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
很熱。
樹葉縫隙的光直直從頭頂上射下來,讓盛夏抬頭時忍不住擋了擋眼睛。
耳邊蟬鳴聒噪,微風輕輕吹起衣角,卻仍舊吹不動盛夏心裡的那絲燥熱。
背靠山坳的田野裡,村裡大伯戴著草帽插著秧苗,看到盛夏孤零零站在這裡有半個鐘頭,忍不住喊了一句,“誒!小姑娘!哪家的娃兒啊?”
盛夏回頭看了一眼,捋起被吹亂的頭發,轉過頭什麼也沒說。
大伯咕噥了一句,盛夏沒去聽,專注地看著腳下的爬蟲一步步靠近自己。
半晌,她皺皺眉,甩腳將那隻爬蟲踢遠了。
左顧右盼看不到其他身影,看到手機上的時間,盛夏又不情願地找到名字為“媽”的對話框。
正輸入一堆問號準備狂轟亂炸時,盛夏眼角的餘光裡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色身影。
盛夏抬起頭,看到那個向她走來的同齡人愣了一下,手裡捏著手機還沒做出反應。
對方率先招了招手,“是崽崽嗎?”
盛夏眉頭皺得更深了。
來人和她差不多年紀,披著襯衫裡麵搭了件白T,碎發遮住他一點眼睛,整個身型勻稱修長,臉也是偏白淨秀氣的那種。
盛夏看著來人站在她麵前,彎腰接過她手裡的行李箱,“我是住你家隔壁的,你姥讓我來接你。”
盛夏抬頭看著對方,正打算開口的時候手機震動了一下。
那未編輯完的窗口彈出來一條消息:你姥腿腳不好,讓隔壁家的孩子去接你了,你見到他記得禮貌點。
盛夏默然,抬眸又看了對方一眼。
對方似乎也沒在意,咧著個嘴笑著,“走吧。”
說著,對方就率先拖著行李箱走了出去。
盛夏跟在男生後麵沒說什麼,倒是那個男生時不時回頭看一下,生怕盛夏跟丟了似的。
路上也有不少人跟男生搭話,看到男生帶了個女娃更是稀奇。
扛著鋤頭的大伯看久了,咦了一聲,“我咋看這女娃越看越眼熟呢,是不是大強生的那個女娃啊?”
“對,強叔家的。”男生微微側過身,手在兩人之間示意了一下,“隔壁大娘身體不舒服,所以讓我去接她。”而後,他看著盛夏,“打聲招呼啊。”
盛夏象征性地彎了彎腰,“你好。”
聲音在空中響起的同時,氣氛也陡然冷了下來。
大伯裝模作樣地埋怨,“這娃這麼漂亮咋不愛笑哩。”
男生笑著解了圍,“估計是太生疏了不好意思。”
後麵兩人又嘮了幾句,話題就終止在“今晚去我家拿餅”上麵。
村裡的路坑坑窪窪,盛夏那個行李箱製造出來的響聲在整條巷子都聽得見,所以沒忙活計的人都探出頭看看是誰來了。
這“注視禮”一直到村子儘頭才結束。
越往裡走人越少,周圍房屋也少的可憐,能看到的隻有環繞在這片地區的大山和樹木。
也不知道走了多遠。
男生沒回頭,“你姥來接你了。”
彼時盛夏還在看著自己沾滿黃泥的鞋子,一抬頭就看到一棟有著庭院的屋子門口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一身亮色衣服,頭發花白,右手搭在腿上邁著步子。
看到盛夏的時候眉眼間都笑了起來,她揮著枯槁的手臂,“崽崽!”
“崽崽”是盛夏小名,到十歲之前她都還能聽到這個稱呼,隻不過後麵這些年她跟爸媽去了城裡就沒再聽過。
之後逢年過節,也都是在城裡過的。
盛夏會回來,純粹是想找個地方冷靜一下。
想著這些年的陌生,盛夏難為情地學著對方招了招手,“姥姥。”
那一聲不大,卻讓對方著急忙慌地趕了過來。
姥姥握著盛夏的手,一邊摩挲著一邊拍,“你媽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忙支喚小北這孩子去村頭看看,等久了吧。”
“沒有。”盛夏也是下車的時候才聯係的父母。
在省城的那幾年,她已經忘了老家的路。一時的氣血上湧到了村口已經成了一顆啞彈,腆著臉去跟她媽說了現在的困境。
想到那個女人,盛夏垂下眸,思緒翻湧。
姥姥也像是看出盛夏的心事,拍著盛夏的手輕聲細語地,“來這裡就不要想其他事了啊,姥姥做好飯了,有你最愛的母雞湯和青椒小魚乾。”
“嗯。”盛夏應了聲。
臨近大門的時候,姥姥招呼著那個男生,“小北也過來吃吧,我還煨了粉蒸肉。”
“不了,姥,我爺還等著我回去吃飯呢。”他笑了笑,帶著學生該有的陽光擺擺手。
姥姥也沒強留,“那行,等會我給你送點雞湯過去。”
“行。”他也沒推辭。
這頓飯,盛夏吃的挺撐。
吃完了她就癱在後院那張躺椅上望著庭院裡的大棗樹。
這棵棗樹從她記事起就有了。
