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他看起來隻有十八、九歲,周身似乎尚沒有在社會中磨礪過的喪氣。簡單的白色寬T,黑色運動褲,額角些許碎發,是個乾淨清爽的模樣。

就是…黎音瞥一眼他那雙絕對不超過一百塊的白色球鞋。

象山路離開大學城很近的,所以是勤工儉學?這個時間點也好像接近暑假了。

她想的不錯,小酒吧的這間屋子並非是專門劈做嘉賓室,它同時也擔當著員工更衣室的重責。

“不好意思。”

麵對這樣稚嫩的新芽,黎音總算為自己的失禮和冒犯懊悔,她搖了搖指尖掐住的鑰匙扣,誠摯道歉,“我不知道裡邊有人,如果你還要使用,那麼我…”

她退後一步,表示可以在外麵等他使用完再進來。

“…不用。”少年聲線清亮,“我好了。”

他從更衣櫃裡取出暫放的手機握在掌中,想了想,又走到了休閒沙發旁邊的茶幾,彎腰打開了抽屜。

黎音以為他是要拿東西,可是沒有。

少年就讓抽屜那樣打開著,很快走到門口。他的目光克製到有點刻意,側身從她旁邊經過時,就連眼角餘光也斂緊,沒有半分勻到她的裙擺。

步伐匆忙地消失在昏黃的過道儘頭。

黎音慢慢踱到沙發旁,輕柔廉價的海綿墊子塌下一小塊,她垂著眼睛,看見了拉開的抽屜裡安靜擺放著的空調遙控器。

這樣啊。

她短促地哼笑了一聲,沒有太在意,拿出來按開了空調。

默認數字跳躍在白色屏幕,涼風森森,房間環境慢慢變得舒適合宜得多。

這邊孟心已經帶著人到了,恭敬到做作的一聲“黎總”,兩人一起走進房間。

戴上慣用的洽談假麵,黎音看向楚方兩人,起身友好握手示意。

和她想象中不同,冷淡的流浪歌手對與大公司簽約興致並不是很高。

專業團隊,商業化管理,今年星霓的資源和曝光都可以優先他,黎音以為自己給的條件已經夠好。

她有點疑惑,“條件我們可以再談的,或者你先說一下你理想的管理方式吧。”

其實在問明了必須組建團隊以及服從公司統一營銷管理之後,楚方就已經不太情願,他說道,“黎總,多謝您的抬舉,我這邊確實沒有做商業音樂的打算,怕隻能讓您失望了。”

他也不是愛打腹語的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言辭,直說道,“我並不是要提高自己的身價,隻不過剛才在圓廳時候,我見到黎總作為聽眾並不多少投入,實在沒想到您會找我談簽約的事。”

流浪歌手有他的傲氣,對方或許隻是看中了他的商業價值,並非真正欣賞他的才華。這兩年想簽他的人也有一些,大都和這位黎總一樣,想讓他成為賺錢的工具。

團隊的掌控權不在他手上,一旦成為營銷下的流量產品,楚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抵抗住誘惑,繼續認真做好音樂。

孟心心裡一緊,楚方說話一直都這樣直來直去的,可阿音的脾氣並不像她表麵上那麼溫和,她並不喜歡半生不熟的人對她不恭敬。

正要說什麼,對麵的女人卻抬手按了按額角,臉側到孟心那邊,開口道,“孟心,麻煩去吧台幫我喊一杯冰檸檬過來。”

孟心隻以為好友身體不適,忙答應著站起來,她起身又有點不放心,拍拍楚方手臂,“我很快回來,麻煩你照看黎總。”

她走得匆忙,冰川藍的包包擱在一旁失了依靠,黎音看到它歪歪斜斜地跌在沙發一角,再次詢問楚方,“楚先生現在是住在哪裡呢?”

楚方不是本地人,如今是和他的同好合租在渝北一個老小區的兩室一廳,分下來每個月600的房租。

他照實說了。

黎音:“那能問一下您今晚這一場有多少演出費麼?”

半醒酒吧是他之前打工駐場的地方,大學畢業後他留在霧城,也和老板保持好友關係,這一場下來給的友情價,隻有區區1000塊錢而已。

“1000塊?”這麼窮了還在做慈善呢,黎音不可思議,“那你平時還有什麼副業麼?”

難不成是孟心那個傻子在養著他?

好在並不是,楚方現在固定在另外一個比較大型的酒吧駐場。

除卻寫歌和找靈感的時間,每個月去15天,底薪加小費,好的時候也有5000左右。

隻不過他沒有存錢的概念,大手大腳地花,也借出去不少根本要不回來的債,要說存款,實在少得可憐。

“我比較喜歡自在的生活。”楚方沒什麼表情,“不太服管,或許這是一種天性。”

黎音沒興趣知道這人的天性,又問,“那你和孟心是什麼關係?”

