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心扉(1 / 1)

郎君可憐 今序月 6580 字 12個月前

白日一晃而過,轉眼間,眼前已是烏黑的夜,不同往日,連綿了多夜的雪,竟在今夜停了。

雪雖停了,可堆積滿地的雪化去仍需時間,入眼仍是白茫茫一片,紅牆黃瓦與白雪,三者色彩分明,卻又融為一體,甚是相得益彰。

約莫是被連日的風雪衝刷過的原因,今晚的夜格外的黑,月光也格外的亮,縹緲月色鋪灑到萬物上,一切都顯得如此美好。

溫庭瀾坐在簷下的台階上,小白正在未化開的雪地上玩耍,他好看的眼眸含著溫柔淺笑,似荷塘裡蕩開的一圈圈漣漪,正滿足的看著。

月夜下俊美無濤的男子含笑注視著小貓兒,本是一副美好如畫般的畫作,卻偏偏被他臉上的那道長痕毀了這份完美。

蕭浮白望著院中難得的片刻美好,忍不住在屋頂駐足,她看著他有殘缺的那邊臉,縱有殘缺卻仍遮不住他的風華。

有殘缺又如何,在她心中他仍是最完美的,不過是他成長道路上所留下的風霜罷了。

看夠溫庭瀾彆樣的一麵,蕭浮白足尖一點,翩然飄落,立在他眼前。

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溫庭瀾眼眸一亮,亮晶晶的眼眸含笑看著她,“蕭姑娘,你來了。”

蕭浮白挑眉,回以一笑,“沒晚吧!”

“蕭姑娘來,多晚都不算晚。”溫庭瀾眨眼笑道。

“是嗎?”蕭浮白又朝他走近幾分,彎下腰,“可我分明記得,有次我不過是晚了片刻,有人就讓我不來了,一定要告訴他一聲。”

蕭浮白逐漸向他靠近,戲謔道,“庭瀾你說是吧!”

在她的逼近下,溫庭瀾頭向後仰起,如玉的脖頸全暴露在她視線裡,他想到自己的確這樣說過,在她戲謔的目光下,臉突然就紅了,如天邊的殘陽,美好的動人心弦。

他隻顧著不好意思了,全然沒發現,蕭浮白以往喚他溫公子,在剛才卻叫了他庭瀾。

兩人姿勢一上一下,離的又近,呼吸間,氣息交融,蕭浮白以在上方的優勢,將溫庭瀾的一舉一動儘數捕捉在眼底。

她的目光落在他如玉的脖頸間,突然灼熱了幾分,眼底閃過一抹幽沉,“庭瀾”自發現自己對他的心意後,她想這樣喚他,已經想了許久了,如今終於叫出口了。

蕭浮白看著對她全然沒有抗拒的人兒,心中溫柔,他不抗拒她,這說明自己在他心中還是特彆的。

隻要自己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她就不會是單相思。

想到這,蕭浮白沉思,看來,幫他離宮的事要提上日程了。

她可不想與他的餘生都在這深宮中度過。

蕭浮白站直腰,居高臨下的看著仰坐在台階上的溫庭瀾,淡笑問道,“你想出宮嗎?”

雖然心中已有了主意,但還是要問問他的想法。

溫庭瀾一頓,剛才還布滿紅暈的臉瞬間低落下來,他落寞的垂下頭,青絲從耳後垂落,服順的落在他胸前,隻聽見他悶聲道,“女皇不願放我出宮,我想又能如何。”

蕭浮白安心了,她自然的坐到溫庭瀾身旁,側過身目光灼灼的看向他,說的堅定,“我會幫你的。”

溫庭瀾聽言,瞬間抬起頭,眼裡迸發出喜悅的光芒,然而沒過幾秒,他眼中的光芒便暗了下去,“皇宮守衛森嚴,進出盤查嚴格。”

他看著她的眼睛,真摯道,“蕭姑娘,我不想連累你。”

蕭浮白沉默一瞬,她何嘗不知道,正因此,在最初發現自己對他有意時,她才會逃避。

可偏偏情不由人。

她笑了笑道,“總會有辦法的。”

