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這是盛夏對複春笙的第一印象。
但是沒多久,這個印象就被打破了。
隔日清晨,姥姥推開盛夏的房門,問盛夏要不要去鎮子上的市場去趕集。
盛夏本來是不想去的,但是看到姥姥有些期盼的眼神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小鎮的集市人很多,熱熱鬨鬨的,每個攤販麵前都擺著玲琅滿目的商品。那些商品大多都是自家做出來的,什麼糕點麵包、零食甜水,糖葫蘆棉花糖吆喝聲一個高過一個。
盛夏被姥姥牽在手裡,在擁擠的人潮裡總算看到菜市場的時候卻被人踩掉了一隻鞋子。
盛夏掙脫掉姥姥的手,轉頭的時候踩鞋的大哥也轉頭看向盛夏在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盛夏肚子憋著氣也沒說話,一隻腳踮在自己腳上,去看鞋子的時候已經被人踢出去老遠。
正踮著腳尖一瘸一拐的要走過去,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雙勻稱的手。
那隻手白淨,修長,三根手指扣住盛夏的鞋子直起身,潔淨的臉上掛了一點笑。
來人穿著白T休閒褲戴著金邊眼鏡,彎腰將鞋子放到了盛夏麵前,“怎麼就你一個人,姥呢?”
盛夏還沒張口,身後姥姥就摸了過來緊緊攙著盛夏的手拍著,“你這孩子怎麼一個轉身就不見了。”
說完話,姥姥才看到跟前還站著一個人,“小北啊,你也是來趕集嗎?”
“昂。”他笑著,指了一下後方不遠處,“陪我爺來的,在那邊賣苞米條呢。”
“是嗎,我還說待會帶點回去呢。”
趁著兩人聊天的空隙,盛夏穿好鞋子,一抬頭就看到傅春笙笑著,金邊眼鏡在陽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芒。
眼看姥姥要跟複春笙去買苞米條,盛夏默不作聲跟在兩人後麵,抬頭看著複春笙背影。
大概是盛夏的注視太顯眼,複春笙回頭看了一眼,盛夏正好把視線瞥過去。
等到了地方。
一個架著攤位的三輪車擺在集市邊邊上,上麵擺著裝好袋的苞米條。苞米條有長有短,還有實心螺旋卷的,白的黃的看得出品種多,但其實就一個味。
盛夏站在邊上,複春笙也站在邊上,就剩倆老人在那聊著,似乎在扯著什麼。
盛夏視線往旁邊瞥了瞥,漫不經心問起,“怎麼開始戴眼鏡了?”
“嗯?有點近視,所以偶爾戴一下。”
“哦。”
盛夏等了一會,看姥姥還在那跟隔壁大爺說著什麼,左右張望了一下正準備過去馬路那邊。
複春笙叫住她,“你乾什麼去?”
盛夏指了指不遠處的藥房,“買藥。”
走過去在藥房裡買了兩盒膏藥還有些止咳的,拿去結賬的時候才看到複春笙站在藥房門口,隔著一扇玻璃門背對著盛夏,似乎在等她。
盛夏結完賬出來,複春笙也沒說什麼就在盛夏身後跟著,整個過程特彆安靜,一點都不像牆頭找她聊天的那個。
“你家裡是有什麼雙胞胎兄弟嗎?”盛夏莫名其妙來了句。
“沒有,隻有我一個。”複春笙看著盛夏轉過頭像個小孩似的瞪著他,臉上多了絲笑意,“怎麼了?”
“沒什麼。”聽不出好賴話的也隻有他了。
盛夏為剛才“否認複春笙是傻子”的那一秒感到後悔。
複春笙就是傻子,盛夏認證的。
回到攤位,姥姥他們也聊完了,兩人又在鎮上逛了一圈買了些菜和水果,帶了些村裡沒有的雪糕。
然後又遇上了準備回去收攤的隔壁大爺,大爺招呼著,“來,我捎你們一段,一起回吧。”
“好勒,那就麻煩您了。”姥姥笑著。大爺擺擺手,“不麻煩不麻煩,都上來吧。”
路上比較顛簸,盛夏坐在複春笙對麵一個沒注意,半邊身子被甩出去,眼看要失去平衡的時候一隻手拉住了她。
抬眼一看,是複春笙。
複春笙握著盛夏的手腕,將盛夏的手搭在了扶欄上讓她握住,“小心點。”
“哦。”盛夏抓住扶欄,“謝謝。”
姥姥笑著,“以後呀你倆可以多走動走動,年紀相仿的人好說話。”
雖然不知道姥姥出於什麼心思,但是兩人默契地看了對方一眼,彼此都沒搭話。
到家時,三輪車裡挨著雪糕的盒子濕了一大片。
雪糕是放在裝有冰塊的紙盒裡的,因為夏季炎熱已經化了一些,水沿著紙盒的縫隙滴落下來,漏了一路。
複春笙把盒子拿下來遞給盛夏,又張羅著把三輪車上的東西拎到了前院裡,“姥,東西放這裡了啊。”
“好。”姥姥應著,從車上下來笑著跟隔壁道了句謝,拆開那盒子雪糕,挑了兩根好的遞給盛夏,“給人送過去。”
盛夏接過雪糕,繞過前院到隔壁,剛好那兩人還在停著三輪車。
一看到盛夏,複春笙走了過來,“怎麼了?”
