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北國”二字,道慧眸光微動。
三十年了,她似乎都快忘記當初是怎麼來到這裡。
“難為太子殿下紆尊降貴,隻是貧尼已在此住習慣,不必多此一舉。”話畢,她起身從隱秘的暗門中取出一個紅色瓷瓶遞了過去,“當初答應陛下之事貧尼從未忘記,這是續命丹藥,貧尼始終等著這一天到來。”
桓瑾眼瞳微深,漆黑如墨,“你知道我是誰?”
道慧淺笑:“殿下像極皇後娘娘,可惜皇後娘娘紅顏薄命,殿下的命格要比她貴重得多。”頓了頓,她看了眼桓瑾的麵容,心下微驚,“殿下或許事事順遂,隻是……”
“隻是什麼?”
“情之一字多坎坷,恐不能順心如意。”
道慧有幾分本事,昔年曾受桓瑾生父大恩,不僅算出他能登基稱帝更算出他的壽數。成為帝王者誰不想活得更長久些?因此他便想出續命這一法子。
可惜續命之事談何容易?道慧倒是從古書上得知還有續命丹一事,可惜不少藥材極為難找,甚至大多在南國,因此她才跋涉千裡從北國來到南國落發為尼,明麵上是庵主,實則搜尋製作丹藥的藥材。
最後那味藥太過難尋,還是與一位貴人做過交易才得到,曆經三十年總算有所得,她能還的都已還清。
道慧從不說謊,桓瑾早就從父皇口中得知她的能耐,不過聽此一言他並未放在心上。
“有勞大師掛心,大師可有彆的話需要帶給父皇?”
道慧搖首:“前緣既儘,恩情已還,也是時候去見佛陀。”
她似乎話中有話,桓瑾正欲再問一二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喧嘩,溫酒趕忙衝進來稟告:“殿下,門外多了許多殺手!”
桓瑾目光一凜,殺手?這一次的殺手是衝他來的還是……
轉瞬,他立即想到還在庵堂求簽文的蘭若儀,破天荒第一次慌了神。
“走。”
東西到手,他沒有深思道慧剛剛說的那一番話片刻不停朝著庵堂趕去,此時的庵堂混亂一片,倒下的女尼血流成河早就沒了生命跡象,他陰沉著臉踏過一具具屍體。
女尼沒有活口,卻也沒看到蘭若儀和鶯娘二人,想來兩人應當是逃了,卻不知逃去何處。
暗衛早就和殺手混戰一團,殺手身手矯健下手狠辣,而他那些暗衛也不是吃素的。
環顧一周還是沒能找到蘭若儀的蹤影,沉思片刻他走進佛堂,神佛高高在上悲天憫人,卻又無情淡漠得可怕。
“七娘。”他輕聲開口。
像是打破某種結界,幡巾微動,鶯娘戰戰兢兢從後走出心跳如擂鼓,被她藏在身後的正是蘭若儀。
早在剛才殺手衝進來的那一刻鶯娘果斷帶走蘭若儀藏身於此,若是在庵堂外恐怕早就魂歸西天。她們緊緊捂住口鼻不敢開口說話就連呼吸都刻意放輕,好在最後總算逃過一劫。
扶住蘭若儀的時候桓瑾隻覺整顆心都在飄蕩,見她如今平安無事那顆心才悄然落地,即便如此還是不放心,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有受傷嗎?”
蘭若儀搖首,“世子,我沒事,你呢?”
她也關心著他,隻是聽著她張口閉口都是“世子”二字,心底的鬱氣像是凝結著一層寒冰,脫口而出:“不要叫我世子。”
蘭若儀錯愕,他這是怎麼了?
桓瑾這才意識到自己情緒不穩,竟難得失控,“瑾初,我的字。”
他已經不想再聽見任何和蕭琮有關的信息,隻想從她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可偏偏他又不能告知真名,否則定然會被蘭若儀察覺。
“瑾初……”她輕聲開口換了稱呼,無法看見桓瑾此刻的眼瞳深沉如海。
鶯娘早就嚇得耷拉著腦袋壓根兒不敢抬頭,溫酒直接一把拉著她往外走:“彆這麼沒眼力見,沒看見世子想獨處麼?”
鶯娘懼怕桓瑾,也怕溫酒,她可忘不掉被他喂下的那顆毒藥。隔著衣料觸碰到的地方像是被毒蛇盤踞,一離開庵堂她就立刻縮到角落裡。
看著她那副避如蛇蠍的模樣溫酒嘴角扯開一抹嘲諷的笑容:“這麼想躲我?不想要解藥?”
鶯娘顫顫抬頭,和他的目光交彙,又立即低下頭來:“鶯娘賤命一條,不敢勞煩大人。”
溫酒打量著她像是看著一件嶄新的試驗品,意味深長:“你的命掌控在我手裡,若是女郎不需要你了,你就來當我的藥人吧!”
