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音重新編造了她的故事。
“對不起。”她的道歉並沒有多少真誠,“這幾天…他找到我了,所以我不方便聯係你。”
“我不知道他怎麼想的。”黎音肩膀輕顫,“說會好好對我的,可是才三天而已,就又要動手——”她慘然輕哂,“大概隻是缺人給他做飯打掃衛生罷了。”
“他找到你的新屋子了麼?”顧向淮憂心地看著她。
“嗯。”黎音捂住臉,像又要哭泣,“是我自己蠢告訴他的,他找了人家退租,我的東西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我實在沒辦法,所以才來找你。”她咬住唇,“你會嫌我麻煩麼,都這麼晚了…”
“不會啊。”顧向淮說道,“當然不會了,阿殷,你知道…我。”他低了低腦袋,“我很高興你能想到我。”
說完這句話他又覺得不妥,忙擺了擺手,“不是的,我不是說我高興,我是說…”他緊張地吞咽了一口,“我是說,能幫到你,我…”
他找不到合適的詞了,歎了一聲,問道,“那你準備怎麼辦呢,要不要報警?”
“不。”黎音搖頭,“這次我是真的死心了,就當花錢消災吧,以後我不會再理會他了。”她頓了一下,“徹底的。”
傍晚是下過雨的,凹凸不平的碎石道堆積暗色水窪,一不小心踩中,濕滑汙糟的細沙從一字帶後跟汩沒白皙細嫩的肌膚。
“小心!”顧向淮沒來得及阻止這場悲劇,身旁的氣壓在一瞬間就跌到了冰點。
黎音不敢相信地低頭看。
新款的CL涼鞋黏上一小塊泥,絲帶小蝴蝶結耷下翅膀,灰撲撲的黯然。
她皺了皺眉。
一樓小花園的藤椅都濕漉漉的,黎音拒絕了顧向淮立即給她處理的建議,忍住惡心走到602。
這棟房子有些年頭了,比她在嘉州路的租房好不到哪裡去。樓道斑駁出紅磚,各種小廣告貼滿牆壁。
黎音感覺自己可能是中了T病毒,否則怎麼會心血來潮大半夜跟到這種地方來。
老式的鑰匙孔不是很好擰,前邊的男生提肩膀輕輕把門往上撞了一下,這才好好打開。
顧向淮在餘光裡見到她探究的目光,眨了眨眼,為這個小插曲窘紅耳朵。
“你在凳子上先擦一下,我放些熱水再好好清洗一下。”顧向淮拉開抽屜,自言自語,“這裡有新毛巾——”
說完看著空空如也的抽屜,又尷尬地“啊”了聲,撓撓腦袋,著急從口袋裡摸紙巾。
他遞給她,目光暗暗有一些客人來到而自家沒有好好收拾過的羞赧,似乎沒有注意到隨著動作從口袋掉落的一張輕飄飄的正方形小票。
“好。”黎音難得乖巧,雙手放好在腿上,點頭,不動聲色地打量這間不太寬闊的屋子。
與外間的破敗不同,這間屋子非常整潔明淨,淺色瓷磚鋥亮,見不到一絲灰塵。
顯然這裡的主人有很好的衛生習慣,餐桌上的瓶瓶罐罐擺放整齊,茶幾上的水果碟子還臥著兩個樸素無華的蘋果。
簡單,平淡,資產大概隻在中階之下。
但與之格格不入的是,大廳裡擱著一架立式直腿鋼琴。
古典黑灰亮光,緞麵質感,手工雕琢的柱邊花紋——
黎音知道顧向淮在琴行兼職教學,但她並不很了解中階家庭學習鋼琴的成本,然而無論如何,這台被半舊白色蕾絲布蓋住的首德carus130,價值遠遠高於此間背景。
她皺著眉頭往前走了一步,踩中了地上的小票。
她彎腰撿起來,習慣性地瞥一眼打印時間,忽然愣怔住,隨後哼出個好笑的氣音。
顧向淮在來接她的途中,特意繞道去了一趟側門出口那間便利店,但是——
購物項目卻隻有一袋紙巾。
“阿殷?”男生清亮的聲線打斷了她的思緒,顧向淮把水桶提到了大廳的沙發旁,歪著腦袋看她,疑惑人為什麼不過來,“水好了呀。”
浴室太過狹窄,顧向淮也不想她在那裡清理,圓圓的木製水桶擱在瓷磚,坐在沙發上使用剛剛好。
熱氣氤氳了對麵人的麵容,黎音坐穩姿勢,慢慢把腳探進水桶。
“對了。”他忽然站起來,“應該是有新毛巾的,我去櫃子裡找一下,你洗好了喊我吧。”
話音落,旁邊伸過來一隻纖白的手臂,黎音拽住了他的衣擺,兩隻無辜又雪亮的眼睛眨了眨,嘴角揚出一點點甜膩的笑意,“你幫我,好不好?”
顧向淮簡直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幫你…幫你什麼?”他“呃”了聲,試圖找出正確答案,“是要什麼東西麼…”
“對啊。”
女人冰涼的指尖微微用力,從他勁窄的腰際劃過,慢慢上溯。
顧向淮繃緊了每一根神經,垂眼看見她將他的右手捧起來。
“就這個吧。”她笑了聲,抬著頭,一本正經地詢問,“是它麼?”
