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多暖意,日頭高照,裴玉真還在屋內溫習。
裴母盯著吃飯的桑桑,遲疑片刻,有些難為情。
桑桑自然察覺到了裴母的異樣,她抬起頭有些奇怪。
“婆母怎麼了,是有什麼事情嗎?”
裴母看了眼裴玉真屋子的方向。
“你和玉真究竟是怎麼了,是不是他欺負你了,你跟我說,我替你教訓他。”
桑桑臉上的笑意微僵,低頭掩蓋住不自然,轉而給裴母夾了一筷子菜,轉移著話題。
“婆母這是哪的話,小叔日日苦讀上進,哪有空管這些家長裡短,您想岔了,都是一家人哪有什麼欺負不欺負的。”
裴母見她這般模樣,將信將疑,最終在桑桑再三保證下,這才信了幾分。
想著等會有事,桑桑沒吃兩口就回房拿東西去了。
剛打開門,旁邊的屋子就傳來開門的聲音。
她下意識倉促進門,轉身又將門關上,瘦削的背抵著門,難掩心跳如鼓。
門急促的合攏,發出“哐當——”一聲。
裴玉真出去的步子一頓,外麵隻有清風拂過樹梢的聲響,再無其他。
安靜得讓人心緒都不由得沉了下去。
少頃,聽到外邊沒有聲音傳來,桑桑才悄悄打開一條門縫,探出腦袋左看右看。
外頭空蕩蕩,沒有裴玉真的身影。
她心下鬆了一口氣,鼓了鼓腮幫子,心緒有些複雜,那日一時委屈上頭,沒忍下去。
這幾日頂著裴玉真的冷臉子,桑桑也怵得慌,她有些懊悔的抵著門框,輕輕撞了撞腦袋。
她怎麼就忘了,裴玉真這家夥可不是好惹的。
桑桑身子在屋內,兩條手臂握著門框,腦袋露在外麵。
此刻垂著腦袋,喪眉耷臉的模樣像朵蔫了的花。
“怎麼,你想把你那顆榆木似的腦袋夾得更加蠢笨好以此警惕世人不成?”
腦袋頂上突然傳來郎君的聲音,一如往常般帶著譏諷。
桑桑順著雲紋黑靴看上去,青年郎君的容貌在眼前倏地放大。
“小,小叔?!”
她嚇得想把腦袋抽回去,但手下意識用力,把她的脖子夾住了。
頂著裴玉真的視線,她緊張得要命,手腳都不自覺的軟了,桑桑欲哭無淚的抿緊唇。
看著她這副著急忙慌的模樣,能把自己的腦袋夾住。
裴玉真頓時被氣笑了,先前縈繞在心頭的煩悶散了幾分。
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推門,將人解救出來。
桑桑站在屋內,與裴玉真隔著一道門檻,她鬢發散亂,臉色通紅,低著頭,緊張得捏著手。
“多謝小叔。”
桑桑磕磕絆絆的道謝,感覺喉嚨乾澀得不像話。
裴玉真低頭瞧她跟個鵪鶉似的動作,“嗯”了一聲。
氣氛一瞬間安靜下來,桑桑呼出一口氣,做足了心裡準備才抬頭。
“小叔,那日...”
“那日是我不好。”
裴玉真率先出聲,背在身後的手微微握緊。
桑桑眼睛睜大,有些沒反應過來裴玉真跟她道歉。
“啊?沒有沒有,是我的問題。”
桑桑連忙搖頭,腦袋都快揺成潑浪鼓。
看著她慌亂的模樣,裴玉真彆過眼神,喉結微滾,聲音微啞。
“那日確實是我沒了解情況便嗬斥了你,既是我的錯,我也絕不會推諉。”
後來李不言曾找到過他,他才從李不言的嘴中知道周觀棋與桑桑接近的目的。
他以為桑桑想要攀龍附鳳,與那些朝秦暮楚的女人沒有不同,心中生了惱意便沒頭沒腦的嗬斥了她一通。
裴玉真心驚於自己的怒氣衝衝,他何時成了這般沉不住氣的模樣。
桑桑從來隻見過裴玉真冷漠刺人的模樣,哪裡見過他如此認真道歉的樣子,被嚇得後退一步。
裴玉真抽回思緒低頭,就看到桑桑以一副你中邪了嗎的奇怪眼神盯著他。
“嫂嫂可還是委屈,對我可還是責怪,以至於不願原宥玉真?”
裴玉真彎腰俯身,與她平視。
那雙從來覆滿審視算計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裡麵是她看不懂的思緒。
他嗓音微沉,如珠玉落雪,配上他俊美的皮囊,讓人心神一震。
桑桑被他這般樣子打了個措手不及,尤其是裴玉真那一句嫂嫂二字,她之前從未聽他私下稱呼過。
如今,是不是代表他承認了她的身份。
桑桑不敢多想,眼神飄忽的看向彆處,半晌才找回聲音。
“小叔這是哪裡的話。”
裴玉真微微挑眉,低沉的聲音有些可憐,“那嫂嫂日後可不再避著我了?”