上一個藥人正是那個山匪已經被他折騰死了,現在手中缺人,這個小娘子倒是不錯,不過可惜啊可惜,還不能輕易動她。
溫酒無奈輕歎分外惋惜,隻能盼著某日蘭若儀換個婢女,這樣他就能把鶯娘要過來。
……
裙裾沾上一抹血跡,血色乾涸,顯然是剛才奔逃的時候沾染上的。
接連幾日就撞上兩次暗殺,蘭若儀不得不多想。
“世……”剛一開口就想到世子說過的話,隻能換了個稱呼,“瑾初,這群人和殺我的山匪是同一個主使者嗎?”
桓瑾想著這群人的身手確實和上次的山匪沒有太大差彆,不過這次人數眾多,即便他的暗衛身經百戰也花費不少功夫才將他們降服,隻可惜這群人訓練有素一心求死,幾乎在落敗的同時紛紛服毒自儘,更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還在調查中,你彆擔心這些,一切有我。”他虛虛攏著她的發,柔聲安撫。
蘭若儀隻覺內疚萬分:“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遇到這些事。”
可恨的是她到現在也沒有任何的線索,若是能夠有新的線索就好了。
桓瑾揉著她的軟發,嗓音喑啞溫和:“不要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難道沒有這種事就不會有人要殺我?說起來你我夫妻同病相憐不是麼?”
他打趣說著排解蘭若儀心底的愧疚,蘭若儀想到蕭郃要殺蕭琮之事覺得他說得不無道理,可不是同病相憐?
“我已不知能相信誰,七娘,恐怕隻有你不會騙你。”桓瑾低聲輕歎,目光落在她身上,嗓音失落麵上卻揚著笑,分明是在欺負她看不見才會說出這樣虛偽的話。
蘭若儀信以為真,以為他被蕭郃刺殺的事情打擊過大,連聲勸說:“就算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都能刀劍相向,更何況二公子和你並非一母所生。等到了鎮南王府將此事稟告於鎮南王,鎮南王定會秉公處置。”
“可若是父王從中偏袒又當如何?”桓瑾微眯著眼,語氣落寞又可憐,“父王向來偏寵蕭郃的生母,已經多月不曾踏足母妃院落。”
蘭若儀乍聽隻覺古怪,她分明記得宋氏曾說過鎮南王於女色並不上心,即便有些偏愛但也看重王妃,還是說家家戶戶皆有陰私,而這些是外人所不知曉的?
“瑾初,還有我……”
她想著安慰對方,偏偏最後說出口的隻有這一句話,而這短短一句話對於桓瑾而言早已知足。
“簽文求了嗎?”他沒有繼續方才的話題轉而說起彆的事。
蘭若儀這才想起自己求到的簽文還未來得及解簽那群殺手就到了,好在她一直緊張捏著簽文,簽文這才沒有丟掉。
“還在這裡,不過我還不知道上麵寫著什麼也沒人幫我解簽。”
簽文早就被手心沾濕,皺皺巴巴,桓瑾將其攤開等看清簽文內容後眸底劃過一抹冷冽的寒光。
沒有聽見桓瑾的聲音蘭若儀不解:“瑾初,簽文上都寫了什麼?”
莫非是什麼不好的事情才沒說出口?
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時候,隻聽桓瑾輕聲一笑:“不,簽文的內容說得很好,之後的路途都會平安無事。”
聽完他的話蘭若儀放下心來,至於桓瑾則冷漠地看著簽文那行“假作真時真亦假”的字,頃刻間將其化作齏粉。
“七娘,我們該走了。”
桓瑾牽過她的衣袖步入院落,所有比丘尼的屍首都已收殮,道慧大師敲打著木魚端坐在院落中央望著這群屍體麵色無悲無喜。
“大師,可願和我們一同離開?”桓瑾再次相邀。
道慧搖首,她太清楚自己就算離開也不會有什麼好的下場。
“他不會讓我活。”
這個“他”指的是誰桓瑾心知肚明,實則這一趟來找道慧他的父皇還秘密下過一道指令,拿到續命丹後殺死道慧。
道慧知道的太多,能力也太強,續命丹完成他們二人就沒有任何羈絆和恩情可言,作為帝王這是最好的選擇。
道慧念完往生咒,回首看向桓瑾,然而下一刻就被桓瑾身邊的女子所吸引,聲音不受控拉高:“居然是你——”
她是看著蘭若儀說的,蘭若儀雙目看不見並不知這件事,倒是桓瑾的目光驟然變冷暗含警告。
道慧又是搖頭又是輕歎,感歎著“緣”之一字又感歎著物是人非。
多年前她見過蘭若儀,她本是早夭之相卻僥幸活到現在,也不知今後……
罷罷罷,左右凡塵之事都與她無關,她活到現在也已夠了,要尋佛陀而去。
她闔上雙眸,胸口浸染的血跡漸漸溢出,最後再也沒了生息。
溫酒上前探出手測著脈搏,手一僵麵色凝重。
“世子,道慧大師圓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