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燦“騰”地從床上坐起來。他閉著眼睛緩了一會，才逐漸把思緒從昨晚的夢境中拽回來。遠處教堂隱隱約約傳來風琴聲，他想起他死的那天，在一片廢墟裡隻有教堂的風琴在自動演奏，陽光比血更耀眼，琴聲比寂靜的風更荒謬。他的死因是失血過多，失去意識前他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腦子裡隻想著幸好出任務前留了精子。他難得那麼聽話，甚至給徐雲寫了遺書。

最近總是夢見上輩子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

穿衣洗漱，然後疲憊地走向學校。沈燦覺得自己永遠無法理解學生為什麼需要六點就爬起來，七點上課，然後在彆名為監獄的地方呆到晚上十點。這麼多年了學校一直跟吸人精氣的妖精一樣。沈燦來自萬年後，那個時候人類可以獨霸一方，學校卻依舊和萬年前一樣離譜。當然也可能是他從來沒有接受過精英教育的原因。

不過這所破破爛爛的鄉下小學校還是有值得期待的地方。

沈燦走進教室時眼皮一抽，暗道不妙。不出意外，他看見某位熟悉的墨鏡教師活力滿滿輕手輕腳，正準備把一個趴在桌上睡覺的學生連人帶桌丟出窗外。青年的手已經搭在了桌子邊，沈燦當機立斷一聲大喝：“徐老師早上好！”

這句大喊讓沈燦的倒黴同學杜陵茫然地睜眼抬頭，也讓乾壞事的徐秋老師悻悻收手。徐秋一邊挪動身體回到講台一邊回應：“早上好啊火山，精神不錯啊火山。”

沈燦感覺自己一大早被氣精神了。

他單名燦，火山這個外號來自於徐秋第一天上課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新老師徐秋高高興興告訴下麵十歲的小朋友，hi，小家夥，以後的三年由我來擔任你們的新班主任，怎麼樣，期待吧？場麵一片寂靜，真正的小朋友們看著黑風衣墨鏡男覺得這不會就是大人說的社會青年吧？所以大家麵麵相覷就是不說話。隻有真實年齡一大把的沈燦沒意識到這點，連忙說，期待！順便鼓掌。當然他的手在同學們的注視下又緩緩放了下去。隻有講台上的社會青年一點沒有被尷尬的氣氛影響。他問，鼓掌的那位同學叫什麼名字？哦，沈燦是吧。燦這個字多好，火山，一看就特彆有活力。以後你來當我的班長。

沈燦之前在班裡沉默寡言，讓之前的班主任劉敏以為這孩子小時候沒了爸媽跟著爺爺奶奶精神方麵有點問題，於是特意告訴徐秋，希望能照顧照顧他。徐秋當然答應了，還很熱心地表示一定會給沈燦安排個班委，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小朋友。沈燦隻能大呼冤枉，他上輩子四十多的人了，哪能和這麼天真可愛的小朋友無障礙交流，他怎麼知道鼻涕泡被吹破了也有人會哭啊。

也就從那天起，沈燦正式更名為沈火山。

沈火山也不是一開始就反感徐秋這麼叫他。在他看來，徐秋剛滿三十的年紀就是他的弟弟輩，弟弟心腸不壞，看見有小朋友家境不好還送吃送穿。但是，沈火山被單獨約談幾次後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徐雲罵過他，說他的演技能被1000行的AI吊打。第一次出外勤，他憑借和善的笑容成功讓人質兩眼一翻倒頭就睡。來到這個時代，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謹言慎行。畢竟雖然在自由之地維野早就是科學院林立，這樣偏遠的鄉村還堅持女巫和魔鬼的真實。不久前還有女孩被處以火刑。

而且，徐秋很聰明。

聰明人一般都很明顯。按照沈燦的理解，所謂聰明人就是讓他感覺有點毛毛的又有點怪怪的人。徐雲說他這是野獸的直覺。徐秋笑著問他問題的時候他甚至會冒汗，那些問題看起來人畜無害，但是每當沈燦回想的時候都會找到點漏洞。不知道徐秋到底猜的什麼，總之沈燦覺得自己漏的差不多了。

幸好這年代穿越小說不流行。照目前徐秋對他近乎平等的態度，沈燦覺得他可能帶錯公式了，導致結果全錯。

這個態度，就是他現在經曆的、可以把人氣活的良好態度。

比如說，徐秋真的會提供把人扔出去的叫醒服務。雖然這是一樓，雖然窗子外麵是草地。但最後的最後徐秋肯定不會自己下去撈人，那麼這個破事一定是他沈燦，徐秋的得意門生，任勞任怨地安慰托人拎桌子一條龍服務。第一次沈燦還驚訝看起來清瘦的徐秋居然能倒拔垂楊柳，後來他隻覺得徐秋真的膽子太大。什麼叫“難受的時候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裡”，他尋思著下一句也不該是“你應該讓彆人難受這樣難受就會被平攤”啊？他知道早上這麼早上課老師也難受，但何必再對無辜的同學下手？

