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裕。”溫溪驀地開口叫他。
陳裕回過頭看她,眼神茫然,“什麼?”
溫溪甚少指名道姓地稱呼他,多數時候都是以“你”為代稱。同樣,他也不怎麼叫她全名。
如今她突然這樣叫喚他,無論出於何種原因,他心頭總歸有些不自在。至於為什麼不自在,他也說不清。
溫溪笑了笑,如同一朵驟然綻放的白玉蘭,讓人眼前一亮,漂亮清麗,那微彎的眉眼含著點陳裕看不懂的什麼,他聽見她說:“沒什麼。”
語調那樣從所未有的柔軟。
又或許是他的錯覺。
但陳裕心跳卻倏忽怪異起來,他猛地用力抑製住那過快頻率,故作鎮定地回過頭,繼續往前。
*
周一去學校,因為家裡司機臨時有事請了假,溫溪隻好提前乘地鐵去學校。
但今天開家長會,不過,以陳騁繁忙的程度來看,也依舊是秘書室的人來給他們倆開。
家長會開在下午第三節課,估計開挺久的,因為他們晚上的晚自習都被取消了。
在溫溪以前的初中,晚自習被取消這事簡直是做夢。
而這裡的學校沒有逼學這一說法,師資力量以及學生資質,都足夠學校放寬監管力度。
畢竟,在北京讀書的孩子,掌握最好的師資,學的東西是其他省不能比的,天然高一截。剛來時,溫溪有被短暫震驚過,因為這邊的初中所教的東西是一些普通大學裡才能學到的東西,再到了高中,各方麵的教學更不是普通階層能夠接觸到的。
有些人的起點通常是很多人的終點。
一點兒不誇張,在溫溪沒接觸到這些時,如果有人同她說這些,她也是不信的。
溫溪沒問陳騁會不會過來給他們開家長會,她不願弄得尷尬,雖然她不覺得尷尬,但總有人替她尷尬。
班上的人都知道她和陳裕的關係,異父異母的兄妹。
先前剛知道那會,大概都挺好奇,時不時就有人找到溫溪,各方麵打聽,到不一定是真想知道什麼,可能看笑話成分居多。
隻是陳裕是個不好接近的,溫溪又是個軟硬不吃的,常常隻是坐在那,抿緊唇,就讓人不敢上前去問。
於是,迂回戰術,不少人用了又用,最後也隻得知,陳裕同溫溪關係不好,但有多不好不好說,畢竟大家從沒看兩人在學校起過衝突,同樣,也沒人看見兩人在學校有什麼交流,就像是同屋簷下的陌生人。
自然而然的,到了高三,再也沒有哪個人無聊到去觀察這事。
到點,溫溪沒在學校待著,去校外的書店逛了一圈,買了幾本書,翻開看了看,意外被吸引住,又找了個空位坐下。
書店裡人不多,偶爾窸窸窣窣的聲響也不擾人。
溫溪看了一會,口渴,又到吧台點了杯咖啡。
放下書揉揉眼睛,從口袋裡拿出她隨身攜帶的滴眼液,仰頭滴入眼眶,又閉眼緩了緩,抬指把流出眼眶的眼藥水擦掉。
等到她再睜眼,卻對上一雙專注又漂亮的眼,黑亮黑亮的。
“我很喜歡這本《我與地壇》。”男生溫和又淡然帶笑的語氣讓人感到舒適。
溫溪對麵前這個曾意外有過一麵之緣的男生報以微笑,“目前我也挺喜歡的。”
林勉笑笑,也不再多言,低頭也看起了書。
溫溪的咖啡做好了,她抿了一口,也繼續看書。
很安靜的氛圍,耳邊隻餘沙沙地翻書聲。
溫溪更多時候是非常享受這樣的安靜的,熱鬨的氛圍她不討厭,但卻總有種身陷囹圄格格不入感。
不知不覺間,溫溪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她拿起一看,是之前調的五點的鬨鐘。
她不緊不慢把書收好,同旁邊投來目光的人笑了笑,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林勉也看了眼手機,起身,把書收入書包,“一起吧,我也出去。”
“好啊。”溫溪沒拒絕。
“你叫溫溪對嗎?”林勉突然道。
溫溪微詫異。
林勉看懂了她的微表情,輕輕一笑,溫和的麵容更柔軟,“我在這做兼職,經常能看見你。”
“這樣啊。”溫溪點點頭,“我也知道你叫林勉。”
“你居然知道?”林勉圓圓的眼一下就瞪大了。
溫溪沒忍住被逗笑,“有那麼驚訝嗎?”
