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瀾園。
禮貌送走幾個家庭醫生,黎音回到了三樓。
室內溫度保持在涼爽的25度,就著前廳茶桌旁的昏斜壁燈,她慢慢摸到了臥室門口。
床上躺著的人臉色不算太好,經過常規的物理降溫,象征高熱的潮紅褪去了一些,可黎修眉眼依舊輕蹙,似乎陷入不太美好的夢境中。
尋常酒會不過是人際應酬,黎修這樣的身份,哪有人能灌得了他的酒,而且他一向克製,不會沉迷這些的。
“明明知道自己在重感冒,還喝成這樣。”最後還走錯房間,霸占了妹妹的床。
簡直匪夷所思,黎音嘟囔了兩聲,順手把房門帶上,退回了前廳。
這裡的隔音與嘉州路可不能同日而語,她就近坐在沙發上,歎了一口氣,點開手機。
手指劃拉兩下,她在展助理的名字上按下。
“嘟嘟”聲在空曠的廳堂響起,第三聲時,電話接通了,“小黎總,您好?”年輕的男聲透過電波傳過來。
“嗯,展助理,這麼晚打擾,你該是休息了?”黎音架起腿,往後靠住了鵝絨墊子。
“還沒有呢。”展徹有點清楚黎音的來意,很有眼見地搶先詢問,“黎總還好麼?今天晚上好像是喝得有點多了。”
送回觀瀾園的時候,都快睡過去,這是展徹為黎修做助理以來前所未有的。
黎音也不多寒暄,隻問道,“徐董又談著什麼大項目了,讓我哥喝那麼多?”
“不是的小黎總。”那邊答道,“今晚在璽林山辦的隻是聯合商會下環保慈善基金會年中宴席,徐董開場有事已經先回蓉城去了。”
他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後來是時越的小薛總過來了,黎總可能就又喝了幾杯。”
喝了幾杯是謙虛的說法,黎修和薛越兩個人關進休息室談了快一個小時,薛越推門走了,黎修卻在裡頭待到宴會結束,不知道喝了多少。
“小薛總?”黎音皺著眉,“薛三啊?他最近不是在做飛行俱樂部麼,找我哥乾什麼?”
而且他那做什麼倒什麼的商業奇葩體質,能和黎修聊上一個小時?
這個展徹也回答不上來,黎修就沒讓他跟進去,“大概是私事?”他這樣猜測。
黎音知道問不出什麼,說了聲“打擾”,禮貌切斷了通話。
薛越?
當年是鬨得不太愉快,但畢竟雙方都是體麵人,分手消息互通確認之後,就沒有再聯係過。上回雖然在陵江彆院把他打趴下,但那是他自找的,怪不到她身上來。
算了,他能有什麼正經事,怕就是聯姻那件破事。這麼多年了,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這次聯姻本來就是商業性質,就算她和薛越談過又怎麼樣?
在黎音看來,千裡原景區的合作談攏,雙方利益相洽,聯姻這件事就能進行得下去。
明天還要工作,她不浪費休息時間多想這些,剛站起來,臥室門把手輕輕響了一聲。
黎修手中握住玻璃杯,抵靠門框站立,與平日裡的一絲不苟不同,他發梢淩亂,唇色蒼白,疲憊的眼睛慢慢眨了眨,喊她一聲,“阿音,回來了?”
“嗯。”她答應著,“怎麼起來了?”目光掃過玻璃杯,她快步過去,一邊輕聲道,“有什麼事兒按鈴就是了。”
很自然地抄起他的臂彎挽進懷中,要扶他回去躺著。
黎修輕輕搖頭,“不是,我才發現走錯了房間,準備回——”垂下的眼睛掃過她頸後一道不可忽視的紅痕,他頓時止住話語,皺了皺眉。
“有什麼關係?家裡那麼多房間,我睡哪裡不可以,要病人爬起來給我讓?”黎音沒有察覺,抬起手摸了摸他額上的退熱貼,思考著,“好像有點不太冰了,我們去換一片?”
