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樁接著一樁。
幾天後晚飯結束時,穀競川留下江初照,滿懷期待地問她:「妳想不想見見大燕的元望舒?」
江初照一愣,姓元?大燕姓元的從來也隻有一戶人家……「你說的是燕國國君麼?」
「就他。」穀競川喜形於色:「我老好奇了,他還比我小兩歲,可見過的都說嚇人,這次家宴總算能見上一麵,妳不想瞧瞧是怎生的一個人?」
家宴……江初照微笑搖頭,溫言婉拒:「既然是家宴,參加的都是親戚吧,我…我跟單大人在燕門關等你回來。」
穀競川笑容黯淡了些,他原本沒想這麼多,隻是想帶初照湊個熱鬨,家宴她就不想去了麼?這好像還透露著彆的意思。
江初照看他難掩失望,心裡也不好受,強打精神笑著提議:「這樣吧,機會難得,你這次回去多吃些家鄉菜,還不用顧著誰,能跟二小姐多聚聚。等你回來,我再給你做上回你說喜歡的菜式?」
穀競川就開心了,方才是自己想太多,初照一向同賀友之那般,是分寸感比誰都強的人,日後…日後等她想好了,再名正言順帶她參加不就得了?當即高高興興地應好,滿心歡喜道了晚安。
* * *
穀競川這一去好幾天,返回燕門關已是皓月當空,他衣服都沒換,直奔江初照營帳,將她喚出來,眼見她穿得單薄,又催她回去多披件外衫。江初照看他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樣,又愣愣回帳取衣服,邊穿邊提醒雪霏先睡下,剛穿好鞋就被拽住手腕拖著走。
「去哪呢?一會要熄燈了。」她才剛梳洗,頭發都還沒完全弄乾,卻被拖著愈走愈遠,看這方向莫不是……
「咱們上山去,有好東西讓妳瞧。」他愉快地接話,一臉喜色。
江初照不想潑他冷水,可……「將軍,我們明日再去行麼?」
「為何?」他忽地停步轉身,江初照反應不及,撞進他懷裡,倆人都嚇一跳,各自後退些。
「我…我剛洗漱,不想爬山。」她覺得自己可能臉紅了,幸虧這兒黑,應是沒被瞧出來。
穀競川沉默半晌,關切道:「妳很累啊?」
「不累,但上山就得弄得一身沙土……」
「我揹妳。」他乾脆地接話。
剛剛她應該說累得了……笨啊!
「我今日沒飲酒,妳放心。」他主動解釋,絲毫不察她諸多顧慮,笑著將她帶到山腳,背過身示意她跳上來。
江初照沒輒,輕聲勸道:「我自個爬就行。」
剛說完就讓他一把拉到背上,穀競川掂了掂,忍不住好笑:「還以為妳長胖,客氣成這樣,似乎還輕許多,最近沒怎麼吃飯?」說到後來語氣轉為關切,如暖風低吟。
她應該下來,堅持自己上去,卻反而伸手環住他肩,輕偎在他背上,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你要讓我瞧甚麼,在山腳看不到麼?」她悄悄轉移話題。
「看得到。就怕把大夥都叫過來,要熄燈了不是?」他用頭輕輕叩了一下她,帶著她攀上山。
江初照這回沒有閉眼,倒是把臉埋在他背上,摟著他一聲不響。山頂終是抵達,她輕輕鬆開手,剛離開那份溫暖,冷風就迫不及待填滿胸口,今年冬天看來會比往年都冷上一些。
穀競川找了個背風處,掏出懷中物事擺放,江初照剛好奇地湊近,就見他擦亮火折子,還沒瞧清楚又被他往後帶離好幾步。他繞到她身後,示意她看前麵,伸手幫她摀住耳朵。
銀色星光從幽暗的草地迸發而出,瞬間的璀璨光亮把江初照嚇了一跳,直覺地後退,整個人往穀競川懷裡窩。
她是第一次看到這玩意,雖懷著戒備,更多的是驚奇新鮮,且身後傳來的體溫讓她安心許多,稍稍冷靜就開懷地欣賞起來。不多時又見銀白色噴泉轉為七彩繽紛,接連繞出許多圖騰,像花朵蝴蝶,又似鳳凰展翅,在漆黑的夜晚劃出各種奇異光芒,絢爛的令她舍不得眨眼。
光亮逐漸隱去,隨著黑夜重歸沉寂,伴著有些刺鼻的淡淡煙火氣,她不知怎地反而有種失落感,怔怔盯著草地,直想看儘最後一縷火星。
穀競川移開手,順勢將她納入懷中,阻隔了山上寒冷秋風,輕聲詢問:「很漂亮吧?」
江初照輕輕點頭。
「大燕那兒火藥技術很成熟,據說節日常燃放煙花。」穀競川摟著她低聲笑道:「這是暖暖那丫頭親手做的,爹一個、我一個,緋緋和玉想丫頭也有。」
江初照似乎聽到他的心跳聲,或許是自己的心跳聲?