這個問題，上次徐秋的回答是他樂意。很明顯，沈燦管不著他。而這個學校幾乎都是留守兒童，也沒有家長說三道四。

而且他能整的活，更多，更離譜。

報著對一天學習生活視死如歸的意誌，沈燦一邊朝自己的座位走一邊回應：“您精神也不錯啊球球老師。”

一日之計在於晨。要想殺死美好的一天隻需要一個不得不進行的早讀就夠了。球球老師對沈燦的冒犯相當在意。於是在學生們最困的早晨，他像遊魂一樣飄來飄去，徘徊在沈燦身周半徑五米內。沈燦對球球老師陰冷的注視適應良好，隻可惜了他的同桌李星野。從沈燦的角度可以看到李星野閉上又睜開的眼睛。十分鐘後，李星野由於承受不了來自老師的偏愛，揣著語文課本站到教室最後。接著沈燦周圍的同學開始一個個消失。最後教室中間缺了一個正方形，在對稱中心沈燦安然自若，徐秋執著地在邊界上遊蕩。

下課鈴剛打，沈燦一頭栽倒。他用行動表達對徐秋惡劣行為的抗議。於是徐秋停止遊蕩，看著幾乎一教室的後腦勺歎氣，再次像幽魂一樣飄出教室。沈燦注意到徐秋步伐有些不穩，甚至在踢到一位學生（啊，是程語，班裡出名的懶散）放在地上的背包後踉蹌了幾步。考慮到徐秋是個能把人帶桌子一起輕鬆扔出去還能恰好砸中三米外草坪的家夥，很顯然下盤不穩不該出現在他身上。這牲口不會晚上乾什麼壞事了吧？沈燦模糊地記得今天早上徐秋路過他身邊的時候有一股清香。那種味道淡淡的，但是相當清冽。是某種草藥嗎？沈燦漫無目的地猜測。上輩子他急救訓練的時候整天逃課，現在他隻能知道那不是他所知道的毒藥的氣味——來自生命的威脅就是比苦口婆心的教導有用。但很快他就把思緒拋開了。開什麼玩笑，他今年才十二歲，就算有什麼大事發生，他也參與不了，還不如老老實實躺平算了。

但是天不遂人願。在兩節夢中的數學課之後，徐秋從後門閃現。他對年近六十的數學老頭笑著點頭示意，老頭也溫和地地笑笑。接下來兩節是體育課，當時所有人都在收拾書包。這可能就是鄉下小地方的好處，一個年級就兩個班，上課也都是兩節兩節的安排，方便老師休息。體育課，照例來說大家都會提前走，心照不宣，所以收拾書包，集完合就消失。可是徐秋走到了講台上：“安靜安靜！所有人！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

“明天放假嗎老師！”睡醒的杜陵大膽接下嘴。沈燦看見他的書包已經收拾好了。

“NONONO，”徐秋豎起食指晃了晃，“各位，道法實踐課提前了哦，明天就開始！”

差不多在徐秋剛剛說完的瞬間教室就開始沸騰。沒收拾好書包的同學也不收拾了。收拾好的到處亂跑。尖叫，討論，興奮。沈燦聽見有人吵吵著：“啊啊啊啊是道法實踐！”還有人尖叫著：“完蛋我沒準備好！”聲音可以把空氣煮沸，以至於徐秋不得不提高音量扯著嗓子喊：“都安靜一點！還有事！”

教室裡安靜下來。

徐秋滿意地掃視一圈：“好啦小朋友們，我知道你們很興奮”——下麵傳來竊竊的笑聲——“所以！今天接下來的課程取消！彆吵啊小朋友！回去收拾好裝備！明天早自習再來上課我們直接開始實踐！”

安靜的命令在任何時候對小朋友的威懾作用都很小，而且徐秋給學生留下的印象又是和學生達成一片的大哥哥（還是社會人）。最後徐秋在嘈雜的菜市場裡扯著嗓子喊：“裝備名單在班長發給你們的信封裡！彆弄丟！讓家裡大人幫忙買！彆急著跑！不會的也可以來問我！”

無可奈何的一聲“下課！”之後，學生在三秒內從教室失蹤。沈燦順著人流一起離開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