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冬菊遍地,朝中暗流湧動。
永明九年,安南王府
一少女頭戴長翅帽,任由三千青絲瀑瀉而下,她身著大紅喜服,廣袖及地,身姿頎長且清瘦,即使常年在邊關吃沙子她也依舊是膚若凝脂,皮膚白皙,一雙好看的鳳眸微微向上挑,薄唇殷紅。
她,當朝唯一的女將,安南王——淩寧。
一陣狂風吹落樹上的枯葉,淩寧麵無表情的用手接過,衣袍獵獵,烏發也被拂起。
“王爺,齊國公主的轎子到了。”婢女蘭彩道。
淩寧:“知道了。”
安南王府外
一老婦人若有所思道:“這女子娶女子還真是少見。”
邊上的人也讚同的點點頭:“可不是嘛,娶的還是個公主。”
老婦人:”嘶……這齊國派個不受寵的公主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是不是瞧不起咱們,我看呐,這安南王就應該繼續打,把他們打的落花流水。”
晉國尚武,所到之處血染疆土。
世界上有著名的五大將領,而晉國就占了三位,其分彆為:淩寧,平北侯以及張玄感。剩下兩位為木遼,淩鬆鶴。
兩人正聊的熱火朝天,突然他們餘光瞥見淩寧,於是隻得默默噤了聲。
此時,花轎中
柳清墨看著袖中冰冷堅硬的那一抹銀色暗自道: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半個月前,齊國皇宮
齊王柳績:“清墨,你作為我國的大公主,理應為國效力。”他看著自己的女兒冷冷道,“待你成婚當日,你便用此匕首取了那淩寧的性命。”說完他拿出了一把鑲著紅色瑪瑙的匕首。
柳清墨沉默地看著這把凶器,她不知道父皇清不清楚如果行刺淩寧自己也會死,她的父皇隻知道殺了淩寧這個人便等於斷了晉國一臂。
正思索著轎子裡伸來了一隻手,這隻手,指尖淡粉,手指修長,腕骨突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脈搏這種重要部位竟然有一道疤,柳清墨看著,她也沒多想便情不自禁的握住了這隻手出了轎子。
到了廳堂,司儀高聲道:“一拜天地。”
——母親我今天成婚了。
“二拜高堂。”
——雖是嫁給了一個女子。
“夫妻對拜。”
——但是,你看見了嗎?
一滴淚無聲落下。
酉時,南安王府,曦月院
淩寧帶著一身酒氣進入院子推開門。
由於過於驚恐柳清墨將匕首拔了出來。
畢竟身經百戰,淩寧頓了一下,但還是繼續走了過去。
——安南王滿手血腥,殺過的人數不勝數,她就該死。
可是……今日畢竟是她的成婚之日,她不過也隻是個女孩子……
淩寧走到柳清墨麵前,柳清墨努力想要看清她,怎奈何麵前的紅蓋頭擋住了視野,她隻能夠看見一個模糊的挺拔的輪廓。
她……真的該死嗎?她殺人也是為了日後長久的和平啊!戰場這種地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
“殿下”淩寧輕聲道,“我不碰你。”
不知是不是柳清墨的錯覺,她覺得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此時此刻竟然有些無奈,但柳清墨卻徹底放下心來。
淩寧抬手撩起柳清墨的蓋頭,一張驚恐的慘白小臉露出來,少女麵容姣好,一雙桃花眼,眼長,眼尾略彎,原本總是淡粉的唇因為驚嚇而變得蒼白,眉心畫的小花讓她單純中不失嫵媚。
柳清墨看著那雙鳳眸,那雙鳳眸的主人也看著她。
記憶中似乎也有過這麼一雙眼睛,呆呆的望著她,終於,柳清墨打破了這份平靜,她輕聲問:“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淩寧抿了抿唇,良久才回答道,“沒有。”
淩寧:“殿下先好好休息,我去書房。”說完淩寧便轉身離開。
門外,一黝黑的婦人看見淩寧出來,忙道:“王爺,請問您要去何地?”
“本王去何地需要與你彙報?”淩寧禁不住冷笑道。
婦人雙膝跪地,後麵的丫鬟也跪成一排:“小人不敢,隻是今日是您與夫人的成親之日,您應當留於夫人房中。”
淩寧鳳眸微眯一聲:“我瞧你膽子倒是大的很,我問你在本王府中,你當聽誰的,是我的還是那皇太後的?”
“……您的。”
“行,請劉嬤嬤退下吧!”
“殿下!”劉嬤嬤頭磕在地上。
聽見這一聲淩寧歎道:“嬤嬤啊!”