“還好吧。”林勉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
“那我們就算認識了,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林勉眼睛眨眨,看起來呆呆的,有些可愛。
“你要回學校嗎?”林勉問。
“不,我去找我朋友,下次見。”溫溪朝他揮了揮手,先一步離開。
林勉剛抬起的手又緩緩垂下。
溫溪同苑媛約在學校對麵的一家星巴克。
那家星巴克就在書店對麵,溫溪穿過馬路。這會去,星巴克擠滿了學生,好在苑媛提前占了位。
到時,意外看見了趙祁臨同陳裕也在。
“溪溪,你怎麼來這麼晚啊,發消息也沒回。”苑媛咬著吸管。
“剛剛在書店,就把手機調成靜音了。”溫溪解釋。
“剛剛跟你一起出來那男的是誰?”陳裕一反常態地開口。
“啊?男的?”苑媛微驚。
趙祁臨則瞪大眼睛瞧溫溪。
“哦,一個剛認識的朋友。”溫溪不冷不淡道。
這話說了像沒說,陳裕分明瞧得清楚溫溪對那男的有說有笑的,哪像剛認識的。
抿了抿唇,忍著不悅,陳裕又道:“老頭剛剛說讓我們晚上坐地鐵回去,剛剛公寓樓下那個紅綠燈發生了交通事故,估計要處理很長時間,打車回去怕會堵車。”
“哦,好。”溫溪依舊淡淡的,再抬眸時卻倏忽對上陳裕幽沉視線,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晚上我跟你一起回去。”陳裕語氣也不好。
苑媛同趙祁臨對視一眼,兩個人眨巴眨巴眼,都默契地沒有開口。
“嗯,也行。”溫溪語氣更平,像是沒有察覺陳裕的情緒。
四人簡單湊合到一塊吃了個晚餐,就各自分開,唯獨陳裕和溫溪不遠不近地走在一塊,往最近的地鐵口走去。
從學校這邊乘地鐵到他們所住的公寓,大約要過七個站,也就十幾二十分鐘的樣子。
刷卡往站台走,這個點臨近下班高峰期,雖沒到最高峰時間段,但也不少人,溫溪一直同陳裕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不刻意靠近,也沒有特意遠離。
站台處的顯示屏顯示下一車還有三分鐘到站。
車一到站,人從裡麵衝出來,又一窩蜂地湧入人。
溫溪沒有去擠,在比較靠後的位置進去,等到站台門關閉,她才想著去找陳裕,一轉頭卻發現陳裕就站在她身側。她卻不知道陳裕是什麼時候就站到了她身側的。
她抬頭看他,他個子高,頭已經過杆,快要接近頂,像一棵筆直的樹。
剛上地鐵,人們都會尋找讓自己舒適的位置,有人擠來擠去,溫溪很快就被人夾在了中間,呼吸間都是旁邊一個身著西裝的中年男人身上的氣息,一股怪異的臭味瞬間直衝她頭頂,有些發暈。
“生怕自己憋不死?”
暈暈乎乎間,清冽好聽的嗓音在她耳邊炸開。
酥麻、癢。
溫溪想往後縮,但不太行,人太多,她被擠得甚至有些胸悶想吐,就在她放棄念頭時,一隻手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塞進了一個狹小的,用背脊築成牆的空間內。
溫溪抬頭盯著他的後腦勺,她背後是車廂壁,麵前是陳裕,他的背擋在麵前,把她圍在一個三角裡。
三角具有穩定性,隻是他搭建的三角由他肩頸處延伸,擴散到另外兩麵,立體又彆具一格。
車輛到站,開門又關門,上車又下車,溫溪一直平穩待在那個三角內,聞著陳裕身上同她身上一樣淡淡好聞的洗衣液味道,那股胸悶想吐感漸漸消散。
車廂內響起車到站的中英文。
溫溪聽到了他們要下的站,抬指戳了戳陳裕的背。
陳裕縮了縮身子,回頭看她,表情古怪。
“到站了。”言下之意是他能把她放出去了。
陳裕一開始沒懂,又看她舉動,才撤開擋住溫溪的身子,讓溫溪從那個三角裡出來。
到站的車停了下來,要下的人都蓄勢待發。
溫溪也同樣站在車廂門口等下站。
陳裕站她旁邊。
擠出站的人很多,溫溪扶著車廂內的扶杆,就要踏出車廂。
突然尖銳的高分貝雜音猛地刺來,不知道哪裡發出的聲響,反正那聲響一股腦地湧進耳內,刺得腦仁疼,溫溪下意識地捂了下耳朵。抬腳就要往外走,卻被不知道哪裡伸出的腳給絆倒了,狠狠地摔在地鐵開關門處,一隻手扒著車廂門,一隻手撐在地板上,發出巨大“啪”的一聲,那一刻,溫溪心想,她的手心肯定紅了,那種巨大的疼痛讓她手掌發麻。
大約是後麵的人看到了她摔倒,這才緩了下步伐,溫溪也在這間隙一抬頭看見了陳裕,她本欲撐起身子的動作一下就頓住了,她猶豫了一秒,決定朝麵前的人尋求幫助,“哥,能不能扶我一把。”
陳裕愣了一下,麵色有些難看起來,他皺眉,“你叫我什麼?”