沉香熏過的床品塌下一小塊,黎音半蹲下來,抽開床頭櫃子去找退熱貼。
“這麼晚才回來,去哪裡了?”黎修的聲音有點啞,說一句,咳兩下,他舉著玻璃杯抿下一口,溫熱的水順著灼燒的喉嚨滾下去,卻完全撫慰不下焦躁。
“就玩兒唄。”她找到了想要的東西,撕開那層透明的膠,“大周末的,我不能去玩兒麼?”
言之無物的回答,像貪玩的孩子應付家長。
黎修微微歎了一口氣。
“很難受麼?”她理解不了他的心境,隻以為是病症帶來的不適,微涼的手指掀開了他額上亂糟糟的碎發,“我要貼啦,忍一下。”
“忍什麼,就——”猝不及防的冰冷觸感瞬間將他凍住,黎修咬住牙齒“嘶”了聲,瞥一眼黎音帶著促狹笑意的墨色眸子,無奈歎了聲,“怎麼這樣冰,有作用麼?”
他們兄妹兩個體質都很好,從小到大幾乎都沒有生過病。
“誰知道的?”醫生喊要這樣,她就照做罷了。
邊緣按兩下把退熱貼壓實,黎音大功告成似地拍拍手,“好了,快躺下吧,醫生說睡一覺就好了。”
她拿起旁邊的包裝袋閱讀,確認一遍退熱貼使用須知,“明天有事兒麼?”黎音歪著腦袋想了想,提議,“不急著回蓉城的話,就多休息一天。”
“嗯,明天看吧。”
他也確實很久沒休息,順從地拉過香氣四溢的薄被覆在身上,黎修拿起手機看一眼,輕輕歎氣。
“先回幾個信息,很快。”他低頭處理工作。
黎音沒辦法,隻得瞪他一眼,囑咐著,“那一會兒蓋好啊,彆又著涼了。”
黎修笑了聲,眼睛從屏幕暫離,順手在她蓬鬆發頂上揉了揉,“曉得了,你也休息去吧,明天一早還要工作。”
“嗯。”答應完起身,人都走到門口了,忽然想到什麼,又轉回來。
黎音在床邊坐下,表情變得有點嚴肅,濕潤嫣紅的嘴唇輕啟,想說什麼,又猶豫似地停住。
“怎麼了?”眼神給過去,喉嚨卻在一瞬間感覺異常乾渴,手掌橫過去握住玻璃杯,黎修仰頭,飲進大半杯溫水。
“哥…”黎音聲調輕輕的,“是不是徐正為難你了?”
問出來自己也不信,雖然黎修並非親生,但徐老頭能有他這樣的助力,已經不知道被多少人羨慕嫉妒,還不至於這麼白癡想自毀長城。
“沒有的事,徐董一向支持我的決策。”黎修也不理解,反問,“你怎麼會這樣想?”
黎音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一咬牙,“剛才我們在電話裡說的事,你都不記得了?”
黎修腦子一嗡,“我給你打電話了?”
一看通話記錄,說了十來分鐘…可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黎音點頭,“嗯。”她露出一個非常疑惑的表情,“哥,為什麼你要去找以前的家人?他們把你丟棄在孤兒院門口的時候,可一點親情都沒有講的啊?”
“…”原來是這件事,黎修“嗯”了聲,鬆了一口氣,“隻是好奇而已,就算查到了,我也不會和他們認親的。”
也是,或許人類總會想知道自己的來處。
黎音放下心來,重重點頭,“那好的。”她如釋重負地抱住了黎修的手臂,仰頭笑得燦爛,“哥,你不知道,我聽到你那樣說都快嚇死了。”
“怎麼就嚇死了?”他失笑,“我像那種喜歡認祖歸宗的人?”
黎音搖頭,聲音輕輕柔柔,“不是,你說不想做哥哥了,把我嚇死了的…”
手下的人身體驟然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