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04——安布羅斯——很久沒有見到白夜了。
沒有見的是白夜真人,但她屬實是新聞常客，那張臉的知名度快和當紅的歌手演員有一拚了。
誠然，在這個處處籠罩著陰影、明相互蠶食、星球與星球之間過早地完全溝通的宇宙中,明星們的知名度可能確實比不上窮凶極惡的懸賞犯。
——哦，倒並不是說他非常想見白夜什麼的。
白夜所有的眷屬或早或晚都會意識到一件事情：所謂“眷屬”，對她的忠誠度是無法逆轉的。
或許剛被她馴服時還會不情不願，但隨著時間流逝,就會像被不知名的力量改造了身心一般，低頭向她獻上完全的忠誠。
一方麵，身為半精靈，安布羅斯知道自己的這種轉變非常詭異；另一方麵,他又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種強硬的轉變,全然沒有抗拒之意。
但是,能不見到她的話,最好還是不要見到了。
畢竟也無法確定見到她的時候自己會不會遭殃。
於是，安布羅斯安靜地留在CP09，每天的工作除了遛狗、打星盜，就是幫謝停雲到處搜集重新製作機甲芯片需要的素材。
沒錯,因為前一張芯片剛做完就被白夜塞進嘴裡吃掉了。
但安布羅斯有充分的理由懷疑白夜已經忘記了機甲芯片這回事。
一是因為白夜已經很久沒來催謝停雲工程進度，二是因為前幾天白夜路過謝停雲門口時居然停下來嘀咕了一句“咦，這地方我是不是剛才來過,怎麼有點眼熟？”。
接著很快她就以“不可能，我絕對沒有迷路！”說服自己,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壓根沒認出那是謝家兄妹的住址。
安布羅斯偶爾會忍不住思考，白夜的這種離奇的健忘屬性是否來自於她的身份？
譬如說，精靈也是長生種，如果他們願意,甚至可以通過精靈母樹來實現輪回永生，並且保留每一世的記憶。
因為生命過長，越是年長的精靈性格越是淡漠，也會忘記許多覺得並不重要的事情。
……嗯，這麼一想的話，白夜雖然符合後半條，但實在是過於不符合前半條了。
“安布羅斯，好久不見，我的孩子。”
被女聲打斷了思緒，安布羅斯垂眼靜立數秒後，抬起頭看向了高座上的精靈王。
恢弘華麗的精靈大殿中空空蕩蕩，除了安布羅斯和精靈王之外，就隻有一名負責領路的精靈——那正是精靈王的丈夫。
隻不過，精靈王已經白發蒼蒼、滿臉皺紋，而她的丈夫看起來卻和一兩百歲的青年精靈沒有什麼兩樣。
不，異常的不是後者，而是前者。
老年精靈——這兩個詞本來就極少被搭配在一起，沒有幾個精靈會拖到老年期才選擇進入母樹輪回……某個特殊的存在除外。
而這個特殊的存在如今就坐在他的麵前，這個曾經從精靈母樹中三度將他接出、兩度目送他進入的存在。
隻要是通過母樹出生的精靈，他們的精神永遠都會通過母樹相連。
雖然不至於像是所有人都能隨時和彼此對話那麼方便，但就像是一台計算機中不同的件夾，想要找時便能找到。
離開精靈國度多年的安布羅斯在接到王的召喚時就隱約猜到了原因。
他簡單直接地問：“您找我是為了白夜嗎？”
——也隻有這個理由了。
王夫搶先開口：“她真的能令生物失去痛覺、但又不對其機體造成絲毫損傷嗎？”
“是。”安布羅斯毫不意外地閉了閉眼：白夜，真是個無論出現不出現都會帶來麻煩的存在。
王夫鬆了口氣，他將手放在王的肩膀上：“我們可以請她幫忙。”
精靈王含笑拍了拍丈夫的手，然後轉頭看向安布羅斯。
她的視線慈祥又柔和，但又帶著王者的威嚴，絕不會讓被注視者覺得她隻是一名路邊隨處可見的老太太那樣平平無奇。
“她會願意幫忙嗎？”王問。
“會。”安布羅斯覺得這完全不是什麼問題，“但什麼時候來、又能待多久，就不一定了。”
白夜接了的任務總是會做的。
隻是她是立刻就做、還是等十個月再做；是來了摸一下就走，還是能待到天長地久……不，絕不可能待到天長地久。
用謝時雨的話來說，白夜屁股上長了刺似的，五秒鐘都坐不住。
王夫皺起眉：“我們可以給出她想要的任何條件。”
安布羅斯搖頭：“她並不看重這些。”
對白夜來說，“有沒有報酬”很重要，甚至“給出報酬的態度”也很重要，但“報酬究竟貴不貴”……這相對來說比較次要。
又不是說她沒有接過一些報酬非常之低下又很麻煩的任務——這些時候她看起來往往充滿了樂於助人的光輝。
王沉思片刻，溫和地說：“先麻煩你將她請來吧。可以嗎？安布羅斯。”