“你臉上的傷如何了?”她轉了個話題。

溫庭瀾一頓了頓,臉上神色莫名,“白天有宮中禦醫來看過,應該不會留疤。”

溫庭瀾心中諷刺,此前他受了那麼多次傷,宮中禦醫沒來過一次,而這次不過是傷了和哥哥那張相似的臉,禦醫便來了。

蕭浮白解身上包袱的手一頓,“如此也好。”她看了看包袱,“有宮中禦醫的藥,看來這些藥是用不上了。”

因為擔心他臉上的傷,白日裡她跑遍城裡的所有藥鋪,將可能對他有用的藥全買來了。

宮中的藥,自然比外麵的好,這樣一來,倒也不用擔心會留疤了。

溫庭瀾看著她包袱中的藥,沉思了片刻,他一言不發,突然拿出懷中的帕子朝臉上擦去。

蕭浮白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手,她不解道,“你作甚?”

溫庭瀾試圖抽回手,他動了動手腕,沒能抽動,遂任由她握著,“擦藥,我想用你帶來的藥。”

“你是不是傻?”蕭浮白生氣的剜了溫庭瀾一眼,然後將他手中的帕子抽走,這才放開他的手,“宮中的藥向來珍貴,你擦它作甚。”

溫庭瀾仍看著她,不發一言。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蕭浮白將包袱中的藥一股腦的塞給他,“你臉上的傷必須用宮中的藥,我帶來的藥便留著以後再用吧。”

“用不到,最好。”她又補了句。

溫庭瀾仍有些遲疑,這是她用心為自己尋來的藥,他不想浪費她的心意。

見他如此固執,蕭浮白歎息一聲道,“我還等著看你臉上沒有疤的樣子呢,所有快些好起來。”

溫庭瀾心中意動,他很在乎蕭浮白的看法,他怕自己被她嫌棄。

相比被她嫌棄,不能用她帶來的藥不過爾爾。

溫庭瀾沒有深究,自己為何如此在意蕭浮白的看法,或許在他看來,蕭浮白是他的朋友,於他很重要,但如此執著,是否超過了朋友的界限。

也許是他在深宮中孤獨了太久,以至於他沒發現自己對蕭浮白的過度依賴。

溫庭瀾將那一包袱藥抱在懷裡,眉眼微垂,“好,我留著以後用。”

“用不到,才好。”蕭浮白急忙出聲。

溫庭瀾抬眸含笑,眉眼彎彎,“好。”

但她們都彼此心知肚明,不太可能。

“對了。”蕭浮白微微偏過頭,“還不知道你為何在這宮裡呢?”

“能告訴我嗎?若不能也沒事。”

以前沒問,是覺得萍水相逢的人,終有一日也會離開,知道太多也無濟於事,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想了解他。

認識多日,隻知道他叫溫庭瀾,知道他會經常受罰,除此之外再一無所知,她想再多了解他一點。

溫庭瀾微怔,仔細回想一番,他的確未同她說過,自己為何會在這裡。

他苦笑,“沒什麼不能說的,宮外大概早就傳遍了。”

遠處玩耍的小白,似乎也玩累了,它晃動著尾巴,朝溫庭瀾跑過來,一下跳進他懷裡,在他懷中尋了個舒服位置,眨巴著圓圓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她們。

蕭浮白的目光也落在小白身上,“這貓兒似乎胖了許多。”

她還是無法對著貓兒,叫出自己曾經的小名。

她看著溫庭瀾無力歎息一聲,不過短短幾日,貓兒都胖了,隻有他越發清瘦了。

本就寬大的衣袍,穿在他身上,空蕩蕩的,不合身極了,心中又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自認識他起,對他的心疼似乎就沒停下來過。

三天兩頭就受傷,這人怎麼胖的起來,想帶他離開的心情越發迫切了。

溫庭瀾手摸著小白的一身毛,笑了笑,“是胖了不少。”

剛見到小貓時,小貓骨瘦如柴,隻剩一張薄薄的皮掛在身上,瘦弱極了,現在情況好了不少,看上去身上已經有肉。

溫庭瀾抱起小白,遞給她,“要不要抱抱?”