最終,淩寧還是妥協了,劉嬤嬤曾有恩於她和她的父親。
最終,房中兩人麵麵相覷。
淩寧紅著雙頰輕咳一聲:“殿下,我……就在軟榻上將就一宿吧!”
柳清墨抿唇不語,淩寧看了她一眼便坐在軟塌上退下厚重的大紅喜服躺下。柳清墨一直直勾勾的盯著她,仿佛想在她身上盯出個窟窿。
為什麼?
為什麼就嫁給了一個女子?
小的時候,她無數次幻想自己未來會嫁給什麼樣的人,幻想未來的幸福生活,可惜現如今,一切都化為泡影……
指甲陷進掌心留下一排血色的月牙。
半夜三更
柳清墨又夢見自己和母親到北蠻為質的哪些年。
蠻國最小的皇子五皇子說著一口不流利的漢話:“你學個狗爬,我就給你們放食。”
齊國廢後哭著道:“不要,墨墨,我們……不能。”
年紀尚小的柳清墨用好看的青澀的眸子望著自己的母後:“母後,可是……我餓……”
五皇子和他的小跟班們聽見這話皆是哈哈大笑,其中一個貴族拽著柳清墨的頭發:“你隻要學狗在這個花園裡爬一圈,我們就給你吃的。”
柳清墨漆黑的眼睛望著對自己說話的人,聲音細若蚊呐:“好。”
廢後被人七手八腳的按在地上無力的喊著:“不……不!不要!!”
可惜柳清墨已經雙膝著地,手也撐著地麵爬行著。
五皇子:“狗會搖尾巴,你沒有尾巴,就搖搖屁股吧!”
柳清墨忍著眼淚一一照做。
小跟班:“你要叫。”
女孩子看著自己的母後流著淚看著自己,於是她小聲道:“汪……汪……”
蠻人應聲大笑。
畫麵一轉,柳清墨看見自己的母後倒在血泊之中,身上許多傷。
這是他們被人扔在荒郊野外時,她們晚上時常會遇見野獸,於是,身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而且時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導致柳清墨和廢後都已經麵黃肌瘦看不出人樣,特彆是廢後。
廢後常常會因為沒飯吃割下自己身上的肉給女兒吃,有時甚至生吃!因為廢後想讓女兒活下來,但是柳清墨不願意吃,所以她會逼柳清墨吃。
最後兩人麻木了,直到……這一天。
五年後
齊軍攻打北蠻,北蠻投降的前一天廢後薨,所以,齊軍隻帶回了身為公主的柳清墨。
夢境裡
街道兩邊的民眾:“你看!聽說這公主為了活下去吃了自己的母親。”
“啊?!”
“真的假的?!”
“我騙你乾嘛?”
“天呐!!嘖嘖嘖。”
一人鄙夷道:“這人真是……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
“可不是嘛!”.
突然幾人不約而同的噤了聲——柳清墨掀開車簾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
從那以後,柳清墨晚上常常做噩夢,宮中的人也將她當做不詳之兆。
夢境外
淩寧看著柳清墨被夢魘住,下了軟榻,赤著腳走向柳清墨,她俯下身輕柔的拍了怕她:“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你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一切……都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
柳清墨醒來,白淨的小臉上仍掛著淚水,她茫然無措的看看四周,此時,淩寧正在屏風後吃茶。
淩寧穿著一絲不苟的官服,上麵繡著麒麟,頭戴昨日所戴的長翅帽,腰杆挺的板直,她看著屏風後麵的人影狀似不經意道:“殿下,您醒了?”一邊說著淩寧一邊朝柳清墨走去。
柳清墨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她知道自己昨晚一定又說夢話了。
淩寧看著少女緋紅的雙頰,也知道在北蠻的那些年是柳清墨不可言說的痛,也是屬於龍的逆鱗,於是淩寧很識趣的沒有提及昨晚的事。
那一年,柳清墨幾乎失去了所有:她的母親,家庭,地位,名譽,甚至……差點失去生命。
直到……她回到故國,父親卻另娶其他,而她終究變得一無所有。
淩寧想到這裡垂下了頭,不敢去看柳清墨,此時此刻,她無比想抱抱她告訴她一切。
她不過也才十多歲呀!就被迫承受這些。
淩寧從來知道,自己有欲望,從小到大柳清墨便是她的光,她的欲望,她的一切,但她同樣知道,當人的欲望被放大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那麼這個人便不能稱之為“人”,而應當為魔。
淩寧害怕傷害到柳清墨,她知道柳清墨其實喜歡的是男子而非女子,她不願意讓她為難,她寧願她的無限愛意永遠不為人知,隻要在她的背後默默的看著她就好,哪怕一輩子……
“王爺?”