安布羅斯其實真的不想聯係白夜，但麵對自己實質上的撫養者、導師，他也隻停頓了幾秒鐘便撥通了白夜的通訊。
白夜很快接起，語氣爽朗，用詞非常不客氣：“你要死啦？”
安布羅斯：“……”她明明記性不好，為什麼總會記得他不想活這件事。“我有一位長輩想要委托您。”
這句話安布羅斯說得很順，但話音一落，精靈王和她的丈夫就同時轉頭看了過來，夫妻相地流露出一樣的訝異。
於是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恭恭敬敬地用了“您”字。
……這身不由己的絕對忠誠，除了白夜的眷屬們，外人恐怕是不能理解的。
“哦……精靈王？”白夜在通訊那頭幻想了一下，童稚的聲線裡滿是期待，“既然用的‘她’，那是凱特大魔王那樣的嗎？”*
安布羅斯完全不知道凱特大魔王是什麼，但他有九成的把握她肯定是想錯了。
他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問道：“您什麼時候能過來？”
“嗯……”白夜思考了一下，“好像離我也不遠，等我忙完再去吧。”
安布羅斯在心裡補充：如果她忙完之後還沒忘的話。
“您在忙什麼？”安布羅斯頓了頓，有點艱難地補充，“我可以幫忙。”
“在跟蹤一個NPC，看她什麼時候死。”白夜興高采烈地說。
安布羅斯：“……”很好，熟悉的白夜，熟悉的畫風。
為了避開王和王夫盤問式的關心，安布羅斯掛斷通訊就馬不停蹄地去找白夜了。
白夜正鬼鬼祟祟地蹲在一處公共設施後，露出小半個身體觀察著一棟建築。
身為資深刺客、老道殺手，安布羅斯實在不想評價白夜的隱藏水平。
就問誰隱藏身形的時候把後背全部露出來的？旁邊路過的居民都不知道偷偷回頭看過多少眼了。
沒有報警大概是因為她看起來是個小孩。
“你走開點，不要讓我被發現。”白夜嫌棄地揮手示意他走遠點。
安布羅斯安靜又熟練地隱藏了起來，將自己的存在感削減到最低，哪怕有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可能也不會注意到這裡有人。
這是刺客的看家本領，對他來說簡直是像呼吸喝水一樣容易的事情。
白夜：“……？”
白夜：“……”
白夜唰一下跳了起來：“教我！”
安布羅斯淡淡地說：“精靈才能。”
“可惡！”白夜握緊拳頭，斬釘截鐵，“記住了，下次一定選精靈。”
“當精靈有什麼好？”安布羅斯說，“連死亡都不能選擇。”
白夜扭頭看了他一下。
安布羅斯立刻頭皮一麻，直覺她要惡作劇。
但白夜隻是理所當然地說：“那隻能選擇死亡有什麼好？”
安布羅斯一愣。
確實，很多種族並未實現長生，又或者是科技尚未發展，於是每個個體最終都必定走向死亡。
白夜猛地回頭：“啊，她出門了！”
她狂奔向街上的一盞路燈，嚴肅又認真地躲在了燈後。
安布羅斯：“……”不，再怎麼保持著八九歲的身形，也是不可能用那根隻有十三厘米粗的燈柱隱藏住自己身形的。
——看吧，老太太都聽見動靜回頭看了！她還笑了！很明顯是發現了白夜吧！
但老太太脾氣很好，不僅沒報警，甚至沒戳穿，而是回頭慢悠悠地繼續往前走去。
老太太蹣跚地走了一路，白夜便用她那慘不忍睹的隱藏技巧跟了一路，安布羅斯也在後方慢悠悠地綴了一路。
老太太的目的地是公墓。
天蓋星是精靈母樹所在的地方，但母樹共有三棵，況且星球上也並不是隻有精靈。
外來的居民死亡時，仍然需要能夠安葬的地方，便也有公墓的存在。
當然，他們真正的遺體並不在此，而是會被快速降解成其他的資源，公墓更像是一個讓家人朋友們緬懷死去親屬的地方。
帶著花束的老太太簡單地掃了墓，而後便原路返回家中，為自己做起了午飯。
白夜扒在老太太的窗口，麵露渴望：“看起來很好吃。”
她這邊毫不矜持地流著口水，那邊厭食症還沒好的安布羅斯卻在思考老太太剛才在公墓裡連著擦了四個名字的場景。
“她的家人呢？”他忍不住自言自語。
但白夜卻很輕快地回答了：“死啦。”
“……”
“我在醫院從她女兒那裡接的任務。”白夜摸著下巴，“她女兒前天去世，說自己的母親可能也快去世了，不想讓母親在生命的最後獨自一人，讓我幫忙送一程。……話說，也不知道是哪種送。”
說到最後，白夜若有所思地摸了一下刀。
安布羅斯：“……”不，絕對不是那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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