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黏著鬼 可鬼不讓。(1 / 1)

第二天柯躍塵醒得很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確認行李箱的位置。

昨晚他特意把臥室讓給易壘,自己睡沙發,倒不是怕人跑了,單純是因為晚上喝了太多水,而客廳離廁所近,方便起夜。

結果行李箱居然不見了。

臥室門也大敞著。

他竟然睡得這麼死?

來不及懊惱,柯躍塵一骨碌從沙發上起來,急急朝臥室奔去。

他腳步邁得飛快,走到門口腳底突然打滑,幾番趔趄後,整個人便像棵連根拔起的樹,不受控製地往門裡倒。

然後十分意外地,撲在一個人身上。

那人身上暖暖的,帶著太陽的味道。

雖然閉著眼,柯躍塵卻知道易壘換了衣服,他身上不再是硬質筆挺的工裝襯衫,而是件寬鬆柔軟的T恤,薄薄的,滑滑的,讓人忍不住想多摸一會。

就這樣過了大概半分鐘,有人拍他肩膀。

“你抱夠了沒有。”

柯躍塵睜開眼,正看見那人清晰的下顎和流暢的頸部線條,身體一下繃直了,站起來,兩隻手因為找不到合適的位置,隻能空落落地懸在半空。

太尷尬了。

大清早往彆人身上撲,還死抱著人家不放,好像一個處心積慮的變態。

“你能不能彆像個變態?”

沒想到對方如此一針見血地戳破了心思,柯躍塵心臟狂跳,慌不擇路地抬頭,又一下對上那人的眼睛。

那人卻在短暫的對視後移開目光,側身避開他,離去的身影因為速度過快而顯得有些狼狽。

“把你的衣服穿穿好。”

柯躍塵低頭看向自己,這才發現睡衣扣子滑了,衣襟完全敞開著,睡褲帶子也是鬆開的狀態,褲腰郞當地吊著,搖搖欲墜。

看上去像個實打實的流氓。

“......”

二十分鐘後,油煙機的轟鳴聲伴著食物的香氣從廚房飄出來。

灶台上正煮著一鍋粥,旁邊的盤子裡是兩個內容物豐富的三明治,似乎還差點喝的才能大功告成。

其實廚師本人也覺得這搭配有些奇怪,但畢竟中西結合,他想易少爺應該會滿意。

隻是那人怎麼像困在洗手間裡出不來了?

柯躍塵邊想邊借一塊乾淨的抹布擦手,轉頭的瞬間,看見廚房門口站著個人,正直勾勾地望著他。

那人肩膀抵著門框,像一尊斜斜佇立的雕像,不聲也不響,仿佛已經這樣看了很久。

廚房窗戶開著,涼風絲絲入內,吹在柯躍塵發燙的臉頰上。

“你怎麼不吱聲?”他有些不自然地把碗遞過去,“嚇我一跳。”

桌上碗盤陳列,兩人剛麵對麵坐下,易壘就搶先一步把勺子拿了過去。

“我來吧。”他提碗盛粥,“你手不方便。”

昨天晚些時候,柯躍塵的手被那人進行了強製消毒,外加重新包紮,其他倒還好,就是繃帶纏太緊,導致手指失去靈活,有些施展不開。

“我沒什麼大事。”他瞅著繃帶高高翹起的尾結,依舊覺得它們像一對雪白的兔耳,“倒是你的腳,走起路來跟螃蟹似的。”

易壘沒接他的話,默默將碗筷推過來,末了,目光卻停留在白瓷杯的杯口上。

“咖啡?”

“嗯,不是現磨的,你將就點。”

柯躍塵舉杯抿了一口,接著伸長脖子,幾欲作嘔。

這麼多年了,他始終無法接受純正的黑咖啡,也始終沒搞懂為什麼會有人愛喝這種又酸又苦的鬼東西。

一如他搞不懂眼前的這個人。

易壘好似完全不在意他的話,轉而盯著手邊一小塊餐桌出神。

那塊餐桌的玻璃台麵下壓著一張紙,是柯躍塵從雜誌上撕下來的,他最近正在構思一本刑偵小說,便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收集素材,方便吃飯的時候瞄上幾眼。

沒想到易壘也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不止感興趣,他簡直入了迷,聚精會神到連咀嚼的嘴角都停了。

最後隻聽一聲輕聲,是由衷地讚歎:“趙瑞生這個案子寫得挺有意思。”

柯躍塵被這突如其來的笑晃了神,又一時想不起那篇文章的內容,隻好急急把目光投過去,卻隻看到一小塊反光的白色玻璃。

那篇文章是趙瑞生寫的?

他倒沒太在意。

愣神的功夫,誇讚之詞又從對麵傳過來,言語間是掩藏不住的欣賞:“趙哥不愧是律師出生,分析得相當透徹。”

“趙哥”兩個字讓柯躍塵有些坐不住,甚至是沒來由地鬱悶。

有這麼誇張嗎?

這種東西我幾年前也寫過。

他生硬地咽下咀嚼到一半的食物,突然有些後悔把那頁紙壓在餐桌下了。

“你跟趙瑞生很熟?”

“不算很熟。”易壘說,“在北京的時候接觸過。”

柯躍塵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勺子和碗壁摩擦出清脆的聲響:“那你怎麼又跑南京來找他?”

“有個官司找他幫忙。”

“他現在又不做律師,能幫你什麼忙。”

話音剛落,柯躍塵就後悔了,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敵對的意味太濃。

果然,易壘也察覺到了,他擱下手裡的碗,偏頭看過來:“趙瑞生得罪你了?”