枝腕粗壯,分支茂盛,聽她姥姥說還是清朝時期留下的樹種。
棗樹呈傘狀,很好的遮住了太陽讓屋簷下有片陰涼地方。
那些掛在枝端末梢的棗果也呈現出一點翠綠色,看顏色再過些日子應該就能吃了。
盛夏想著頭微微一瞥,看到那矗立在院子裡沾滿黃泥的鞋子和行李箱頓時沉默了。
半晌,盛夏站起身擰開院子裡的水龍頭,拿著曬乾的絲瓜藤開始洗箱子鞋子。
洗到一半,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拿著竹竿在打棗子。
盛夏覺得奇怪,關掉水龍頭仔細聽了一會。
確認自己沒聽錯後,盛夏猛地一回頭。
隻見那棵棗樹被風拂動著樹枝發出簌簌的響聲,陽光隨著棗葉湧動,周圍一片靜謐。
一顆棗子從樹上掉下來,咕嚕咕嚕滾到了盛夏的腳邊。
盛夏撿起來洗了一下,放到嘴裡咬得清脆。
棗子很甜。
吃起來清爽留香,一看就是水分日照都夠了的。
後麵盛夏拿了根竹竿又打了幾粒棗子下來,隻不過吃起來酸澀無味,壓根就比不上吃的第一顆。
盛夏抬頭看著棗樹。
看來隻能等它自己掉。
盛夏又無所事事地躺在了躺椅上望了一會天。
側頭看到陽光下被晾在那裡的行李箱,盛夏怔了一會,才走過去打開了行李箱。
裡麵衣服不多,多的是書籍還有一本紅色的錄取通知書。
高考時她填了兩個誌願。
一個是省大,她夢寐以求的。
一個是B大,她的備用選擇。
還有一個是複讀,因為她想進的就一所學校,對這個學校也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出成績那天她落榜了。
盛夏當時想複讀,但是她媽讓她上第二個誌願,兩個人各談各的為此還大吵了一架。
最後盛夏負氣出走,站在了這個庭院裡。
盛夏把書本都擺放在了屋簷下的木架上,這是她姥爺還在世時用來擺盆栽的架子,現在拿來當書架正好。
等收拾完,盛夏抽了一本書坐在搖椅上看著,微風吹過帶起一點涼意,陽光斑駁陸離,一切都顯得那麼靜謐。
盛夏蜷縮在躺椅上,一頁翻過一頁,清透的眼眸隻專注於書裡的文字。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前屋裡響起一點動靜。
姥姥邁著步子走到後院,手裡拎了個大西瓜,半邊身子探出來看著盛夏,笑著,“姥姥買來了西瓜,等會切了給你冰著,你想吃就自己拿。”
盛夏笑了笑,“好。”
“等著,我先給你切一塊過來。”
不多時,盛夏將書放在腿上,手裡多了一塊西瓜。
一片葉子飄到書本上,上麵似乎被什麼蟲蛀了一樣留下深褐色的印跡。
那個印跡拚拚湊湊轉過來一看,有點像“你好”這兩個字。
盛夏隻覺得稀奇但也沒太在意,將那片葉子扔了繼續看著手裡的書。
這一看就看到了傍晚。
屋裡是常規的四室兩廳,土磚房水泥地。做飯燒水的地方就挨著後院那間簡陋的浴室。
姥姥燒好了洗澡水,擺了個浴盆。
吊在房梁上的燈被霧氣籠罩著,讓原本就不透光的房間裡顯得愈發昏暗。
“這裡不比城裡,洗完早點出來彆感冒了。”姥姥把剛從村頭買來的洗發水沐浴露放到澡盆旁的洗漱架上,走到窗戶那裡把兩扇木窗拉得嚴嚴實實。
窗戶是透明的,因為年代久遠有些花了,但還是能看到後院裡的一點風景。
盛夏走到窗口看了一眼,隻能大概看到後院圍牆和菜地。
夜晚山村裡的風還是有些陰冷,但是對於盛夏來說,這種涼爽是夏日的避暑勝地。
盛夏擦著半濕的頭發走到後院門口抬頭看了一下天空。
彼時月亮挺圓,微風徐徐吹來也帶著一絲愜意。
周圍陷入一片寂靜,隻有隔壁後院燈亮著,時不時傳來一點聲音。
“知道了。”那聲音聽上去有點不耐煩。
盛夏站在門口明顯看到牆邊有個人影一晃而過,但是再仔細去看的時候,那裡什麼都沒有。
那一晚,盛夏莫名睡不著。
不知道是隔壁姥姥的咳嗽聲太大還是窗外樹枝被風吹得太響。
總之,盛夏也不知道自己後麵怎麼睡著的。
隻是等一覺醒來,盛夏看著透著光被打開的窗戶,太陽已經掛上中稍。
屋內廚房裡也傳來做飯的聲音。
那棵遮住屋簷的棗樹發出簌簌響聲,飄了幾片落葉掉在盛夏的房間裡。
盛夏起身看著那幾片落葉,伸手撿了過來。
隻見其中一片葉子上清清楚楚用小字寫著: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盛夏皺了皺眉。
這是什麼惡作劇。
當時盛夏捏碎了樹葉給扔了出去,但後麵她才發現這些棗葉傳遞的訊息隻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