「初照,」他深呼吸,鼓起勇氣問:「妳何時能陪我回家一趟,我很想帶妳回去。」
江初照不知怎麼回答。
她瞧著月色下熟悉的一草一木,忽然想起他倆初次相見,也是在這赤雲峯上。她問起他的姓名,他不肯透露身分,將川字平放成三,卻說自己姓祝。百家姓何其多,他偏挑了個祝姓,這隻是一件很小的事,卻在多年後化作風暴,在她心裡肆虐已久。
他等了許久,等不到她回應,手背卻感覺幾點冰涼水珠。
雨?側頭看去,慌張鬆開她,暗罵自己一句,連忙賠不是:「我方才腦袋發熱,才會…以後不這般了,妳彆惱吧?」他就是這次回家,總覺得特彆羨慕暖暖,很想同他們一樣罷了……「我就是問問,不是在催妳。」他又急急加上一句。
江初照抬眸瞧他,她不記得他有這般小心翼翼的時候,哪怕他平日哄單大人,也是帶著三分輕挑玩鬨的。從河西走廊回來,她就不曾真心笑過了,他待她愈是好,她就愈難受;此刻她更深覺自己是天下間最卑劣懦弱的人,為了一己之私,完全沒考慮他,隻是無限推遲這一刻──
她不會隨他回祝王府,不會與他成親,不會跟著喚祝懷安一聲爹。她一早就知道,卻遲遲無法坦白。
「我不是惱你。」江初照嗚咽一聲,蹲下來埋首痛哭,她是惱自己。
「初照?」
穀競川讓她這模樣嚇壞了,跟著蹲下來,伸手欲輕拍她背,卻聽她哽泣道:「江初照不是我的名字,是我哥哥的……我、我這輩子再不踏進祝王府半步……」
* * *
(八年前)
江初照一路拔足狂奔,手心緊緊握著妹妹的小手,倆孩子沿途被樹根絆了好幾次,都是在他的支撐與反應下穩住了,沒真正摔著。
緊緊牽著他的嬌小丫頭約莫八、九歲,雖是女孩兒,卻打扮的與男孩無異,邊喘氣邊跟著哥哥在林子裡奔逃,蒼白清秀的小臉,讓低垂的枝枒劃出幾道紅痕。
她很害怕,膝蓋抖得厲害,邊跑邊回頭看,彷彿後邊追著毒蛇猛獸。一不留神,腳拐進倒在地上的樹乾洞裡,又因為跑得急,這一衝一拐的力量讓她鬆了手,還來不及尖叫,直往一旁陡坡摔下。
江初照未做多想,跟著奮不顧身跳下陡坡,慌亂抓住妹妹,將她往懷裡按,四肢緊緊擁著她,一齊滾下布滿亂石荒草的陡峭高坡。他一心護著她、拚全力護她,自己卻全無防護,直到他倆滾落在滿是碎石的乾涸舊河床,他才感覺渾身劇痛,腦袋更是又脹又暈,連爬起來察看妹妹傷勢都做不到。
「哥哥你流好多血!」小丫頭哭嚷著爬到他身邊。
江初照本來快暈過去了,聽到她的聲音,勉力睜開眼,視線卻是一片通紅模糊。感覺自己整張臉又濕又熱,妹妹的小手還在他頭上亂摸,他艱難地抬手,想在眼睛擦幾下,卻發現右手毫無知覺,強抑下驚駭,改用左手擦了眼,終於找回視覺。
「臨兒妳……妳可有受傷?」短短幾個字,每吐出一個字,他都覺得喘不上氣,胸口刀割般疼痛,又像給大石壓著,呼氣容易吸氣難。
他沒看到自己的慘況,小丫頭卻儘收眼底,哥哥……哥哥的衣服都讓石頭割壞了,一隻手還擺放的很奇怪,完全不像是本來長在他身上的樣子。好多好多的血一直流出來,把他周圍的白石頭都給染紅了,她哥哥會死麼?會麼?她害怕得大哭起來,用袖子去擦哥哥頭上不斷湧出的鮮血。
「哥哥你彆死……」她抽抽噎噎,顫著手還是一直去擦哥哥流出的血,將自個的衣袖染濕染紅,「是我害的你,求你彆死……」
死?江初照是真的感覺自己快死了,他不知都傷了哪裡,隻是渾身都痛,而且愈來愈虛弱,他要是死了,臨兒一個小丫頭怎麼辦?
