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京墨不動聲色側了一下身子,擋住刮到她臉頰上的風雪。
良久,他才開口,嗓音溫和:“新年快樂,南星。”
是記憶裡熟悉的嗓音。
那些在記憶裡塵封的東西,轟然開了道口子。
南星抿了下唇,她現在長高了些,卻依舊需要仰頭看他。
他眉目依舊清雋溫潤,額前的碎發長長了些,輪廓淩厲精致,漆黑深邃的眼眸裡倒影著小鎮山頂萬千煙火,在徐徐綻放。
經過六年之久的分彆,他已從溫和少年出落成溫潤清雋的男人了,不變的是身上出塵的氣質。
宋京墨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唇角彎起。
多年不見,小姑娘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個子長高了些,五官長開了不少,變得更加漂亮了。
雪光反射著月色落進她烏黑的眼眸裡,像是瀲灩銀河中抖落細碎的光輝。
比山頂的煙火還要漂亮。
讓人再也移不開眼。
屋子內炭火盆燒得溫暖,宋京墨收了手裡的傘,走在前麵進門時多年受到的紳士教育讓他下意識地要為身後的少女掀開門簾,但是身側卻越過來一隻手,快他一步,一把掀開門簾。
“冷冷冷,這一路過來快凍死小爺了。”少女邊跺腳往屋子裡走邊嘴裡咕噥著。
宋京墨抬到一半的手臂在半空停頓,眉眼舒展開,眼尾也彎起。
果然還是和多年前一樣,半分不曾變。
宋京墨進門時將紙傘立在門外廊簷下,他冷白若雕玉的手指解開大氅的係帶,將衣服掛在門側的衣架上。
裡麵是柔和的霜白色高領毛衣。
南星這才看到他墨色長發下露出的耳垂,上麵彆了顆深藍色的耳釘。
她本來懶洋洋地癱坐在他的躺椅上,此時,像是找到什麼好玩的八卦一樣,猛地挺直了身子,黑色杏眸亮晶晶地盯著他。
這樣一個淡漠到溫和的人,竟然會帶耳釘這種東西。
宋京墨俯身將水壺拎到火上,轉眸便與少女“求知若渴”地目光撞了個正著。
“怎麼了?”他問。
“你竟然帶了耳釘?”她語氣裡帶著發現新大陸的驚喜。
“嗯。”
“我想看看,”南星巴巴伸出手來。
她本意是想讓他摘下來看,卻不料,宋京墨平靜地眼眸溫和看了她一瞬,走過來,帶著霜雪氣息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拂過她耳邊的發絲,撐在她椅背處,人跟著俯下身來,懸與她麵前,離得極近。
他的影子將她整個人籠罩住,像是要將她吞噬。
她也恰好看到他那枚彆在耳垂上的藍色耳釘,是一枚深藍色的星星,被透明的水晶包裹著,與他冷白色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像風雪,像寂靜,也像神明。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宋京墨直起了身子,去櫃子裡拿了茶杯泡茶。
南星坐在搖椅上,有些走神,直到宋京墨泡好的花茶放在她麵前,她才思索著,看向他:“我怎麼覺得你這耳釘這麼熟悉,是哪個品牌的熱銷款嗎?”
可是她也沒記得哪個朋友帶過啊。
“南星,”他溫聲念她的名字,“我從不看廣告。”
“哦,差點忘記了,你天天宅在這裡,跟個隱居地仙人似得,哪裡知道什麼熱銷款。”她衝他扮了個鬼臉,翹著二郎腿捧著杯子喝了一口,幸福滿足地眯起眼來,活像隻嘗到了甜頭的小狐狸。
這次南星來的匆忙,隻背了個雙肩包,裝了幾套卷子過來,甚至連換洗的衣服都沒帶。
宋京墨簡單地收拾完隔壁房間,轉過回廊回來時南星正坐在他的椅子上,極為不老實地脫了靴子,穿著紅色棉襪的腳丫探在炭火盆上邊打電話。
她背的書包拉鏈開著,裡麵的卷子筆記書本亂七八糟鋪了一床,顯然是找手機胡亂掏出來的東西。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她皺起臉來,伸長了胳膊很有先見之明地將手機拿的老遠。
剛好宋京墨掀開門簾進來正撞見這一幕。
南星吐了吐舌頭,連忙衝他豎起手指放在唇邊“噓。”
“南星你個小兔崽子!我就不在幾天你是能野啊,一個人敢大老遠地跑到嵩嶼去,你是翅膀硬了!乖乖呆在那兒我一會兒和老杜聯係讓他照顧你嗎,等我出差回來親自去接你,聽到沒有你個不讓我省心的小兔崽子!”
南峰的河東獅吼隔著電話都震得“嗡嗡嗡”響。
“臭丫頭跟你說話呢,回話!”
“聽見了老爸,還有京墨哥哥照顧我呢,我就在嵩嶼乖乖等著您老來接。”
“哼,臭丫頭就知道說好聽的話哄我。”
電話掛斷,她那堆亂七八糟的書啊筆記本啊已經被人收拾好,規整分門彆類的放進書包裡。
宋京墨正站在床邊,手裡拿著厚厚一遝卷子認真看著,燈光攏在他的眉眼上,溫柔繾絹。
卷子上鮮紅的叉子和大片空白的題讓南星這種混世小魔王一樣臉皮厚的人也紅了一下臉,一把奪過來,背到身後。
她瞪他:“你看什麼看?不許亂動我東西!”
