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人君子 學法不學武,等於二百五!……(1 / 1)

第二天,柯躍塵是被窗外的陽光活活紮醒的——他躺在沙發上,陽台窗簾敞開著,光線穿過玻璃落在臉上。

他身上隻穿著一件皺巴巴的T恤,但因為蓋著毯子,所以並不冷。

就是家裡靜悄悄的。

那人八成跑了。

遮著眼睛半坐起來,腳一落地就踢到一個軟塌塌的東西,是一隻抱枕,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半米開外還躺著另一隻。

兩個抱枕中間,是他的外套、襪子、休閒褲,亂糟糟地丟了一地。

一路撿過去,來到茶幾邊緣,那下麵露出一節斷裂的深色布條,形如麻花。

是那條作案工具——領帶,已經從中間斷裂成兩半,裂口處布滿長短不一的毛邊。

嘖,那人還是這麼暴力。

柯躍塵咂咂嘴,先進了臥室,床鋪平整,被子還是之前疊放的樣式,不像有人睡過。

他又跑去書房,沒有,廚房,沒有,衛生間,自然還是沒有。

就是淋浴房的地麵濕濕的,水漬還沒乾。

看來確實跑了。

轉了一圈回到客廳,重新坐回沙發上,柯躍塵忍不住回想起昨晚。

他居然做了那樣的事?

而且還成功了?

簡直不可思議。

此刻,他早已不記得自己當時的精神狀態和體力強度,隻記得那人強忍著一聲沒吭,有點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意思。

這不正常,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因為這事如果擱五年前,完全沒可能做成。

柯躍塵緩緩搖頭,餘光不偏不倚掃到門口的玄關,那裡立著一隻灰色的行李箱。

這下跑不掉了。

***

晚上七點過半,太陽收斂了鋒芒,讓天空換上深色的麵紗,寫字樓裡隻剩幾扇窗戶還亮著人造光源。

柯躍塵今天心情不錯,不錯到這個點了他還沒回家,並且還有心情把鍵盤敲得劈啪作響,顯得旁邊的手機有些多餘。

倒也確實如此。

整整一天,這台設備沒有收到易壘的任何消息,並且這顯然不是機器或者電磁波出了問題——那人神隱了一天。

不過柯躍塵並不著急,他見多不怪了,跟某人以往種種惡劣行徑相比,這種通訊工具上的消失隻能算是小打小鬨,完全不值一提。

扭了扭酸脹的脖子,把身體伸展得“咯叭”作響,柯躍塵拿著杯子晃出座位,打算加點熱水。

門就在這時被踢開,“嘭”一聲,撞到後麵的牆壁,反彈回去的路上再次被踹開,黑擦擦的人影一下湧進來。

來者不善。

為首的那個皮膚黝黑,滿臉橫肉,後麵跟著幾個人,個個高大魁梧。

一群人皆麵無表情,岔著腿,抱著肘,自門口散開,站成標準的“八”字。

黑皮先率先開口:“那天是你找的周小立?”

柯躍塵自顧自地吹著杯口的熱氣。

見他不說話,對方橫眉一蹙,轉而吼向門口:“我說王明你小子能不能有點出息?你他媽倒是進來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挨著門口的兩個大漢倏地讓開一條道,跟著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那個叫王明的人。

柯躍塵這才注意到,原來門口還貓著一個人,並且他還認識,昨天剛在醫院見過。

王明往門裡挪了兩步,立刻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是、是他!”

黑皮“呸”一聲:“沒用的東西!認個人都他媽慫成這樣!”接著他把油亮的臉皮轉向柯躍塵,“欸,那個律師,你找來的?”

柯躍塵低頭試了試水溫,很燙,尚不能入口。

他轉了轉眼珠,擺出一張高深莫測的臉:“我這兒每天人來人往的,大概有律師,你說的是哪一個?”

“一個人模狗樣的小白臉。”

巧了,小白臉律師他確實認識一個,也確實是他找來的。

“他是周小立什麼人?竟然敢威脅我們老大!”黑皮一激動,臉蛋上的肉跟著上下顫動。

柯躍塵饒有興致地問:“威脅什麼了?”

