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賭桌不見血,贏走半條龍陵路;……(1 / 1)

青苔之罪 原因攻略 3740 字 10個月前

向死而生的生命們最後的選擇。

如果我們注定要落寞與死亡,那該怎麼活著。

“從小到大我見了太多死彆。終於,我也要死了。我以為我會在那場大火中死去。那是個多好的地方,冬日裡卻不寒冷的地方。”——樊青

也許是那天火太大,錯讓我把愛上你看作了救自己。——孟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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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見孟曉山是冬天,準確地說是冬天的火光裡。

“老板娘,我來您這是買消息的,錢給了,時間給了,如此敷衍不合適吧?”一套白色的西裝和精致的麵龐在這煙氣沉沉的店中顯得格格不入。一眾人側目看他,但沒人認得他。孟曉山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我還趕時間呢。”

老板娘在櫃台中嘴角揚著笑起來:“您聽口音是外地人?哎呀,您打聽的事是軍家的事,而且也不是南城的事,是北城的,當然要再貴些了,這上下打點可需要人,您要是再加點......”

男人打斷了老板娘的話:“你最好把話收回去,這點消息都打聽不出來,樓上還有著損陰德的營生。那你這地方留著什麼用?不如一把火燒了痛快。我耳朵可靈得很,樓上有幾個願意的姑娘,哪個笑哪個哭我聽得一清二楚。”

老板娘臉色變了:“我們東家今兒在這,公子您可得掂量掂量。”

“誰是東家還不一定呢。”孟曉山一聲冷笑,想當年柳家在這龍陵路一手遮天的時候還沒有你們。

“孟雲山聽過嗎?”

老板娘麵色一動:“您說的是剛調回來的國民經濟部的孟部長?”

沒人知道她們還聊了什麼,隻說那天的老板娘橫的不得了,一個茶碗直接摔碎在地上。

然後嬌憨的調笑聲、酒客的醉話聲、瓷碗的破碎聲、女人的呼喊聲全叫被孟曉山一股腦兒地裝進口袋裡扔進了火葬場。

從此街頭傳言——海歸的孟家二公子:賭桌不見血,贏走半條龍陵路;火燒桐湘台,衝冠一怒為紅顏。

等等,紅顏是誰?

紅顏是我。

但要說這紅顏可是真“紅顏”。

當日我拚儘了命同這幾個男人撕扯,隻聽樓下倉皇上報:“老爺,走水了!”我身上這幾個大兵聽後連忙穿上衣服跑出房門,張老爺急得起身,俯在二樓的欄杆上向下望著,煙已經升起來了,樓下隻有呼救與雜亂的腳步聲。火勢不大,但也治不住,何況平日張老爺苛待下人,夥計們都四散奔逃,即使不跑遠的也不想救火,總是心裡也想讓張老爺也吃個大虧,根本無人替張老爺張羅救火。

而我就在煙塵中,拿著桌上的水果刀,一刀刺入了這老太監的脊背。

他的皮肉果真隻有薄薄一層,我感覺到他的皮在我的刀下與骨頭一點點的剝離,血液不斷地往外跳動著,血珠跳動的頻率好像他平常算計其它人時打的小算盤一般,飛迸出來,糊住我的眼球。

“你不是想看著我被人糟踐嗎?你以為隻有沒了清白叫糟踐嗎?我早被你糟踐了。”

他顫巍巍地轉過頭,我死命一推,將他從二樓推了下去。他像一隻寒鴉被人射穿眼睛一般從天空掉落下來,骨頭還是在衣裳裡搖晃著,就像我第一次見他的背影。隻聽“砰”地一聲,我走上欄杆前,從二樓敲著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老太監。以後他就不光是下麵沒得用了,他連命也沒得用了。他的頭撞到了桌角,那血色好像一朵盛開的杜鵑花。

拜我爹所賜,他是個給人做紅白事的陰陽先生。所以我從小到大吃過許多喜宴,見過許許多多死人。

餓死的,病死的,槍子打死的。史書十萬卷,一半饑與寒。

但越長越大,喜宴吃得少了,喪宴也吃得少了,見得死人卻多了,大多數都是讓我爹來幫忙來“渡一渡”的,下輩子投胎投到個好人家。

人無法夢見自己沒見過的顏色,就如我想了多年,竟想象不出什麼樣的好人家是好人家。

此時,店外的人將會看到一個十分詭異的跛腳女人,在所有人倉皇逃竄之時,她木然地好像被人剝了麵皮般,頂著滿臉鮮血,從搖搖欲墜的正門走出,暈倒在街邊。此時的她,滿是血汙的雙眼又朦朧看到一個褲腳。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褲腳。