溫溪遲疑片刻,叫:“哥。”
陳裕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但手上卻沒忘記去拽溫溪。
他力氣大,一把就撈起了溫溪。
人被迫站直後,溫溪這才感到腳踝上的不對勁。
陳裕順著姿勢看到了溫溪手掌通紅模樣。
“艸。”
他難得爆了粗口。
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怒意,看起來生氣極了。
溫溪忽感好笑,但她忍住了。
她輕輕扭了扭左腳腳踝,說:“我腳……好像崴了。”
陳裕蹲下來,就要去查看她腳踝,又見她鞋帶鬆了,下意識給她打上。
然後才撩起她褲腳看了看,發現腳踝處確實很紅一片。
陳裕直起身,低頭去看她,“能走嗎?”
溫溪思索了片刻,動了動腳踝,發出“嘶”的一聲,“似乎不能。”
“那我背你?”
話一脫口,陳裕就後悔了,他本來想說我扶著你走的,可不知怎麼就變成背她走了。
“行啊。”溫溪沒有拒絕,且極其自然地把身體放在他的背脊之上。
那樣放心的姿態,沒有任何不適。
陳裕忍不住想,是不是隻要是個男的,她都能這樣毫無戒備地把自己放在他人脊背上。
溫溪個子嬌小,背起來也沒有多重,陳裕很好掌控。
隻是他時不時能感受到她柔軟的身體貼著他的背,又忍不住直起背,隔開一點距離。如今天氣還不是很熱,衣服也不薄,那觸感就這樣輕易感受。
走出地鐵,陳裕準備帶溫溪去最近的醫院。
剛好距離地鐵站就幾百米遠。
溫溪享受著難得的待遇,還貼心地說:“累的話可以把我放下來休息一會的。”
陳裕隻回她一個“嗬”。
到了醫院掛急診。
溫溪的腳確實是崴了,不過倒是不嚴重,修養個兩天就能恢複,就是這兩天不能跑跳,也不能劇烈運動。
這一插曲導致他們倆快十點才到家。
當時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所以提前跟阿姨說了,讓她不用做夜宵,是以這會家裡隻有他們倆,溫溪能夠指喚的人也就他一個。
陳裕扶著溫溪到沙發上坐下,自個也卸了擔子似的全身鬆下來靠住沙發。
溫溪瞥他一眼,舔了舔嘴。
“哥,我想喝水,你能幫我倒一點嗎?”
陳裕側首瞧她,像是想說些什麼,又忍住,起身給她倒了杯溫水。
溫溪接過他抵來的水,“謝謝。”
指尖短暫接觸,都是一致的冰涼。
陳裕又繼續在沙發上坐下。
一時間彼此無言。
過了會,陳裕拿手機刷了刷,再次起身去到廚房,翻了翻冰箱。
冰箱裡有不少水果飲料和一些小甜品。
陳裕猶豫一瞬,又學著她之前的姿態,問客廳裡的她,“要吃橘子嗎?”
“要。”
“要曲奇嗎?”
“要。”
“牛奶呢?”
“要。”
陳裕最後從冰箱裡拿了一堆小零食,當做兩人的夜宵。
吃過夜宵,沒等溫溪開口,陳裕就自顧自在她麵前蹲下。
溫溪有一瞬愕然,又笑。
自然地靠上他的背。
“謝謝你,哥。”
身下的人輕哼一聲。
瞧著很是受用的模樣。
果然,他吃軟不吃硬。
溫溪忍不住想,她猜得很對,也算得很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