的胳膊。

所以眼下情況變成了,死皮賴臉的眼鏡男抓著柯躍塵的手腕,路見不平的易壘控製著眼鏡男的手臂,而柯躍塵作為這整件事的起源,另一隻手還垂在身側,毫無用武之地。

仔細一看,易壘竟比眼鏡男還高出一些,對於這位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他顯然也很吃驚:“怎麼又是你?”轉而問向柯躍塵,“你男朋友?”

易壘默不作聲,柯躍塵的頭則搖的像撥浪鼓。

“媽的,哪來的神經病!”

眼鏡男說著,便伸出另一隻手朝易壘揮去。

柯躍塵臉上一陣急風刮過,他下意識揮拳,想替易壘擋掉那隻手,揮出去的時候卻落了空,另一隻手跟著重獲自由。

隻聽“啊”一聲慘叫,眼鏡男被易壘拉著,拖向小巷深處。

巷口刮起一陣凜冽的北風,柯躍塵打了個不起眼的寒戰,這才注意到有路人被這邊的動靜吸引,正往巷子裡張望,那個瘦小的女生此時也從店裡出來,緊張地站在一旁。

那一拖一賴的兩個身影很快消失在路燈下,哀嚎聲源源不斷地從黑暗處傳來。

有學生模樣的人在旁小聲嘀咕:“出什麼事了?要不要報警?”

柯躍塵連忙製止,校外鬥毆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幾步跟過去,看到眼鏡男正被易壘揪著衣領,單手壓在牆壁上。

“你以為你就比我高尚嗎?”他啞聲大笑,“你分明跟我一樣,也不是什麼好......”

巷子裡沒有巷口那麼冷,但穿堂風依然厲害,眼鏡男一句話生生卡在喉嚨口,因為易壘掐住了他的脖子。

這件事實在沒必要鬨成這樣。

柯躍塵上前一步,拍了拍易壘的肩膀:“算了,你放開他吧。”

那人無動於衷。

“易壘。”柯躍塵驚覺自己就這樣叫出了這個名字,這是他第一次叫他,不該在這樣的場合。

下一刻,易壘便收了手,眼鏡男沿著牆壁跌坐在地上。

“神經病!”那人罵罵咧咧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邊走邊說,“你給我等著!”

巷子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易壘什麼都沒說,臉上的表情同樣捉摸不透,他轉身往外,走到一盞路燈下的時候,被柯躍塵擋住去路。

“謝謝你。”

好像每次見麵都在說謝謝,柯躍塵忍不住想笑,忽然之間覺得不夠,於是又朝他伸出一隻手——握手是一種友好的社交禮儀,不限男女。

易壘沒笑也沒動:“為什麼放過他?”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你以後還想見到他?”

柯躍塵頓時無話可說,隻好垂下眼,燈光下露出袖口的手腕正微微泛著紅。

易壘就在這時接住他的手,不是握,而是用一隻手托著提起來:“受傷了?”

“沒,就是有點麻。”柯躍塵看著那人微微蹙起的眉頭,又忍不住拿他打趣,“你手勁兒挺大。”

那人猛地鬆開他,有所防備似的後退一大步:“那你以後小心點。”

“小心什麼?”

他語氣淡淡的,卻帶著某種凶狠的意味:“小心彆被我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