“他叫我們老大賠周小立什麼亂七八糟的費!簡直笑話!乾我們這一行的都是出來替大哥賣命的!他自己不行被人打殘了,居然好意思跟大哥要錢?”

眾人聽罷紛紛附和:

“就是!就是!”

“不要臉!”

“真他媽沒用!”

柯躍塵假意笑笑:“他要你們就給啊?”

“誰叫我們大哥仁義啊!你知道這孫子在哪嗎?”

“我知道啊。”柯躍塵麵上一哂,心說我也在等這孫子呢。

黑皮立刻走過來,酒糟鼻皺巴巴的:“你跟他一夥的?”話音剛落,後麵緊接著堵上來幾個人,把他們圍在中間。

柯躍塵搖晃著手中的杯子,動作悠閒,餘光瞟到黑皮伸出了手。

下一秒,黑皮抓住他肩膀,狠狠推了一下,柯躍塵沒躲,反手將杯子裡的水潑了出去。

那是一杯滾燙的開水。

黑皮“啊”地一聲,捂臉後退,柯躍塵朝著他的大腿便是一腳。

幾個小弟立刻手忙腳亂地去扶,手裡的杯子擲出去,“砰”一聲響,踹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辦公室跟電梯樓梯處於相反的方向,中間隔著長長的走廊。

一路狂奔,身後嘶吼聲漸近,電梯屏幕跳動著上滾的數字,柯躍塵沒管,徑直拐進樓梯間。

樓道裡的燈一下亮起來,燈光刺眼,他下意識閉眼,身體不可避免地失控。

速度太快,直直撞向欄杆,他用手擋了一下,立刻麻了。

順著欄杆翻了個身,本打算緩衝一下速度,結果一腳踩空,柯躍塵整個人被慣性帶著往樓梯下滾。

這一跤直接摔下半層樓,暈頭轉向間,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出現,後背結結實實挨了一腳,那一瞬間隻覺得五臟六腑都要脫口而出。

反應過來的時候,柯躍塵已經摔下台階,趴在兩段樓梯之間的平地上。

很快,好幾雙腳落在麵前,黑皮一把薅住他的頭發,逼迫他仰起臉:“敢踹你爺爺?嫌命長?”

對方臉上青紅交替,還殘留著水跡,柯躍塵很想笑,但又笑不出來,隻好喘著粗氣說:“我命長不長不知道,但你——”他頓了頓,“鐵定要倒黴了。”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黑皮的手轉而向下,順著後頸揪住衣服,一下就把他像隻鳥一樣地拎起來。

柯躍塵今天穿一件薄薄的夾克外套,很是寬鬆,因為扭打拉鏈已滑至胸口。

說時遲那時快,他陡然收起手臂,人一下從衣服裡掉出來,一個扭身,轉到黑皮麵前,照著他的小腹又是一腳。

那人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與此同時,有人掐住他的脖子。

一時間呼吸困難,嗓子又痛又癢卻咳不出來,那隻手沒有罷休,掐住他的同時,用力帶著他的頭往牆上撞去。

那一瞬間,大腦十分冷靜,柯躍塵茫然地想,腦震蕩會不會導致失憶?

如果會就好了。

然後他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以一個極快的速度撞開人群。

來不及看清,身體便擺脫了束縛,他無法抑製地劇烈咳嗽,有人扶著他,有人應聲倒地。

“是他!是那個律師!”

柯躍塵大口喘氣,發不出聲音,被易壘丟過來的手機砸了個滿懷。

那人擋在他身前,沉聲說:“報警!”

哆嗦著把電話拿到耳邊,還沒開口,忽覺眼前寒光一閃,易壘竟反手掏出一把折疊式水果刀,彈出的刀刃直指對麵。

“誰敢過來?”

人群一陣騷亂,進進退退不敢靠近,黑皮踉蹌著站起來,幾個人邊動邊往他那邊看,等他發號施令。

“你小子有種!”黑皮將一口白沫吐在地上,“給爺爺等著!”