“我姥姥讓我送過來。”盛夏遞過雪糕,看複春笙半天沒動,直接塞到了複春笙手裡。
正要走,隔壁大爺叫住她,“等等。”
盛夏轉過身的時候,兩個巴掌大的甜橙就塞了盛夏手裡。
大爺說:“剛在集市上買的,回去跟你姥一起吃。”
“啊…謝謝大爺。”盛夏捧著兩個甜橙回去的時候姥姥已經看到了給她買的藥,拿出那些藥眼裡既心疼又欣慰。
看到盛夏,姥姥笑著:“還記得小時候你總愛拉著我去集市上買糖葫蘆,現在不吵也不鬨的,還知道給姥姥買藥了。”
離開這裡時,盛夏不過十歲,先前都是跟姥姥帶著她一起生活的。但是不知道從什麼開始,生活的瑣事學業的壓力,讓盛夏都忘記了這個小地方。
盛夏想起來這裡的初衷,把兩個甜橙拿過去,“隔壁大爺說給您吃的。”
姥姥笑容堆滿褶皺,接過甜橙,“我去給你切。”
盛夏趁著這個空隙把買來的東西整理了一下,倒了杯水走到後院門口。
這不瞥還好,一瞥就看到牆頭上掛著複春笙。
盛夏剛想開口,卻看到那個人傻站在那裡低垂著眼眸,鼻梁上掛著一副帶條鏈的金絲眼鏡穿著青灰色長衫,看起來心情有些低落。
盛夏走過去,“你在想什麼?”
看到盛夏的那一瞬間,複春笙眼睛都亮了亮,“棗棗,你來了。”
“嗯。”盛夏應了聲,複春笙像是打開了任督二脈一樣,骨節分明的手扶著眼鏡,“你看這東西怎麼樣,這可是我爸托人給我帶回來的,這裡還買不到。”
“嗯,挺好看。”盛夏敷衍應對,但複春笙絲毫不介意,反倒一瞬不瞬的看著盛夏,“沒有棗棗你好看。”
盛夏一愣。
複春笙趴在牆頭上,掛在胸口的玉墜子一晃一晃,“棗棗你今天特彆好看。”
因為要去集市,盛夏今天穿的緊身短袖加運動褲,頭發也是梳著高馬尾,看起來確實很清爽順眼但跟“特彆好看”搭不上什麼邊。
盛夏正要開口,複春笙又說:“隻不過這個領子是不是低了點,都能看到胸了。”
眼看對方視線直接盯著自己胸口,盛夏撿了塊石頭砸向了複春笙。
“哎喲。”複春笙捂著被砸中的臉,看到盛夏那股氣勢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我,我是怕你被彆人看了去……”
“這裡就你一個色狼。”盛夏罵完仍不解氣,又撿了一塊石頭準備砸。
複春笙看到那塊石頭,連忙爬下去,隔著一堵牆說:“棗棗你彆生氣,是我說錯話,我嘴笨,我沒彆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你一下。”
盛夏將那塊石頭扔到牆上,咚——
複春笙那邊完全噤聲了,小聲說著,“棗棗,對不起,你消消氣。”
盛夏懶得理了,瞥了一眼牆麵轉過身,正好對上了姥姥的視線。
她也不知道姥姥站在那多久了,隻是眼神對視的一瞬間盛夏有些心虛。
姥姥端著切好的甜橙,頓了幾秒卻隻是招招手,“崽崽,來吃甜橙。”
盛夏走過去,姥姥剛好搬了把小板凳,將甜橙放到菜壇子上麵。
盛夏坐在板凳上拿過一塊甜橙,姥姥拿著老團扇給盛夏扇著風,就這麼看著盛夏吃。
盛夏咬了一口,看到姥姥的視線正準備開口解釋。
姥姥卻說:“我知道崽崽你因為學業的事很愁,但是你媽也是為了你好,這幾天她給我打了幾個電話讓我開導開導你。”
說著,姥姥笑了起來,“我一個沒讀過幾本書的人哪知道這些啊。”
盛夏沉默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你來的路上你媽也在擔心你。”姥姥撫了撫盛夏的頭發,“也彆跟她置氣,有空回一下她電話。”
盛夏應了聲,把那半塊橙子塞進嘴裡起了身。
“不吃了?”姥姥問。
盛夏:“不吃了。”
姥姥沒說什麼,隻是看著盛夏進去的身影默默歎了口氣。
盛夏在那台櫃式冰箱裡翻出一根雪糕拆了咬了口,另一隻手滑動著手機。
這幾天她媽也打過來幾次電話,隻不過盛夏都裝作沒聽到所以沒接,信息也停留在“吃了沒?”這句上。
最後一次發的信息時間是今天早上。
盛夏想了想,回了一句過去:村裡網絡不好,有什麼事等我回去說。
之後的幾天時間裡,盛夏沒再收到什麼電話短信,姥姥那邊也沒有過問她什麼事情。
隻是盛夏並沒有覺得自己清靜了多少,她的思緒依舊像是打了一個結,沒有一丁點要解開的跡象。
“棗棗。”
“棗棗?”
盛夏舒了一口氣,放下手裡的書站起身。
她忘了,讓她不清靜的人還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