楚方愣了一下,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回神後忽然提高警惕,“我們是朋友。”

“喔,這樣。”黎音看出來他在撒謊,或許因為她現在是孟心“老板”的緣故,他下意識維護後者的隱私。

畢竟25歲有外地男友的未婚女性在職場很容易就被貼上“不穩定”的標簽。

黎音輕笑,“孟心平日在公司是個很努力的員工。”她第三次瞥向那個minikelly包包,微不可聞地歎氣。

楚方捕捉到她的目光,也側過眼睛看了它一眼,忽然有些不自在地緊了緊手掌。

孟心和他認識快半年了,好像每次見麵都是背這一個包——當然,他並不知道這與孟小姐的假包僅此一個有關。

黎音又笑,“以假亂真,是不是?”她的表情不算友好,眼角輕揚,刻薄地做出了專屬給虛榮小女孩的輕蔑。

楚方擰眉看著她。

靜謐的後台走廊忽然響起急切的高跟鞋腳步聲,大概是孟心帶著檸檬水過來了,黎音低頭從包裡摸出名片,在楚方的注視下遞送過去,“這是星霓的商務總監,你想好了的話,隨時聯係她。”

楚方垂下眼睛,餘光裡那抹淡淡的冰藍色忽然刺目,他輕歎,還是伸手接住了那張名片。

“我會好好考慮。”楚方的聲音變得鄭重。

倒還不算蠢到家的。

黎音鬆一口氣。

史密斯夫人如願和她的情人攜手離開,黎音也準備喊家裡的司機過來接人。

她從包包裡拿出手機,劃拉出一串兒未讀信息,還沒來得及看,屏幕又已經跳轉亮光,是顏然的來電。

“小然,這麼晚呢,怎麼了?”

黎小姐做boss時日常是很隨和的,時間將近淩晨兩點,必須給熬著夜工作的助理禮賢下士的溫柔。

“黎總,非常抱歉這麼晚打擾您。”那邊聲音焦急,“謝州聯係不上了,打電話沒人接,請問他現在在您那邊嗎?或者他有和您聯係過嗎?”

作為總裁辦高級助理,顏然有一句話講完整件事情的自覺,“您知道,謝州和工作室在蓉城的,準備明天拍OuK氣泡水的廣告,可現在人不知道去哪裡了,工作室打到我這裡,要是再找不到,他們可能考慮報警處理。”

顏然猶豫了一瞬間,咬牙說道,“不知道是不是和10點多的那個熱搜有關…”

哪來的那麼多熱搜,黎音輕輕皺眉,“什麼熱搜?”

晚上10點多,黎音從孟心那輛幾萬塊買來裝窮的二手代步車上下來,腳步踉蹌走進酒吧的照片登上熱搜。

緒正集團公關部及時處理了這條信息,黎音打開顏然發過來的新聞截圖。

「家族聯姻無好果:薛三少攜美夜宿酒店風光旖旎,徐千金與窮仔買醉好不落魄。」

缺大德的媒體把她那張背影照和薛越的照片並排放,中間好大一個破碎的紅色愛心。

黎音:“……”

真是難以形容的好笑,她閉了閉眼,下拉信息欄,看到了謝州的兩個未接來電。

她按下回撥,思緒卻飄得很遠。

緒正和時越即將聯姻的消息究竟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反正黎音本人是沒有接到出場預告。

徐正和薛荊這兩個老東西最近不過是因為千原裡景區的發展提案一改恩怨打了幾場高爾夫罷了,合作都還沒定項,聯姻的事兒就傳得有板有眼了?

而且她和薛越分手的時候——

沒來得及再繼續想,電話在“嘟”了半聲之後就接通了。

低沉的歎氣聲敞進耳朵,謝州的聲音是在水裡浸過的重,他喊她,“阿音,為什麼不接電話?”

黎音實話實說:“我沒有開聲音。”

當時在家中已經準備休息,按了靜音,被孟心拉著出門也忘記調整。她壓住軟綿綿的靠墊,手指無意識地在空調遙控器上一下下巡刮,反問他,“你在哪兒呢,倪薇她們在找你。”

“可是我在找你。”他說。

黎音不說話了。

沉默加深了謝州心中的忐忑,他變出個委屈的語調,低聲說,“我在觀瀾園,你在哪兒?什麼時候回來呢?”