話音剛落,一夥人頓時一溜煙似的,從樓道消失了。

呼吸還是亂的,離譜,簡直離譜到家。

柯躍塵單手叉腰,朝易壘揚了揚手裡的電話:“大哥,你這玩意兒根本沒電。”

易壘斂眉垂目,利落地收了手機:“嚇唬他們足夠。”

“可是......”柯躍塵攤在牆上,看著那人淡定地收起刀刃,用狼狽也無法掩飾的難以置信問,“你居然隨身帶刀?”

“早上出門拿的,從你家。”

“……”

易壘語氣平靜,仿佛隻是爬了兩層樓梯:“我去找他們談事,帶著防身。”

防身?倒不如說是同歸於儘。

柯躍塵抽出一支煙,打算平複平複心情。

這種事在他剛入行找人的時候常常遇到,後來他摸出門路了,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大事小事都能靠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化解。

今天或許是因為易壘,他一時沒忍住,結果就是好久沒練,拳腳都生疏了,差點兒被人端了老窩。

他暗自唏噓,還沒掏出火機,易壘已經上前一步,一把撈起他拿煙的手,翻轉到手心,那裡有幾道紅色的擦傷,正冒著細密的血珠。

“你受傷了。”

“剛剛蹭到了,沒事。”

柯躍塵試著抽回手,沒抽動,看見易壘將手伸進口袋,他瞬間緊張起來,剛剛那口袋裡掏出來的,是一把刀。

然而易壘卻抽出一張紙巾,展成巴掌大小,低頭幫他擦拭傷口。

“有沒有消毒的東西?”

那人的呼吸鋪灑在傷口上,緩慢而溫熱。

柯躍塵恍惚地想,有這個必要嗎?幾年前他從馬背上摔下來,磕在一塊石頭上,血染紅了大片雪地的時候,都有沒這樣興師動眾。

“痛嗎?”易壘問。

當然痛啊!那時候他躺在醫院的床上,麻藥過了,人卻動不了。

他看著白茫茫的天花板,覺得自己像潤澤湖底的一塊石子,陷在疼痛的幻覺裡出不去。

“不痛。”柯躍塵說。

而那個叫王明的人,此刻正站在樓梯口朝這邊張望。

“大哥,不是我帶他們來的!我隻說那天在醫院見過你!”

柯躍塵沒接他的話,兀自沉默著,半晌,聽見易壘輕聲說:“好了。”

他低頭,看見傷口被整張紙巾包裹住,白色的尾結翹著,像一對雪白的兔耳。

雙手一得到自由,柯躍塵便急不可耐地點了煙,叼在嘴裡,他遞給王明一□□人猶豫了一下,沒敢接。

“我明白。”柯躍塵抽動著嘴角,白煙絲絲外漏,“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我知道你是好人!”王明好像鼓足了勇氣,“還有立哥,立哥也是好人!”

原來周小立這次受傷,並非為了義氣強出頭,而是想護著身邊這幾個兄弟。

周小成這個弟弟,倒也有幾分他哥當年的風骨。

“你走吧。”柯躍塵就著窗台滅了煙,“周小立那邊我會處理的。”

王明像終於得到什麼允諾似的,連連道謝,臨走前,易壘又囑咐他,儘早離開那些是非之地。

一場波折徹底平息,柯躍塵去撿地上的外套,彎腰時“嘶”地一聲,倒抽幾口涼氣,險些栽倒。

易壘作勢要掀他衣服。

“你要乾嘛?”柯躍塵捂著T恤下擺,警惕地躲向一邊,像個驚弓之鳥。

“還有哪受傷?”

“後背,我皮糙肉厚的,沒什麼事。”

易壘側著頭,從上到下掃視他:“這會兒倒像個正人君子。”

“什麼?”說完驀地反應過來,借衣角猛擦手心的汗,“你有沒有哪兒受傷?”

“腳扭了,沒事。”

好像並不是沒事。

他每挪一步,身體便繃緊一分,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隻是扶著柯躍塵的手還是穩穩的。

到了平地,兩人都鬆了一口氣,走到電梯口,撿到易壘丟在地上的西裝外套。

“你在這兒彆動。”

柯躍塵替他撣去衣服上的灰塵,想到辦公室的門還開著,他安慰似的捏捏那人的掌心。

“等我回來,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