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
沈昱問:“明恒,是律法定的太寬鬆了嗎?為什麼天下的貪官總是殺不儘呢?”
他恨恨道:“還是沒將他們殺怕!”
“財帛動人心,父皇,人永遠都會有欲念的,非你我所能改變。”沈明恒安慰他:“如果有百分之百的收益,他們就敢於冒絞手的危險;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他們就敢踐踏世間一切律法。”
沈昱知道這個道理,很久以前,沈明恒就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他向後癱倒在椅子上,忽而有幾分無力:“我們是在做無用功嗎?”
什麼都改變不了,殺了一個惡人,還會有千千萬萬個惡人,連曾經的好人也可能變成惡人。
羅正業都變了啊……
猶記得當初,他要將打下的田地分給百姓,羅正業是最早響應的將領之一。
“將軍,我也是貧苦出生,小時候我就在想,要是我家裡能有一畝田,不用多,哪怕隻是一畝,也許我都會過得不一樣。”
“我理解你,將軍,你說要為天下人謀太平,我才願意跟著你乾的。”
“主公,均田是真正對百姓好的政策,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可是他在堅持啊,他沒有放棄啊。
為什麼當初鼓勵他、支持他、與他站在同一陣線的人還是變了模樣?
連那些人都能變,他還有治理天下的必要嗎?
他殺貪官、治腐敗、懲奸除惡,但卻好像在做無用功,永遠看不到終點。
沈明恒愣了愣,心頭忽而一酸。
他坐到沈昱身邊,輕聲道:“爹,沒關係的,我們慢慢來,一步一步來,天下總歸是越變越好的。”
他將手掌按在了沈昱的手背上,“爹,你還有我,我們一起。”
他不會變。
即使世事變遷,沈明恒永遠都會是沈明恒。
這時宮人回稟,道於策於太傅求見。
沈昱嫌棄:“這老東西又來做什麼?行行行,見,讓他進來吧。”
於策踏進殿門,躬身行禮:“微臣叩見陛下。”
他神情恭謹,難得在私底下給沈昱這樣的好臉色。
沈昱斜著眼睛看他:“裝模作樣,有事相求?”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猶如驚弓之鳥猛然坐直了身子,驚恐道:“羅正業的事情,你也有參與?”
所以現在東窗事發,找他求饒來了?
於策:“……”
他陰陽怪氣:“陛下如果不會動腦,不如不要動。”
嘲諷皇帝愚蠢,實在大不敬。沈昱卻沒有動怒,他鬆了口氣:“對味了。”
這才是於策嘛。
得知自己沒有被又一次背刺,沈昱心情好了一點,“那你是來做什麼的?”
於策自袖中取出一封奏折,滿臉正氣:“臣來為陛下分憂來了。”
“今年春闈之後,錄取的女官至多隻有祝雲奚一人,孤例能有什麼說服力?既然如此,陛下所說的女子亦可從政,究竟是惠及萬民的國策,還是獨獨隻給祝雲奚的偏愛?”
沈昱言簡意賅:“三年之後,世人就知是國策還是偏愛了。”
隻要考上舉人,就能在地方當一個小官。
“三年?陛下未免太過樂觀了吧?”於策道:“會支持女子讀書的人家到底是少數,會允許女子科考的家族更是寥寥可數。大夏的疆域太大,三年之後,那零星半點的女官,仍舊隻是偏愛。”
“再者而言,陛下,朝堂才是政權的中心,地方太小太遠,誰能看得見呢?誠然,總有一天世人會知道陛下的苦心,但那是多久?六年?十年?遲則生變啊陛下,在那段漫長的時間裡,注定會掀起無數波瀾,會有許多人要在截止時間到來之前,拚儘全力阻止這一切。”
這道理沈昱何嘗想不到?可假如他給女子大開方便之門,讓她們在最短的時間站立於朝堂之上,且不說這對寒窗苦讀數十年的男子也不公平,恐怕也難以讓她們服眾。
他是皇帝,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他必須要有足夠的理智,足夠不偏不倚,不給任何一個群體優待,也不讓任何一項決策落人口實。
既然決定了要給天下女子機會,就該讓她們堂堂正正走至群山之巔。
第169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26)
沈昱對於策的行事風格顯然也有幾分了解。
他提起幾分興致, 打開於策遞上來的奏折看了幾眼,而後又把奏折隨手遞給了沈明恒,神情若有所思。
沈昱看著於策一臉故作神秘, 嫌棄道:“有屁快放。”
身為一個對精神、動作、言語、外表各方麵都有潔癖的文人, 於策從前聽不得這種粗俗言論,但他這次卻沒表露出絲毫不滿。
於策“嘿嘿”一笑,臉上不自覺帶上三分有些諂媚的神情:“陛下覺得,臣的計策是否有可取之處?”
沈昱看到於策露出這種表情不免一陣惡寒,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 沈明恒趕緊伸手捂著了他的嘴巴。
“可用,太傅是否有人選舉薦?”沈明恒搶先問。
於策挺了挺胸膛, 自豪道:“小女便可。”
沈昱把沈明恒的手拉下來, “你舍得?”
於策有三子二女,沈昱知道他最喜歡的就是他的長女, 常常感歎若他長女是男兒身便好了, 上蒼不憐,連帶著人間也要少一個天驕的名。
可見於策的狂妄——世道不給他女兒機會,可惜的不隻是他的女兒, 更是這個世道。
於策脊背挺得筆直, “霜竹有大誌, 為人父者,怎能以一句不舍便奪其誌?臣之愛女,承臣衣缽,亦可承臣未儘之路。”
在此刻群情激奮的時候, 他把女兒推出去,無疑是將她送到風口浪尖, 他怎麼可能舍得?
可越大的風浪,才有可能把她送到越高的地方。
他的女兒有名字的,不是太傅之女,不是於家寶姝。
她叫於蕤,字霜竹。
沈昱看了他一眼:“能讓你寫出這樣的計策,看來是對你的女兒很有把握,朕準了。”
於策頓時喜笑顏開,真誠道:“多謝陛下。”
“先彆忙著謝,太傅,軍師,百官說你與丞相多智近妖……”沈昱揶揄道:“怎麼這次,朕小半個朝堂都貪汙,你們卻不曾來回稟朕?”
是你們確實不知情,還是連你們都動了歪念?
於策微怔。
他抬頭,見沈昱臉上帶笑,眼神中卻是冰冷的審視。
他心中暗歎:羅正業啊羅正業,你說你惹他乾啥?本來就是個多疑的老瘋子,你搞這麼一出,豈非加重了他的症狀?
自己倒是死了一了百了,他們這些活人可如何是好。
於策問心無愧:“陛下,臣猜到定然會有這樣的事,可臣沒想到會是羅正業,臣也沒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