明顯是虛張聲勢外強中乾。
直到少女抱著卷子走遠了,宋京墨才伸手刮了下鼻側,眉眼裡的溫和滿脹得像是要溢出來。
奶凶奶凶的小模樣......怪可愛的。
南星像是做賊一樣溜到隔壁屋子,房間裡開著燈,炭火盆裡堆滿了木炭。
畢竟期末考試考年級倒數的試卷確實很丟人,被宋京墨看到更丟人。
床上的床單是新鋪的,潔白似雪,還帶著冬日裡難得有的陽光的味道。
南星在上麵滾了一圈才想起自己的書包還在隔壁房間沒拎。
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裡麵可不止是期末試卷,還有年級倒數第一的成績單!
我滴個媽媽咪!
穿過簷柱走廊時,她絲毫沒有關注到這次被安排的房間就在宋京墨長居的院子裡,和他離得這樣近。
“病秧子,我書包落你——”南星稀裡糊塗猛地一推門。
宋京墨長身而立,剛剛換下的毛衣搭在椅背上,白皙修長的手指正放在裡搭襯衫的扣子上,已經解開一顆,露出精致的鎖骨,襯衫下擺軟塌塌地搭在勁瘦內斂的腰際。
靴子脫了規整地擱置在門口,穿著白色棉長襪包裹住清瘦的腳踝,鬆軟柔和地像是本該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神明,隻是在某個夜晚心血來潮溫和下凡人間一場。
聽到開門聲響,他側目看過來,漆黑眉眼平靜。
南星站在門口,還保持著嘴巴長大的樣子。
表麵平靜,其實內心早已是一片風起雲湧。
雖然明知身為一個“淑女”不該看,但她還是控製不住極其色氣地朝他投去打量好奇的目光。
這不比貝貝追得什麼男明星好看多了?
她真恨不得現在拿出手機來“哢嚓”一張給貝貝發過去嘚瑟,自己現實生活中接觸到的人比男明星還好看。
察覺到宋京墨的目光她才摸了下鼻子,輕咳一聲:“我過來拿我的書包。”
說完繞過他,邊繞還邊偷偷投來目光打量她,被抓包後心虛地彆過眼,快速去床上拿了自己的書包飛奔而去。
房門關上。
宋京墨眼睫垂下來,輕笑著搖了搖頭。
手指垂落一截,準備解下一顆扣子時,房門再度被人一把打開,他的準備解衣服的手指又收了回去。
南星睫毛鼻尖上還沾著雪花,幾步衝進來,嘴裡念叨著:“我的外套我的外套還在你房間,最後一次.....”邊低著頭蹭進來火速卷起自己的羽絨服抱在懷裡。
準備出門時偷偷看了宋京墨一眼,正好撞進他好整以暇的目光裡。
似乎就在這兒等著抓包她呢。
南星猛地噎住,而後紅了臉,急匆匆地往外門走,卻不知道外麵的風將她剛剛打開的門帶上了,於是隔著門簾一頭就要撞上去。
“長庚,”他忽然溫聲開口。
她額頭墊上來寬厚溫暖的手掌,隔著手掌撞在門板上。
不疼,反而有些癢。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小名。
南星不知道宋京墨怎麼知道的,自從母親去世之後,沒人這樣叫過她。
南方夏季,傍晚太陽將落山時,天色漸變成黛青烏黑,西南方就會出現一顆很亮的星,出現的最早,而且很明亮。
那顆最亮的星星叫金星,又叫長庚星。
南星的母親生前就很熱愛天文學,喜歡夜觀星象。
每個有星星的夜晚,她曾經無比期盼著南星的到來,直到南星誕生,她翻遍了天文學書籍,在夏家的某個夜晚看著滿天星河,決定給她取名為南星,南方的星辰,也就是長庚星。
“我希望她像長庚星一樣,無論怎樣的黑暗來襲,都不會熄滅身上的光芒。”
“我無比深愛著她,我的小長庚。”
“小長庚今後要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
“媽媽很愛長庚,媽媽也很愛爸爸。”
“媽媽不在了並不代表不愛你了,親愛的,我一直愛著你。”
“請原諒媽媽。”
病房裡充斥著消毒水的氣息,小南星不明所以,抱著母親的手不放。
她還太小了,不明白什麼叫離開了。
她固執地以為母親還會回來,那個滿眼溫柔,會叫她小長庚,會給她偷偷多留下奶油蛋糕的女人,某一天還會出現在病房裡。
可是後來,母親住的病房裡住進了她不認識的人,春去秋來,萬山載雪,明月薄之,叫她小長庚的人再也沒有出現。
那個時候,她才漸漸懂了離開的含義。
她才知道,原來母親再也回不來了。
再也沒有人叫她小長庚,抱著她在醫院的天台上看星星,偷偷給她留下最後一塊奶油蛋糕了。
“誰允許你叫我這個名字的?”南星眼眸怒瞪著麵前淡然的男人。
這個名字隻有她的母親能這樣稱呼她,除此之外,誰都不可以。
沒人能代替母親在她心裡的存在。
“這個不是你的小名嗎?”宋京墨收回手嗓音依舊溫和,“名字不就是來稱呼的嗎?”
“我就是不許你這麼叫我,隻有的最親近的親人才能叫我的小名!”她攥拳,惡狠狠地威脅,“反正你不許叫,我警告過你了!”
宋京墨沒說話,房間裡安靜地隻餘炭火盆燃燒發出的“劈啪”聲響。
南星以為他妥協了,氣呼呼地抱著書包準備出門,猝不及防那道溫潤低沉的嗓音在身後叫她。
“房間裡有炭火,窗戶開一條小縫,不要貪熱,長庚。”
最後的名字從他唇齒間溢出,帶著幾不可察的寵溺。
偏偏儒雅的皮囊下,故意又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