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預料,甚至談不上多少失望。他早知趙昌昏庸、愚昧,是個爛到骨子裡的皇帝,因而並不對其抱有期待。
他早就下定決心配合趙琛起事,他知道他可以做到改朝換代。
臨近年關,正值各地入京獻年禮的時間。
大梁如今亂得像個篩子,假造一紙公文,假造幾個身份證明,趙琛可以不引人注意帶著一隊兵馬進京。
他也可以輕易接近皇帝,輕易要了趙昌的命,事後偽造一封禪位詔書。
這個過程他在腦海中模擬過數十遍,他知道他可以成功。
隻是仍舊忍不住,一次次給趙昌機會。
也許不是對這份君臣情誼還有留戀,隻不過是覺得,假使趙昌有一分考慮過百姓,哪怕隻是一瞬間,生在大梁的子民或許都能少幾分悲哀。
然而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殷齊忙打圓場:“陛下,蘇大人隻是關心過度,大梁有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子,也是一件幸事。”
趙昌冷哼一聲,“殷愛卿不必為他說話,若非知道他忠心,朕早就砍了他的腦袋!”
才不是呢。
蘇蘭致心裡想,他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忠心。
趙昌臉色仍有些不好,“殷卿也覺得朕隻顧享樂,毫無遠見嗎?”
“當然不。”殷齊不假思索:“反王內部生亂,正是陛下坐山觀虎鬥之時。陛下乃天子,得天垂憐,定能目睹那群賊子自取滅亡。”
這話簡直講到趙昌心裡,他喜笑顏開:“殷愛卿知朕!”
殷齊趁熱打鐵:“依臣看,反王間會打起來說不定就是道長出手襄助了,蘇大人沒有冒犯陛下的意思,他隻是不清楚仙人偉力。”
趙昌心情好,也不計較了,“既然殷愛卿為你說情,蘇蘭致,你起來吧。”
蘇蘭致叩首:“謝陛下開恩,謝殷大人。”
第108章 將軍何故不謀反(22)
相攜走出富麗堂皇、霞蔚雲蒸的大殿, 蘇蘭致再度對殷齊道了聲謝。
他微微躬身:“多謝殷公子為我執言。”
殷齊拱手回禮:“不必謝我,要謝就謝……舉手之勞,蘇大人客氣了。”
沈明恒曾對他說, 倘若遇到危險可以去求助蘇蘭致。
解縉關心原因, 他卻注意到那人在提起“蘇蘭致”這個名字時毫不掩飾流露出的幾分欣賞。
殷齊記在了心底。
沈明恒在意的人,就當是看在沈明恒的麵子上,他也不能袖手旁觀。
殷齊話頭轉得快,蘇蘭致還是聽到了。
他本該若無其事地掀過,對方不想提,他就不該故意使人為難, 然而不知怎的,蘇蘭致忽然很想刨根究底:“誰?”
“什麼?”
“殷公子方才說, 在下應該謝誰?”
殷齊笑了笑:“沒什麼, 蘇大人要謝就謝自己吧,你是個好官。”
“是嗎?”蘇蘭致沒這麼容易糊弄, “在下是好官, 那殷公子呢?會是惡人嗎?”
畢竟他們剛剛立場不同,既然殷齊認可他說的話,為何又要支持趙昌繼續醉生夢死、驕奢淫逸?
這話有些尖利, 含著質問與指責。
殷齊麵色不變, 他淡淡地看向蘇蘭致:“蘇大人, 我父我母與我三歲幼妹都死於非命,為了大梁,我殷家丟的命已經夠多了。”
他眸光晦暗,輕聲問:“我想活著, 不可以嗎?”
他何嘗不覺得悲哀?
哪怕他知道他家人還活著,可在天下人眼裡, 他一家除了他全都為大梁而死。可趙昌如今對他的優待,有幾分是因為他父親的寧死不降?
他父親、岷城、天下間所有為大梁而死的人,在趙昌眼裡全都不值一提,比不過一個不辨真假的道長。
難道他就覺得慶幸嗎?
難道他會因如今的地位就自鳴得意嗎?
不,在盛京高床軟枕的每一個夜晚,他都在期待沈明恒能踏著破曉的曦光,掀翻這片令人作嘔的朝廷。
殷齊的情緒不是能演出來的,蘇蘭致一時沉默。
半晌,他低聲道了句歉。
告彆了殷齊,蘇蘭致孤身一人出了皇宮。
他的情緒有些萎靡,直到回到家,聽說收到了沈兄寄來的信才有幾分笑容。
蘇蘭致將信紙展開,映入眼簾的第一句話就是沈兄說他在越城呆膩了,打算到雕梁畫棟、處處富貴的盛京看看。
蘇蘭致大驚失色。
盛京如今可不興來啊!
他急忙寫回信,打算告訴沈明恒盛京即將生亂,勸他打消這個念頭,然而臨下筆的時候,不免有幾分遲疑。
沈兄是什麼樣的人他是知道的,驕傲長在骨子裡,一身消不去折不斷的熱忱與無畏。
他縱情山水,也路見不平,交友隻看投緣與否,不在乎家世過往,滿身遮掩不住的才氣隻獻給錦繡河山,與功名利祿無關。
像個背負長劍落拓不羈的俠客。
他隻在乎自己想去哪兒,絕不會在乎彼方是動蕩還是安寧。
可蘇蘭致不能放任他的好友被卷入盛京的漩渦,為此他甚至連隱藏身份都顧不太上。
“駐守北境的藩王趙琛早有反心,恐怕會趁著周遭動亂、臨近年關的時候起事,皇權交接變動,介時盛京定然會迎來一場大清洗。”
盛京不是什麼好地方,雖然繁華但也陰森,他知道沈兄不會因此心生畏懼,要不然也不會在亂世中還四處周遊。
他隻希望沈兄的行程能稍微延遲些,至少避過不遠的未來由他主導的那場血流成河。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倘若隻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勇敢,去經曆一些本就可以避過的災難,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他真的很擔心攔不下沈明恒,因而話說得有些重。
蘇蘭致斥重金找了鏢局,要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將信送到收件人手上,最好能再把對方的回信帶回來。
他這錢給的乾脆,不過七天,他就收到了鏢局快馬加鞭送回來的回信。
蘇蘭致一手捏著信封,還是沒忍住問道:“你們是親手把信送到對方手上嗎?他長什麼樣子?”
他不是想故意打探沈明恒的身份,隻是到底有些好奇。
鏢局的人搖了搖頭:“沒見到人,他不在家,是他府裡的小廝轉遞的信。”
“好吧。”蘇蘭致有些微微的失望,但倒不算很意外。
沈兄這樣討喜的性格,本就該被很多人護著寵著,小心謹慎地對待著。
他謝過鏢局,這次的送信速度他很滿意,為此他又付了一筆錢,算作這次的小費與下次合作的定金。
由奢入儉難,嘗試過這次七天來回的速度,他就不想再十天半月等一封信了。
作為一個清貧的翰林,蘇蘭致默默地算了算他全部身家能夠支撐得起幾次這樣的揮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