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暖陽破開冰雪,涳濛光線交織,迷離夢幻。

這一覺蘭若儀睡得並不好,夢境之中先是遽然亮起的大火,還有耳畔徘徊不去的噠噠馬蹄落在雪地的沉悶聲響,心臟窒息到疼痛難捱。

直到——

那道芝蘭玉樹的身影孑然而立於盛大雪幕,永夜月色清冷,即便血痕遮住瞳孔的視線看不清楚他的模樣,溫和的聲音依舊能拂去所有惶恐不安。

從噩夢中掙脫,夢魘卻未曾消散,雙眸前敷著一方上好綢布,還未等她抬手掀開,另一雙陌生的手攥住她手腕,製止了她的動作。

“彆碰。”

是和昨夜一模一樣的聲音。

見她停下,公子將手收回,一觸而逝的溫熱似乎還停留在指尖,手負在其後,緩緩摩挲,回味著。眼瞳幽深如井,像獵人般鎖住眼前的獵物凝視良久,唇角的笑意始終未曾落下,就這般肆無忌憚放縱自己的欲念。

黑暗依舊,腦後殘留隱約鈍疼,蘭若儀心頭一顫,多了一重可怕的猜想:“我、我失明了?”

否則眼前為何要覆白綢,又為何看不見所有?

“彆擔心,隻是腦後淤血還未散去,過陣子就能恢複。”桓瑾命人將湯藥取來,親手喂她。

鼻尖縈繞的苦澀藥汁濃鬱,儘管蘭若儀最排斥喝這些,可現在這種情況想要早點恢複還是需要按時吃藥。

她苦著臉將其喝完,從喉嚨到肚子都是苦到不行的藥汁。

倏然,唇邊多了一樣東西,以及他溫和的嗓音響起:“七娘,這是蜜餞,吃了就不苦。”

他的聲音太過溫柔,像昨日那場雪夜一般,柔軟的帕子將血痕擦去,安撫著自己。

出於對他的信任,蘭若儀微張唇,吞下蜜餞的同時舌尖不小心劃過他如玉指尖,她看不見不知道這一小小插曲,而是享受著蜜餞的甜味衝淡嘴裡的苦澀。

“多謝世子,不知嬤嬤她……”

她一心想著宋氏的安危,就連方才桓瑾喊自己一聲“七娘”都不曾留意。

桓瑾微微笑開,似乎此時那張嫣紅的唇還在指尖停留,若是等她雙眼恢複擁她在懷,也不知那雙如水眼眸該如何叫人悸動。

他眼底所有的覬覦之心蘭若儀看不見,依舊以為他是那位鎮守南國疆土的未婚夫婿,隻可惜她和鎮南王世子無緣無份,否則怎會連一麵都未見,就陰陽相隔?

“七娘放心,宋氏還在隔壁的房間,我已命人照顧,過兩日你們便能相見。”桓瑾幫她掖好被角,話鋒一轉,“昨日的山匪正好還剩一個活口,可要我幫忙問話?”

在得知宋氏安然無恙的時候蘭若儀的心悄然放下一大半,等提到山匪之時她立即醒覺,她猶記得那些人根本就是衝她而來,想要取走她的命。

一想到這裡,臉色倏地慘白如紙,她緊緊攥住被角,聲音顫抖:“那個人我現在能去看他嗎?”

桓瑾沒有錯過她的表情變化,不動聲色回答:“你的傷勢還沒好全,等休息好再去。”

蘭若儀養於深閨,身子嬌弱,昨夜那場奔逃確實令她疲倦不堪。

她點點頭聽從桓瑾的話沒有半分懷疑,等她沉沉睡去桓瑾這才起身離開,門外是等候許久的溫酒。

“那個山匪已用毒藥撬開他嘴裡的話,世子現在可要過去?”

溫酒並不滿意那個山匪,雖然桓瑾同意他將其作為藥人試藥,可才試到第三種毒藥就痛到在地上打滾求饒,顯然這個藥人的耐藥性不強,讓他歡喜的心情失去大半。

“先彆弄死,他還有用,暫留幾日性命,之後他就是你的。”

桓瑾去了一趟關押山匪的房間,屋中空氣汙濁,雖然侍從收拾好地上的穢物和鮮血,可殘留的氣息依然能讓人窺見先前此人是受過多大的痛苦。

山匪雙手被麻繩捆綁嚴實,氣息奄奄,身上雖然沒有半分傷痕,可那些毒藥豈是好忍的?聽見腳步聲響起山匪驚得膽顫心驚,連連跪地磕頭求饒,就連腦袋磕破了皮滲出血來也不敢喘一口大氣。

“貴人饒命,貴人饒命,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諸位!該說的小人都已招了,主使者小人並不知情,隻知應當是南國臨安都城裡的貴人。”

溫酒方才上報的那些口訊紙中也記了這些,桓瑾一目十行看完,他來的目的並不隻有詢問這件事。

“她腦後的傷是誰弄的?”聲音溫和清冷,似乎聽不出任何喜怒。

山匪心尖一顫,晃神片刻方反應過來,他說的莫不是那位女郎?