好白好白。

我已經沒了力氣抬頭看這個人是誰,眼神逐漸模糊之時,我隻記得這褲子好白。

還有,我還記得,那天的太陽混著老太監的血,像杜鵑花一樣盛開了起來。

我躺在孟府的大床上說不出話,眼睛也睜不開,腦海裡全是我爹我娘民國十三年逃荒之時摔下懸崖的模樣。我和妹妹跪在懸崖邊,我大聲張著嘴卻喊不出聲音,隻覺得腦子被什麼東西紮穿了。什麼叫剜骨誅心之痛,那是我第一次感知到。

那是我第一次獨自麵對死去的人。

而第二次與第三次,一次是在這條街的東南角,一次是在我的夢裡。

我夢見了我妹妹的死去。我拿著剛剛到手的白麵饃饃給將死的妹妹喂進嘴裡,我以為她能活過來,當然這隻是以為。她死在民國二十三年的冬季,咽氣的那一瞬間,嘴裡還含著白麵饃饃。我一滴淚都沒有掉,因為我聽見她說得最後一句話:“姐姐,我嘗到白麵是什麼味了......”

我知道她死了。

但這條街上太多人死了。

老人們說死之前會有親人來接你。我是要死了?我怎麼又想起了他們。某些時候我痛恨自己出生,下次投胎,我一定是個不願出生的小孩。

本來我家不至於窮成這樣,但我爹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我爹是轉給人做紅白事的先生,陰陽之事,他從不做承諾。

他說他這輩子隻對兩個人承諾過。一個是在他快餓死的時候送了他一石麥子的好心人韓先生。一個是我娘。

韓先生為了贖回被誤抓進日本大營的兒子散儘家財,終於求到了我們這。我爹砸鍋賣鐵還了他十倍,終於將兒子救了出來。誰知出來沒多久就不治而亡了。

而當年我爹屬下九流,人又窮,沒人肯嫁給他,隻有我娘說這世上好人不多,他算是一個,肯嫁給他。我爹說,這輩子你肯和我相守相扶就是大恩,之後無論如何,我不辜負你。

這句話,我爹真做到了。

我娘生了兩個閨女就身體孱弱生不出了。但我爹說,沒兒子就沒兒子,人各有命,轉世未必想投胎在這。還是那句話,你嫁給我,我彆的不敢說,但一輩子不辜負你。

我一直記得我爹我娘。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為了報兩個白饃的恩情進了張老爺的府邸,迎來的卻是虎狼。

我不怪這句話。隻怪這世間不知魑魅魍魎,若是知道,怎麼這些東西還未魂歸地府。

恍恍惚惚中我聽到了有人在說話。

“先生,如今這半條街的鋪麵都輸給你了,是不是陣仗有點太大?老太太肯定是不喜歡的。”

“我也不想,但石廣虎太蠢,誰知道他敢全入。不過這也有好處,比如那桐湘台留不得是真。你看,這不還有驚喜?他們說,這個女孩叫十六喜?”

“是,身份查過了,都是乾淨的。鬨饑荒過來的,妹妹也病死了,賣給了張家做丫鬟。就是租了桐湘台開酒樓的那個太監。”

“她什麼時候能醒?”男人的聲音促使我掙紮著睜開雙眼。

我沙啞著問:“你救我做什麼?”

“我不是在救你,是在救我自己。”他的聲音突然很輕。

“什麼?”

“沒什麼。”床邊的孟曉山突然往前探了探身:“你在張府,有沒有見到一個臉盤黑黑的小廝?”

他說的是張自白的貼身小廝,我打過兩個照麵,當初也是他親手撕掉甄大娘的皮,我隻知道他叫狗墜。於是我點了點頭。

“那再見到他,你還能認出來嗎?”

我再次點了點頭。當日恨得咬牙切齒,他化成灰我都認識。

“那就好。”他長呼了一口氣:“我想問你為什麼要殺他。”

“他畜生不如。”

“那你怎麼敢殺他?”

我看著他漆黑如墨的眸子緩緩道:“如果不是形勢所迫,誰願手上滿是鮮血。不止是他,以後每一個欺負我的人,我都敢。”

孟曉山啞然。

半晌,他張開口:“你要想不被抓到警察局,就聽我的。”

“你把我抓去吧,讓他們槍斃我,讓我遊街示眾,跟所有人說這老太監死了。”

“為什麼?你不想活著?”

我搖了搖頭。此時孟曉山好像在透過我看另外一個人:“好好活著,該死的人不是你。”

此時我突然陷入了無儘的迷茫,一寸一寸地捋著自己不長的人生。

我好像一直期待活著,卻又不太期待活著。

但的確有一件事沒做完,我道:“我這輩子還欠一戶人家,但我不知道她孩子在哪,若張老爺的死訊被她家裡人知道了,她的女兒就不會再害怕了。我想當麵和她說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