桑桑被他這副樣子,惹得心下一軟,又不敢回頭看他,隻能忙不迭的點著腦袋。
她沒看到,裴玉真眼底露出的諷色,以及輕慢。
全然沉浸於裴玉真接受了她是一家人的思緒拉扯中。
這日之後,裴家的氣氛逐漸恢複往昔,臨近春闈,裴玉真回了學堂,桑桑特意給他將東西都收拾好。
看著兩人和睦的樣子,裴母才放下心來。
桑桑最終還是找到了周觀棋,她隻沉默著將一紙書信遞給他。
彼時桑桑第一次見他笑了,好似終於黑暗中窺見一縷光明。
可很快消失了,緊接著無儘的憤怒,悲痛爬上了他的臉。
桑桑握緊雙手,沙啞著嗓子一字一句緩緩道出當年的事情。
“我不知阿月姐姐是何時到的春盛樓,我來的第一天就瞧見了她,她是為了救我才遭此橫禍,實是我對不住,阿月姐姐走後我才知道她留了一封信,她早就決定一命換一命,讓我逃出去。”
“信中她說想家人,又不願家人找到她,怕自己玷汙家族名聲。”
桑桑說到最後早已經淚流滿麵,眼眶通紅,那段痛苦的記憶一直如附骨之蛆跟著她。
桑桑咬緊唇,淚水崩潰成線,劃過冰冷的臉頰。
“怪我,怪我來遲了。”
周觀棋死死捏緊紙,額頭青勁暴起,他痛苦的閉上眼,很快恨意爬上眼底。
抬起眼看向桑桑時又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深吸一口氣隱忍道:“無論如何,多謝桑娘子告知,在下感激不儘,他日若是有需要,娘子也可來汴京尋周家。”
周觀棋抬手將一枚玉佩塞到桑桑手中,看他執意如此,桑桑也隻能收下。
“在下還有些事情,就不留桑娘子了。”
他是知道她阿姐的,若她不願的事情,即便是斷骨折手也絕對不會改變。
她願一命換一命的救下桑桑,便證明她對桑桑的看重。
桑桑點點頭,走了兩步,忽而回過頭,躊躇片刻道:“阿月姐姐的屍首我安置在了村中的後山,公子若去,姐姐定會開心的。”
說罷,桑桑回過頭,擦去眼角的淚離開。
周觀棋摩挲著手中的信紙,眼中血絲蜿蜒盤旋於眼底,信中所言,字字句句足以窺見阿姐當時絕望的心境。
“你這是做什麼,三娘你做什麼!”
廊下傳來吳掌櫃的叫喊,他一臉狼狽的被三娘拎著到了周觀棋麵前。
三娘一腳踹在吳掌櫃的腿窩,吳掌櫃哀嚎一聲當即跪在地上,三娘死死掰著他的手指頭質問。
“說,當年大小姐一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從實說來!”
吳掌櫃心下一驚,額頭冒出冷汗,仍扯出一抹笑意,看向周觀棋,“公子,公子我是冤枉的啊,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曉得這位公子,清風霽月,即便是對待路邊乞丐看著冷淡,心卻軟,不止一次接濟那些個窮乞丐。
吳掌櫃看到周觀棋就像是看著最後的生路。
周觀棋微微俯身,看向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死人。
“既然不願說,那就拉下去,一天剁一根手指,我看他可以憋到什麼時候,手指剁完了,還有腳。”
吳掌櫃震驚抬頭,恐慌襲擊心頭,他瞳孔驟縮,“不不不!公子!”
很快,玉溪鎮上的繡坊換了一個掌櫃,但商賈之間,換下人是常事,是以沒多少人注意。
桑桑親自看著阿月姐姐的棺槨被周觀棋運回汴京,每日就在繡坊做工,日子也算充實。
“桑桑,外麵有個小娘子說是你朋友,找你。”
一同做工的烏娘子走了進來,同她說著。
桑桑放下手中的針線,瞧著也做得差不多了,“誒”了一聲,同掌櫃的說了一聲就出去了。
繡坊外,鄭娣走來走去,內心慌得不成樣子。
但很快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桑桑那個小蠢貨,肯定不會拒絕她的。
如此想著,鄭娣心中壓著的大石頭才輕了幾分。
她一抬眼,看著出來的桑桑,整理好臉上的神情,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樣湊上去,抓住桑桑的手。
“桑桑,你救救我吧!”
鄭娣蒼白著一張臉,滿臉的無助。
桑桑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她眉頭微皺,“怎麼了這是?”
鄭娣哭哭啼啼的,半天才將話說完。
原是鄭金寶上學堂的事情,鄭母給他送進鎮上最好的書塾。
誰知鄭金寶整日裡招貓逗狗無所事事,專門跟在那些品行惡劣的紈絝子弟身後狐假虎威。
本來如此也就算了,誰知道鄭金寶和人起爭執,將人打的頭破血流,而那些紈絝子弟沒有一個出頭。
才知道那人是府衙的小兒子明玦,金尊玉貴養大的,府衙家中人放話,要麼鄭金寶坐牢子,要麼就賠付三萬兩銀子。
三萬兩銀子對鄭家簡直就是天文數字,鄭母一聽直接暈了醒醒了暈,最後偷摸著決定將鄭娣賣給一個地主做小妾。
鄭娣這才偷跑出來找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