一想到麵前之人的可怖手段,他連連擺手將事情撇的一乾二淨:“我並未碰那位女郎,是頭兒自己碰的!上頭貴人分明交代過不許碰,可是頭兒看中那位貴女的美色就有了些想法。不過最後沒能得逞,貴女性子烈,反倒被捅了一刀……”

桓瑾看過那人的屍體,不僅胸口處有用簪子刺過的痕跡,還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隻可惜蘭若儀捅的位置不對,再偏上些許才能一刀斃命。

一想到此處心頭若有所思,看著嬌弱無骨的女郎動起手來半分不留情,深養閨閣中最後能動手反殺,由此可見,她似乎並沒有自己想象的脆弱。

久久未等到答案,山匪衣襟儘濕,他早就知自己無法活命,隻想給個痛快,而不是這樣苦苦折磨。能夠做主的隻有眼前之人,他咽下心底苦澀,暗恨自己不該為了那筆錢做這樁買賣。

“貴人,該說的小人都已說了,您看……”

房中光線昏沉漆黑,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山匪膽顫心驚,數次想咬舌自儘卻無法做到。

遽然,微亮鋒芒劃過眼前,下一刻雙手痛楚難忍,鮮血淋漓灑落一地。

斷掌落在逼仄角落,同黑暗融為一體,身著白衣錦袍的翩翩公子目光冷淡望著這一幕。

他想,可惜了這身新衣。

……

“世子,你是說那山匪死了?”

蘭若儀身子已經恢複些許能下地走動,隻是因為短暫失明的緣故隻能勉強扶著白牆,生怕撞到尖銳物品。

自然,桓瑾早已命人將屋中物件收拾好,留出一大片空地,免得她磕磕碰碰。眼下他們已經離開麓山來到一處村落暫住,雖說蕭琮已墜落山崖生死不明,但一天沒有看到屍體他不會放心。

“是我沒讓人看好,今晨咬舌自儘,不過他也吐露了一些事。”那個山匪自然沒有死成,而是直接交給溫酒,至於今後是死是活他並不放在心上,“先前你在臨安城中,可得罪過什麼人?”

早在山匪直言要取她性命的時候她就明白背後定有主使者,她猜測過無數人,卻還是沒有絲毫頭緒。

“抱歉,恐怕需要給我一些時間想想。”

這件事關乎到她的生死,即便有世子蕭琮的保護,但敵在暗,一日不弄清楚最後的主使者,就像是一柄尖刀懸在頭頂隨時落下,時時刻刻不得安眠。

“無妨,若是需要我幫忙儘管開口。”桓瑾溫聲說著,眸光微動,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光,“不是說蕭郃一路護送你,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怎麼不見蹤影?”

若不是他開口,蘭若儀恐怕真要將蕭郃此人忘掉,一想到他在驛館中說過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心底不斷翻湧著令人作嘔的情緒。

她的表情變化太過明顯,桓瑾自然儘收眼底,抬手輕撫著她柔軟的發頂,聲音愈發溫柔,柔和如春風,吹散種種不安:“七娘,你我雖說是未婚夫妻,但這樁婚事也是板上釘釘。蕭郃雖說是我二弟,可畢竟不是一母同胞,你可明白?”

寥寥幾句關切之語打破蘭若儀心頭的糾結,她不由想到宋氏曾經說過的話,蕭琮為嫡,蕭郃為庶,再加上蕭琮才是世子,他們今後是夫妻,應當更相信他才是。

“這一路世子可曾遇襲?”蘭若儀索性將蕭郃的野心脫口直言,“他曾說‘大雪封山你會死在這裡’,他是不是派人暗殺過你?”

她的關切令桓瑾五味雜陳,他一麵歡喜著她的關心,一麵又憎惡她關心之人是那個未曾謀麵的蕭琮。

大掌順著發絲緩緩撫過,馨香滿懷,眼眸一點點變暗,他克製著心底竄動的想法,直勾勾凝著她,幽深如墨。

“嗯。”

聲音喑啞難以自持,忍了又忍。

蘭若儀乍聽之下以為他是被蕭郃的野心驚訝到,想著蕭郃恐怕還有聯合外敵之嫌,可惜手頭沒有證據,不能全部相告。

“世子,我離開之時驛館正好起火,不知二公子現下如何?隻是……他恐怕彆有居心,你定要小心謹慎,不要輕信他的話。”

這位世子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隻知打打殺殺鐵腕冷血,反倒溫柔體貼,否則怎會在遞過藥湯以後另外給了顆蜜餞?或許先前蕭郃所言不過是離間罷了,左右他那個人狗嘴裡也吐不出什麼真話。

一位是即將成婚的未婚夫婿,另一個是一路覬覦嫂子的浪蕩子,如此對比,她自然更相信蕭琮,也更擔心他。

遲遲未等到回答,蘭若儀生怕世子掉以輕心中了蕭郃的詭計,可偏偏看不見隻能伸手去探。

“世子……”

柔若無骨的玉手無意碰上一片溫熱,錯愕間正要將手收回,另一雙大掌適時落下,覆在其上。

骨節分明,虎口多了薄繭,那是他的。

“七娘——”

公子傾身,眼底似蓄了重風浪,漸變濃稠,溫溫柔柔的絮語像藤蔓鑽入她耳中,“我自然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