“沒有......”

“沒有?”

“嗯......”柯躍塵蹭蹭鼻尖,掩飾似的,“你是不是找他做報道?”

那人舉杯的手懸在半空,半驚半疑道:“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還不是你自己微博裡說的。

再說了,我好歹也在這個圈子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還能不知道媒體報道對案件的推動作用?

易壘,你看不起誰呢?

“猜的。”柯躍塵含糊一聲,隨口說道,“你彆多想,我隻是單純地好奇,沒有要打聽你工作的意思。”

話音剛落,易壘的臉驟然冷下去,像是陳年的霜雪融化不開。

“我差點忘了。”他目光沉沉的,聲音也沉沉的,“你是柯躍塵。”

柯躍塵的大腦一下像被寒冷封凍住,分辨不出這話的確切含義。

類似的話好像前幾天剛聽到過,是那天,易壘第一次去他家,他站在書架前,質問他為什麼學了四年的審計說丟就丟,柯躍塵回答因為不喜歡。

然後易壘也像現在這樣,冷冰冰地說了一句,你不愧是柯躍塵。

這句話冷漠中帶著嘲諷,仿佛他對自己了如指掌,卻相反地讓柯躍塵覺得,他對易壘一無所知。

“周小立今天轉普通病房。”易壘接了個電話,臉色稍有緩和,“我去看看他。”

那畢竟是周小成的弟弟,柯躍塵忙說:“我跟你一起去。”

說起來,他跟周小成關係不錯,往深了說,交情不淺。

周小成和易壘是大學室友,大學時的柯躍塵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街溜子,整天閒不住地往易壘宿舍跑,一來二去自然就跟周小成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至於周小成出事則發生在大四那年,柯躍塵聽說了,但也僅限於聽說。

那時候他跟易壘已經分手,被甩的同時痛失獲取小道消息的最佳渠道,又恰逢畢業,所有人都兵荒馬亂的,他隻打聽到一些傳聞和邊角料。

但想想也知道,周小成家這些年的日子不好過。

周家條件不好,父親早逝,留下大筆外債,周小立會這麼早出來混社會,大概也是想幫家裡減輕負擔。

“不用。”易壘語氣淡淡的,“你不是很忙嗎?”

看來那天讓易少爺等了一個小時的事,他還記恨在心。

“那天是因為有個采訪。”柯躍塵耐心地解釋,“而且有李芸在,大部分事她都能處理。”

“那也不用。”

“我可以開車送你。”

“不用。”

“可是你的腳......”

“柯躍塵。”易壘打斷他,一字一頓地叫他全名,慢條斯理地,“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直照著柯躍塵的腦袋潑下來。

什麼身份?大學同學?前男友?多麼無足輕重,哪一個都沒有前妻和女兒來的有份量。

柯躍塵忽然發現,他找不到他們相愛過的證據。

沒有法律的認可,沒有世俗的認同,那些真實存在過的日子,好像沙灘上的腳印,被海水輕輕一拍,就消失不見了。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易壘確實沒愛過他。

“我沒忘。”柯躍塵抬頭,迎著那人的目光,艱難地說,“所以你也沒有什麼身份,是讓我非借錢給你不可的,對吧?”

他說完,便屏息等待對方的反應。

然而易壘什麼反應都沒有,幾秒鐘後,短促地笑了一下,很釋然很無所謂的那種笑。

柯躍塵內心莫名一抽,呼吸陡然停住了。

他看見易壘迅速起身,離開桌子,他看見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門口的方向,最後,他看見他的背影,越來越遠。

以前就是這樣的,很多次,多到數不清。

那個人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不給他任何準備的時間。

然後,像一滴水滴進海裡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他根本抓不住。

熟悉的無力感一下子放大了,湧進來,心像被一隻大手拽著,連著五臟六腑一起往外拉扯,那混沌到想要乾嘔的一瞬間什麼都顧不上了,柯躍塵從椅子上彈起來,恨不得立刻討好地哀求他。

“彆走!”

兩個字剛說出口,他發現自己又輸了。

因為易壘根本沒走,他停留在客廳,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張照片,用膠帶粘好,重新貼回牆上。

直到此時此刻,柯躍塵才終於明白,那人輕描淡寫般地試探,與他而言,是自亂陣腳,潰不成軍的昔日噩夢。

“老同學,”易壘轉過身,臉上浮著幾分玩味似的笑容,“你就這麼想黏著我?”

柯躍塵堪堪藏掖住手心的汗,聲音卻是顫抖的:“......那你讓不讓黏?”

他像一個意圖不軌的罪人,心驚膽戰地等待對方宣判。

“最後一次,”易壘說,他還是笑著,笑意卻絕緣了體溫,“過了今天,我們徹底玩完。”

以前柯躍塵覺得,人的感情是一個等式,愛與恨此消彼長,愛多一些,恨就會少一些。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恨是可以隨著愛一起與日俱增的。

“你這個混賬樣子真是一點沒變。”

易壘幾步折回來,毫不在意似的,端起柯躍塵的杯子,那裡麵還剩大半黑黢黢的液體。

“你不喝?”

“鬼才喝。”

於是鬼仰著頭,將咖啡悉數飲儘。

“一會出發。”他把杯子重重扣回桌上,忽地湊近,在柯躍塵耳邊壓低聲音,“記得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