小白“喵喵”叫著抗議著,被溫庭瀾無視。

蕭浮白也有些想玄清山上的那隻肥貓了,便沒有拒絕,“好。”

重新落入舒適的懷抱,小白的喵喵聲才止住。

溫庭瀾含笑看著她和小白,突兀道,“我有一個哥哥,我們是雙生子,長得一模一樣。”

蕭浮白聞言,停住撫摸小貓的手,認真的傾聽他的過往。

溫庭瀾苦笑一瞬,繼續說道,“雖是雙生子,雖長得一模一樣,人生卻是截然不同。”

“哥哥自小身體不好,父母時常關注,且受儘周圍人的喜愛。”

“而我就不同了。”

溫庭瀾落寞的垂著頭,縱然已經對雙親失望至極,可回憶起往事,他還是會因為爹娘的偏心而感到難過,仿佛他的出生就是一種錯。

他沒有細說自己過的如何,但蕭浮白還是從他的寥寥數語和落寞的神情間,窺見了他苦難的過往。

同為雙生子,當雙親的目光都停留在其中一人上時,另一人的結局很好猜。

無非是承受著無儘的冷淡與漠視。

蕭浮白張了張嘴,想安慰他,張開嘴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她本是孤兒,師父說她是在一個大雪天撿到她的。

是師父將她帶回玄清山,才讓她不至於冷死在那個冬天。

她雖沒有父母,但師父待她極好,授她名字,傳她武功,還有一群師姐師妹,在玄清山她過的很快樂。

師父說她是在雪地裡撿到的,會有誰家把孩子放雪地裡,她知道自己是被拋棄的。

因心裡明白,所以對父母自然沒有期望,若不是他今日提起,她都快忘了這回事了。

但他是不同的,父母就在身側,卻因哥哥而忽略了他,蕭浮白沒經曆過,無法感同身受,但有一點她很肯定,溫庭瀾一定很難過。

她說不出動人的話語,隻能默默的把小貓,重新放回他懷間。

他很喜歡這隻小貓,抱著貓兒,希望能讓他心裡好受一些。

想了想,她還是乾巴巴道,“她們不珍惜,自然會有人珍惜。”

溫庭瀾摸著小白柔軟的毛,難受的心的確沒那麼難受了,聽見她的安慰,他也隻是笑笑,他自己的情況他很清楚,身處泥潭,會有誰來珍惜他,不過是安慰他罷了。

“嗯。”

“我相信蕭姑娘。”

蕭浮白自然是看出了他眼裡的自我否定,她很想告訴他,她會珍惜。

可惜時機不對。

“我哥哥與當今的女皇,曾是青梅竹馬且有婚約。”溫庭瀾平靜的繼續道。

蕭浮白發現了問題,她皺眉不解,“既是與你哥哥有關,為何是你在宮中?”

溫庭瀾諷刺一笑,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答案,是啊,與女皇青梅竹馬且有婚約的人是哥哥,為何要讓他進宮。

女皇還是太女時,曾經常來府上找哥哥,他隻遠遠見過幾次,連多說一句話也未曾有過,為何一覺醒來,他就入了宮呢?

青梅竹馬的情誼,到頭來,卻還要他一個不相關的人卻替她們維護,當真可笑。

“我哥哥身體不好,外出求醫去了。”溫庭瀾苦澀一笑,“大概是怕女皇忘了哥哥,便想讓我代替哥哥吧。”

蕭浮白聽完,忍不住蹙眉,明明喜歡的是另外一人,為何卻又要另一人做替身?

這喜歡的到底是人,還是他們一模一樣的容貌。

“我進宮後,女皇讓我侍寢,我不願,便這樣了,後來便遇到了你。”

蕭浮白側眸,心疼的看著他,他的寥寥數語裡從沒提過自己吃的苦,可她曾看到他受罰的場景,也曾看到過他滿身是傷孤苦無依的樣子。

更何況,他所住的地方如此淒涼,無一不在訴說著他的不易。

而在他隻言片語的描繪間,所經曆的風霜不易,卻是隻字未提。

心中酸澀,她為他所經曆的一切而感到心疼,也許在他不曾描繪的言語間,他已隱去了讓人更為心酸的片段。

蕭浮白目光堅定的看向他,“我會幫你出去的。”