一陣恐懼倏然襲來,他一把捉住妹妹的小手,極力清醒,「妳聽哥說,一會若有人來抓妳,彆逃了,跟…跟他們走……」他又是一陣暈眩想吐,停了會才續道:「隻是彆做女孩……做我!從今以後,妳用哥的名字…活下去……」
甚麼意思?小丫頭驚得停下哭泣,她不要用哥哥的名字,她要哥哥自己接著用……她噎了噎,緊握住哥哥的手拚命搖頭,泣道:「爹娘沒了、姥姥沒了,要是……」她嗚咽一聲,「要是連哥哥也沒了,臨兒也不想活了…我、我隨你們一道……」
江初照聞言大驚,反手攫住她細腕,力道之大讓小丫頭吃了一驚,怔怔瞧著哥哥。
「妳聽哥的……」他咬牙道:「隻要活下來,總有路可走。」他原本渙散的目光,此刻無比專注而明亮,像要將全身的溫度都在此刻燃儘,「臨兒,妳可以,妳可以的!」
看著哥哥眼裡的火焰,小丫頭墜下兩滴淚,輕聲喃喃複誦:「我可以的。」
聽了這句話,江初照籲出一口長氣,隻覺渾身的痛楚與疲憊都在此刻消散,手一鬆,永遠閉上了眼。
* * *
穀競川腦袋嗡嗡作響,本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怔怔瞧著她。
「我爹…我爹得罪了當朝權貴,一家子人就這樣…都沒了…剩下我一個……」江初照抱著膝,渾身發顫,「逃難的時候,我跌了一跤……」江初照忽然狠搧自己一耳光,穀競川大驚,攫住她手,不讓她接著傷害自己。
「哥哥是被我害死的。」她目光渙散地喃喃道,「咱倆滾下山坡時,我隻受輕傷,哥哥卻沒有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血,好像總也流不完,一開始是熱的,後來就變得又涼又黏……他讓我跟追捕咱們的官差說,我是江家的男孩……」
穀競川震驚不已,他一直以為,初照早夭的哥哥是因為疾病離世,想不到是發生這樣的意外。
「那幾個官差追上來時,哥哥剛咽下最後一口氣,身體都還是溫的……我向他們磕頭,一直磕一直磕,隻求他們讓我先葬了他。」她的眼淚停了,神情卻木然的可怕,好像在說彆人的故事。
穀競川想像那稚嫩的娃娃,既慌且怕,仍不迭將頭往地上撞,隻想好好安葬哥哥。
「初照……」他輕喚,發現自己有些哽咽,伸手想摟住她微微發顫的肩頭,卻被她躲了開。
江初照兀自絮絮叨叨地說著,不隻是神情,語氣也跟著變得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有一個好心的哥哥越眾而出,答應會替我好好葬了他,那哥哥還用配劍揮下一截我哥的發,讓我收好。」她說著握緊衣襟,那兜裡有哥哥的發。
「我甚至來不及問那哥哥的姓名,就被人拖走,再找不到他,無法報他當日之恩。」她說到這裡,忽然冷冷一笑,「人世間的大恩大仇,或許都是報不成的,哪怕我將仇人的名字刻在心版上,哪怕他就站在我麵前,我同樣動不了他。」她可以跟那仇人玉石俱焚,橫豎她無牽無掛,手起刀落、大仇得償,可偏偏……
這神態他曾見過那麼一次。
穀競川頓時渾身發冷,遲疑地問:「妳說仇人,是……」他心慌意亂,隱隱猜出是誰,卻接不了。
「平寧王,祝懷安。」江初照字句清晰道。
他一口氣喘不上,這沒道理,爹不是這樣的……「妳…妳在靖雪關時,還氣我嚇唬暖暖那丫頭的。」他試圖找出一些矛盾處,隻希望這些不是真的,一定是哪兒弄錯了……「妳這麼關心那丫頭,怎麼跟我爹會是……」
「祝懷安欠我,可二小姐不欠我。」她說到祝懷安三字時,毫不掩飾冰冷的恨意,卻在說到祝玥暖時,放緩了語氣。這是將軍的妹妹,是他從小就疼愛有加的人,她同樣關心在乎。
穀競川頹然坐倒在她身側,一句話也說不出。
江初照感覺整個人都空了,隻聽到自己的聲音說:「現在你知道了,我們不可能。將軍,我明日就離開燕門關,你能否再幫我最後一次,我想帶雪霏走,可她是戴罪之身……」