淩寧回過神來,因為剛剛在神遊,所以現在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懵。
柳清墨看著她懵懵的模樣心想:這王爺還挺可愛。
於是柳清墨露出了來到晉國的第一個笑容。
春風拂麵
淩寧想到這個成語,雖然也不是很適合,但就是沒來由的想到了。
淩寧摸了摸鼻尖一聲,緩緩道:“殿下,您先更衣。”
柳清墨掩去笑容:“好。”
淩寧:“我……出去等你。”
“……嗯”
本來兩人都是女子不必忌諱什麼,怎奈何淩某人心中有鬼。
柳清墨快速換好衣服出了房門。
今天,柳清墨穿著一件藕粉色的滾邊仙鶴紋宮裙,寬袖將要及地,藕粉色襯得她十分可愛靈動,紮著隨雲髻,頭戴織花竹簪和步搖顯得她可愛中帶有端莊。
起風了,淩寧站在庭院中,朝柳清墨伸出手,柳清墨就像是昨日在轎子中一樣好似狐狸精蠱惑她般握住了淩寧的手。
今日,兩人要進宮麵聖,叩謝皇恩。
皇宮,禦書房
晉帝李錦和晉後孝舒皇後王卿端坐在高堂之上。
晉帝今年年近六十,但一雙鳳眸卻露出寒光,鼻梁高挺,劍眉上挑,晉帝李錦年少時也是一代鮮衣怒馬少年郎,可以看出歲月並沒有對他下死手。
孝舒皇後是個看上去十分溫婉的女人,但是,皇後該有的威嚴卻也一分不少。
淩寧,柳清墨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晉帝淡淡道:“起來吧。”
孝舒皇後也和藹得笑笑道:“快起來,快起來。”
孝舒皇後揮了揮手:“來人,賞!”
兩人又道:“謝皇後!”
四人互相寒暄了幾句,晉帝:“安南王妃,你去看看麗妃吧!她很想你。”
麗妃,齊國大公主,齊國皇帝與齊國先後之女,名喚柳清雅,柳清墨的親姐姐,數年前也因齊國戰敗而派來晉國和親。
柳清墨怔了怔,她沒想到晉帝會讓她看望姐姐。
良久,淩寧看眼前的人沒有反應,於是咳嗽一聲示意,柳清墨方才回過神來,感激道:“謝陛下!妾告退。”
說完柳清墨便退了出去。
晉帝又看向晉後:“你也出去吧,我有話對安南王說。”
晉後剜了一眼淩寧,不甘道:“是,臣妾告退。”
晉帝看人都走光了,於是看向淩寧:“靜兮呀,現在可以告訴父皇,為什麼娶她了嗎?”
淩寧字靜兮。
淩寧跪下:“陛下!臣,心悅於昌安公主。”
柳清墨出生時被封為昌安公主。
“從……不是……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淩寧偏過頭去,緘默不語。
晉帝歎息一聲:“罷了罷了,你去吧!”
淩寧:“臣還有一事,望陛下應允。”
晉帝自暴自棄道:“說。”
淩寧:“臣希望陛下可以允許昌安公主去國子監讀書。”
晉帝思考了一下:“理由?”
淩寧:“如今安昌公主不過十五,正是人才培養的好時候,若是她將來為我們所用……”
淩寧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這並非她本意,而且……她看出了晉帝的猶豫。
“……”
淩寧五體投地道:“望陛下應允!”
讓一個非本國子民的人去國子監讀書本是一件十分大逆不道的事,但是晉帝左思右想覺得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如果讓柳清墨去國子監那麼就等於告訴齊國嫁給我國的人就是我國的子民了,便再沒有了要回去的道理,同時還能保兩國長久的太平。
“朕允了。”
淩寧微微睜大漂亮的鳳眸,似乎不敢置信:“謝陛下!”說完淩寧便準備離開。
“慢著!”
淩寧有種不祥的預感。
“朕也有一個心願望安南王應允。”
淩寧有預感他要說什麼,她雙膝跪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陛下之事便是臣子之事,無論何事,臣必定鞠躬儘瘁,在所不辭!”
“好!靜兮啊,父皇年紀大了,如今隻剩下讓你認祖歸宗這麼一個願望了,父皇心裡也一直都有你父親,靜兮,你看如何?”
淩寧背後已經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冷汗,她望向晉帝:“陛下,可覺得對不起我的父親。”
“……”
淩寧自嘲的笑笑,是啊……一個死去的棋子又怎會在執棋者心中留下痕跡,“沒有……便算了,臣先告退了。”
“慢著!”
於是淩寧隻好等著晉帝的下文。
“我……我不知道,興許是有的。”
淩寧心中再掀不起波瀾:“臣知道了,多謝陛下告知。”說完她再不等晉帝說話,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