骨節修長,掌背寬闊,瓷白肌膚下青色的脈絡清晰,顧向淮的雙手,筋骨精致到像絕美的藝術品。
“什麼?”顧向淮好像失去感知了,麵對她突如其來的碰觸,他全身血液像激起颶風海浪,緊張讓他失去思考能力,隻能愣愣地重複,“什麼‘是它’?”
“就那天啊?”她依然笑得很恬然,但總歸是不懷好意地提醒他,“那天在電話裡,是用著這隻手麼?”
這下顧向淮總算聽懂了。
她竟然就這樣握住他的這隻手,柔軟的手指纏進來,毫無縫隙地扣緊。
就好像,那天晚上是她的手在——
直麵這種羞恥的想象,他的臉驟然變得通紅,緋雲迅速蔓延擴散,顧向淮顫著嘴唇,卻一個簡單的字都說不出口。
手指僵硬地蜷曲,想掙脫,又不舍。
“你說話呀,是不是它?”她做不耐煩狀,假意要收手回去。
男人有力又溫暖的手掌一下握緊了她的,顧向淮心虛到不敢看她,胡亂地點頭,承認,“…嗯,是,是它。”
“喔。”椅子上的女人向後靠在軟墊子,愜意地歎氣,“那你用它幫我。”
黎音抬了抬濕答答的腳,水花輕晃,“要洗乾淨。”
接觸不良的白熾燈忽閃,光影搖曳下,女人墨色的眸子裡是勾魂攝魄的瀲灩波瀾。
黎音的美在顏在骨,造物者將她濃墨重彩地勾勒,月光,湖泊,碧空,玫瑰,所有燦爛與美好不憐惜地拚湊,儘數澆灌。
“…好。”
顧向淮的心砰砰地跳動著,他順從地半跪在瓷磚上,垂著眼皮看那雙浸在清水中的白皙小腿。
暗色的木桶板映照圓潤粉嫩的腳趾,指甲蓋上刷著幼稚的音符塗鴉。
音符…顧向淮當然想不到它出自於另一個男人,心猿意馬地洗了十來分鐘,手簡直已經脫離了大腦控製。
當然,同時脫離控製的還有更多更重的念想,顧向淮的思緒簡直成了一團漿糊,連黎音說洗好了他也沒有聽見。
“顧向淮。”她掙了掙,起身按住了他的肩膀。
“啊?”他迷茫地望過來,後知後覺地鬆開了她的,“不好意思…”他彆扭地移開目光,“那我去找毛巾過來。”
“不要了。”沙發上的女人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落座,而後,濕漉漉的腳直接踩在了他的腹間。
輕薄的布料浸到濕透。
“阿殷!”他一下直起背脊,很不自然地後退出安全距離。
“那我們…今晚怎麼睡啊?”她看著他。
在這個一室一廳的小屋子,似乎沒有第二種友好住宿方式,顧向淮開始安排,“你睡我的房間吧,我在沙發就可以了。”
黎音看著他,眼神微閃,又好像下了什麼決定一樣,輕言問道,“好,但是我最近失眠很嚴重,你能先哄我睡麼?”
至於是怎麼滾到一張床上去的,顧向淮都有點記不清楚了。
在她說了那句“哄她睡覺”之後,顧向淮很快就想起自己上一次是怎麼哄她睡的了,心臟驟然停止跳動,他立即拒絕。
“不…我不想讓你誤會我收留你是彆有用心。阿殷,我房間裡有沒拆封的眼罩和耳塞,你戴好,閉著眼睛很快就能睡著的。”
可人家不乾,可憐巴巴的眼睛裡閃著水光,“顧向淮,我想你給我拍拍。”
“拍拍?”
裹住空調被,像小孩子一樣窩成一團,黎音讓他坐在床邊,用手給她輕輕拍背。
“這樣啊。”他鬆了一口氣。
可是手都拍酸了,黎音還是哼哼唧唧的睡不著,他又被安排去泡檸檬水,或者拿小麵包吃,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次,她總算來了點睡意。
人越滾越進去,顧向淮隻好一步步往裡麵坐。
空調涼風帶來的舒適,再加上她嗚嗚咽咽的嘟囔,像致命的催眠藥,顧向淮拍著拍著,眼皮開始睜不開,黎音可能還沒完全睡著,他倒是腦袋一重,壓在被子上不省人事。
總之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兩個人蜷在一個空調被裡,四肢交纏,不分你我。
黎音的腦袋就枕在他的手臂上。
眼睛輕闔,長睫顫顫,清晨輕軟的日光落在微卷的長發,也給她的輪廓渡上雲朵一般的溫柔。
這一刻他的心中完全酸軟,手掌緩緩收緊,他掌控到她脆弱纖細的腰肢,輕抬,將人完全契合地攬入懷中。
沒有謊言,也沒有假裝。顧向淮漆黑平靜的目光久久流連在這份平靜的美好。
可窗外流年從不等待,日光拂曉,人聲鼎沸,時間將他重新拽回現實中。
如他所想,這就是她因為那張謊言小票施舍給他的美夢一般的夜。否則,她會在得逞的那一刻徹底轉身離開。
顧向淮低頭吻向她的發,而眼眶卻忽然湧上洶湧酸澀的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