「妳甚麼意思?」穀競川打斷她,還無法完全回神。
「就是往後不當兵了,隻做普通人……」
「我是問妳為甚麼要走?」他不解地輕聲問,「因為我麼?」
「不是!」
江初照焦急地抬眸,卻在接觸到他目光時立刻避開,咬了咬唇,續道:「將軍,你於我有大恩,我曾說這輩子要為你赴湯蹈火,這句話永遠算數。日後就是不叫您將軍,也會稱呼您一聲恩公,待我安頓好,會讬人送信來此,隻要您有地方用的著我,初照絕無貳話。」她要快刀斬亂麻,趁她還承受得住,趁他還沒陷得太深。
穀競川無法從她眼中讀出任何情緒,他開始覺得一直以來都是自己自作多情,怔了會才道:「將軍、恩公,妳除了把我視為長官跟恩人,就…沒有其他感情麼?」
「自然是有的。」她覺得或許她會用餘生來後悔現在要說的話,「我對你,一如你對祝二小姐,是兄妹之情。」
這句話拉開一道鴻溝,深不見底、咫尺千裡。
她必須在離去前,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隻要有了答案,他會斷念、會想通,最終才可以放下這些往前走。江初照把發顫的雙手藏進懷裡,卻不看他,歉然接著道:「我試過喜歡你,其實我早想清楚了,卻不知如何對你啟齒……」
「妳能不能彆說了。」
他粗魯地打斷她,這話剛脫口就深感懊悔,眼見她噎了一下,神色驚惶地咬著唇,讓他更是難受,彆開臉試圖平靜情緒。他不想這樣對她說話的。
她凝視著他的側顏,知道這些話起了效果,細聲勸他:「雖然我無法回應你,但我祝福你,將軍,你一定會再遇著喜歡的姑娘,和她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麼?這四個字疼得她攥緊了拳,強咽下喉頭泛起的陣陣酸苦,啞聲續道:「她、她會好好善待你,不會同我這般……」
「妳為甚麼哭?」
直到他修長手指在眼角帶開一抹冰涼,她才發現自己在哭,慌忙彆開臉。
穀競川等著她,可她隻是默默垂淚,僅有山風在林間低語。
「姑娘家還真是心思難測。」他輕聲低喃,囈語般的嗓音微微沙啞,透著疲憊與歎息,轉瞬讓晚風吹散在這林木蕭索的山頂。
「若不是我,妳也不會待不住。」穀競川看著山下旌旗,上麵是他的姓氏,他走不了,反而迫著她得前往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妳離開以後,打算如何謀生?」
江初照的思緒原本隨著穀競川那聲輕歎,被風吹得有些遠了,透過模糊淚眼,癡癡眺望著校場角落那株老槐樹。聽他如此問,她回過神抹抹眼,悶聲答道:「我打算以男子身分,去大戶人家謀個護院,或者…到鏢局做個鏢師。」
穀競川沉吟片刻,語氣總算如常地提議道:「若妳不介意從頭來過,給我十天,十天之內,我打點妳去其他軍營,跟在這兒一樣,以男子的身分繼續從軍,如何?」
眼見她詫異地回望,他對自己此刻的冷靜也有些吃驚,仍接著把這事處理下去:「妳不用擔心,那營區的長官是我朋友,他軍紀嚴明,不會有恃強淩弱這種事,駐防地與燕門關有些不同,沒這麼險,比這兒稍微小些。我跟他說說,應該能調妳過去。」
「軍營在哪兒?」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祈縣跟蘭州交界。」
離燕門關好遠,都快接近東海了……她一咬牙,點頭輕聲道:「如此,初照多謝將軍。」
* * *
還不到十日,穀競川那位朋友的回音就到了,跟他預料中一樣,同意讓江初照調過去。
他壓著這封信將近三天,硬是拖了整整十日,才把裡頭附的任職信函交給江初照。他想多留她一會,隻多一刻也好,就算這十天她除了彙報軍務,從不跟他有任何額外接觸。
這十日江初照與雪霏陸續收拾行裝,又撥空獨自去了趟花塢,跟管事戚鳳娘辭行,安撫她會另找個妥貼的人,接著關心花塢的狀況。