這話是承諾,也是誓言。

“出不去的。”溫庭瀾苦澀的搖頭,唇角的笑意就像那脆弱的雪花,隻是偽裝,一碰就碎。

溫庭瀾麻木道,“女皇說哥哥要回來了。”

蕭浮白聽言,眼中閃過希望,“那是不是意味著,你哥哥回來,你就能離開了。”

“當時我也是這樣想的。”

“我求女皇放我出宮,可女皇說,進了宮的人,再想離開隻有死。”

蕭浮白愣住。

溫庭瀾想起了當時的無力與憤怒,冷笑一聲,又道,“我以為是因為我和哥哥一樣的容貌,女皇才不願意放我出宮,所以我把它毀了,可女皇還是不願意。”

“我想我的餘生都要在這無儘的深宮中度過了。”他說的悲愴而又哽咽。

蕭浮白似乎感同身受了,金碧輝煌的皇宮於一些人而言,不過是大一點好看一點的牢籠罷了。

蕭浮白驚愕住,她看著他受傷的側臉,萬萬沒想到,他臉上的傷時這樣來的。

她以為是那人所毀,卻沒想到,是他親手毀去的,當時他一定很絕望吧。

蕭浮白突生了想抱一抱他的心思,若是以往,她一定會克製住,因為還不是時候,這事應該等到他對她也有意了時再做。

可聽完他的經曆,她無法再忍受到那時,他過得太苦了,她想給他一點安慰。

心裡怎麼想的,蕭浮白便怎麼做,她朝他挪近了幾分,然後手一伸,便把他攬進自己懷裡。

麵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溫庭瀾渾身一僵,仿佛被定住了般,一動也不敢動。

蕭浮白突然憶起了初見他的那日,雖然在受罰,可院中的郎君,卻站的筆直,如迎雪而立的青鬆,永不會彎下自己的身軀。

可在沒人的時候,他還是跌坐在了地上。

蕭浮白聲音輕柔,“我想你需要的。”

需要一個暫時的依靠,需要一個可以放泄心情的地方。

“我會當做沒看見的。”

此話一出,溫庭瀾徹底放下心防,他破罐子破摔,想著,她早就看見過自己狼狽的一麵,再多看一次,也無妨。

溫庭瀾放鬆下來,手環在她腰間,額頭抵在她胸前,慢慢的,蕭浮白衣服前一片濕濡。

他的確需要一個可以暫時哭泣的地方,他自進宮來,承受了很多,他會委屈會心難過。

以前,他都是躲在夜間偷偷哭的,但現在依靠在她懷間,回想著所經曆的一切,他心中的委屈似乎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眼淚好似決堤的河流,怎麼也止不住,他隻是想默默的哭一會,沒想到卻發展成此。

蕭浮白本是打算不出聲的,讓他儘情的發泄心中的委屈,但他哭了太久,隔著那一層衣服,她底下的肌膚似乎觸碰到了他苦澀的淚水,衣服下被淚水浸濕的地方,竟也變得滾燙起來。

她抬起一隻手,摸了摸他發頂,他的頭發很軟,一摸便讓她有些愛不釋手,她沒忍住又摸了一把,這才開口安慰他,“再哭下去,臉上的藥膏就白塗了,你長的這般好看,何必為了不相乾的人,而毀壞自己的臉。”

溫庭瀾聽了,抬起幾分頭,眼睛因為哭過,而有些紅腫,細長而上翹的眼睛,即使紅了一圈,依然是好看的。

烏黑的眼珠,被淚水衝洗過,變得格外的烏黑明亮,可他眼角仍是簌簌而落的淚珠。

這下,蕭浮白心中驚慌失措,她隻是想讓他發泄一下心情,沒想讓他哭瞎啊!

溫庭瀾眼角落淚,淚眼婆娑的看向她,他也想停住,但他好像因為哭得太久,而停不下來了。

可他又不好意思說,隻能無聲落著淚,無措的看著她。

蕭浮白盯著他看了一會,好像突然明白了,她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彆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溫庭瀾眼前一片黑暗,在她輕柔的聲音裡,心卻突然用力跳了一下,如林間輕躍而過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