霧城那麼大,隻靠狗仔的一張像素不算清晰的照片,無法得知她在哪家酒吧“買醉”。

而且謝州的藝人身份也並不支持親自去“抓奸”,他現在是星霓娛樂的搖錢樹,身為大老板的黎音是最在意他前途的人。

一旦他和黎音被拍到,後者為了公司的緣故,肯定不會再留下任何隱患。

那時候他們就徹底完了。

果然的,她不關心他四個小時就開完霧蓉之間的這段高速,也不關心他為什麼不開心,一開口就是:“你明天的廣告不拍了?這個時候去觀瀾園做什麼?”

黎音聲音聽不出喜怒,“給你薇薇姐回個電話,讓她馬上安排人送你回蓉城去。”

她是在趕他走嗎?電話那邊呼吸聲都頓住了,謝州抿住唇,“所以是真的?”

“什麼真的?”

“你從一輛吉利車上下來?”他到底快忍不住質問,無論她是因為薛越失落,或者和什麼窮仔買醉,他都做不到心平氣和地麵對。

她“嗯”了聲,“行了,我這兒還有點事,你好好拍完這支廣告,完了給你多放幾天假。”

“…放假?”謝州想起了她上個月的承諾,眼睛亮了亮,“是去海島?”他急忙忙地補充,“我們一起的,是不是?”

“嗯。”黎音輕笑,也不知答應的是哪一句,“所以彆任性好不好?快給薇薇姐回電話。”

她在哄他了,那些憤憤不平被輕易撫慰,謝州忍住笑意“喔”了聲,感覺堵在喉嚨的那口氣一下子就順了。

“那你沒有多喝吧?”早就想問的關心終於說出口。

“沒有,就兩杯莫吉托。”

莫吉托度數不高,夏夜喝兩杯正正合適。

那邊又歪歪膩膩地說著,直要哄得黎音說幾句好話,得逞了才戀戀不舍地掛掉電話。

剛哄完戀人的女人在掛斷的下一秒再次撥通了顏助理的電話。

顏然很快接通。

黎音:“劉和禹那邊有個南陸島的荒野求生綜藝case還沒過終審?”

得到肯定回答後,黎音笑了一聲,吩咐道,“可以批了,等OUK的事完了就把他帶過去,沒兩三個月不許回內地。”

“這次把人看好。”

聲音中的一貫的溫和降下兩分,想來是不滿工作室沒有看管好謝州的事。

這大半夜的,打工人容易嗎?大明星腕兒再大也不怕,怕就怕他和大boss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誰敢攔他啊?說不準以後就成集團駙馬爺了。

顏然“好的好的”答應下來,掛完電話深深呼了一口氣,緩了一會兒,才又給經紀人倪薇那邊打過去。

正如顏然所想,謝州隨意對待工作、浪費團隊資源的行為確實惹惱了黎音,以至於後者都有點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平時太慣著他了。

很不聽話,讓他冷靜兩個月也好。

她打完司機電話,突然看見了茶幾上擺著的豎紋玻璃杯。

今晚那杯莫吉托的香甜味道好像回到她的口腔味覺中,黎音感覺喉嚨發癢,很想喝一點什麼。

她的確這樣做了。

她在吧台等待,拿到了今晚的第四杯莫吉托。

三點半的酒吧人不算多,調酒師閒下來,眼神也忍不住往這個漂亮女人身上飄。

黑裙襯紅唇,卷發慵懶,微醺的眼神輕眨,垂首抿在杯沿,極其優雅地呷進一口。

像是極有禮儀和教養的大小姐。

忽然,她放下杯子,秀美的眉蹙起,側臉看了過來。

調酒師隻以為是自己的眼神冒犯到她,忙說了聲“抱歉”,移走目光。

沒想到女人會抬手招呼他過去。

他擰住手中的白色毛巾,靠近了一些。原來她問這間酒吧有幾個調酒師。

“一般是隻有我。”他笑著回答,“彆瞧著今晚人多,楚方不來,我們這沒那麼多客人,平時的話隻有我一個也招呼得過來。”

可這一杯的味道和之前差太多了,她又看著他重新調了一杯,端起來,依舊微苦。

“那不一般的情況呢?”她問。

“不一般的情況…就像今天?我有個認識的學生挺會調酒,忙的時候,也可能會叫他過來兼職。”

哦,兼職的學生啊。

“黎音!”

一道寒如冬刃的聲音落在肩膀,黎音驟然清醒,她僵住笑意,欲蓋彌彰地把手邊的酒杯推遠,慢慢回頭。

男人高大的影子蓋住了窒息的氣氛,深邃幽灼的眸子盯住她唇上亮晶的水澤,氣得哼出個冷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