她沒跟任何弟兄說自己要離開燕門關的事,怕極了朋友們對她一通關心打聽。那晚從赤雲峯下來,她悶在被子裡無聲哭了很久,隔天還因為眼睛紅腫,告病假沒去操兵。此後她不想、也不能再哭了。
是夜,江初照剛離開大帳,手裡攥著任職信函,趁還未熄燈,將賀友之從帳裡喚出來,麵帶微笑地拜讬他:「哥哥,想勞煩你件事。」
賀友之多日來總算看到他笑,心裡鬆一口氣,接著問他這幾日都躲哪去了,連晚飯也不跟大夥一道,找他還都是雪霏姑娘出來拒客,可把大夥擔心好幾天。
江初照遲疑一會,老實回答:「我明日要到其他軍營去了,因為一些私人的問題。可能會有好些日子沒法跟你們聯絡,等我在那兒適應了,一定給哥哥寫信。」
賀友之瞪大眼,這消息突然地令人措手不及,還想再問,又聽他道:「請哥哥彆問我原因,也…也彆讓紀重九去問將軍,儘量攔著他,大夥也少提起我,最好完全彆提……」
「江大人,你發生甚麼困難事麼?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賀友之蹙眉問他。
「沒困難,就是換個環境闖一闖。」江初照故作輕鬆道:「我一直很想到外頭看看,這次總算有機會……但確實有事想拜讬你,我離開以後,能否請你大概每間隔一到兩個月,上花塢問問那管事的戚鳳娘,關心一下花娘她們的狀況?就是彆讓人欺負她們。」
「…好,我一定記得。」賀友之出神地點點頭。
有他這句保證,江初照才真正鬆口氣,感激道:「多謝哥哥。」
次日天未亮,江初照把馬牽出來,趁著整個燕門關還在睡夢中,與雪霏最後收拾一番,輕手輕腳地離開這個她待了將近十年,曾經以為像牢籠、此刻卻是家的地方。
經過大帳時她又回頭瞧了一眼,抹抹臉蹲下來,抓起一把泥土裝進瓶子裡,小心地收進包袱。
江初照帶著雪霏一路東行,並不趕路,昨晚將軍跟她說,可以等她把雪霏安頓好再去報到,趙將軍會等她。她輕輕環著雪霏,從天色幽暗行至景色大亮,已離燕門關將近百裡遠。
「初照!」
她心裡一緊,以為自己聽錯了,調頭卻見熟悉身影策馬往她們馳來,當即和雪霏雙雙下馬。
看著穀競川在她眼前翻身下馬,她疑惑趨近,愈發覺得舍不得。
「差點忘了把這給妳。」
他麵露微笑,遞給她一小包物事,「我這次回去,暖暖帶了很厲害的朋友回來,那朋友還研製出中和鶴頂紅的丹藥。」當日回營時,他將方子交給軍醫就再沒想起這事,直到稍早拿到成品,這才急匆匆追出來。
江初照大吃一驚,「不是吧,鶴頂紅啊?」
穀競川彎起指節,敲了敲那包物事,淺淺笑道:「不隻如此,還有一味止血具奇效的外傷藥,我將這些藥跟方子都放裡頭,妳到了趙字營,記得將方子交與長官,讓軍醫照著幫大夥調些。往後若遇緊急情況,這可是多兩條命啊!」帶了伴手禮去,也算拜了碼頭,這丫頭日子會輕鬆些。
江初照怔怔看他,好半晌才輕聲應道:「…多謝將軍。」她說著卻一陣鼻酸,張惶低下頭。
他很想再抱抱她,再一次就好。
穀競川不管雪霏在一旁看著,張臂將她輕輕擁入懷,感覺她微微顫抖,他在她耳畔低語:「其實有好幾次我都以為,妳是喜歡我的。」
江初照喉頭一哽,緊緊閉上眼,深怕不小心淚水就滴在他胸口。
「但這幾日我仔細想來,每一次我親近妳,妳雖然沒有推拒,卻也不曾主動回應……」他為何如此粗心呢?就像此刻,她柔順地偎在他懷裡,卻終究沒有回摟他。
穀競川輕輕地道:「妳不是喜歡我,隻是不忍拒絕我。」
她雙手握拳,咬緊唇將眼淚生生逼回去,現在哭了,會前功儘棄。
「哥哥就哥哥吧。」他重振精神,鬆開她溫言提議:「往後我對妳,就跟對家裡那倆丫頭一樣。」
他微笑說出往日要離家時,總對小丫頭們說的話:「要有人欺負妳,告訴我,哥一定給妳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