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若綿上午在宿舍看外文書,下午出校乘地鐵去麵試。
現在是寒假期間,再開學便是大三下學期,大廠實習崗競爭激烈,聽一個在大廠工作的學姐說,一個最普通的實習崗都能收到近五百份簡曆,能通過篩選進入麵試已經不易。
她做足了萬全準備。
春節假期臨近尾聲了,北城的地鐵又開始鼎沸起來,許多疲憊的人拉著扯著行李箱越過地麵間隙進到車廂裡去。
程若綿坐在靠邊的座位上,烏央烏央的人潮擠進車廂,身前擠過來一個拖著行李箱的女孩,手上大包小包,臉色很差,像是累極了,程若綿起了身,輕聲說,“你坐吧,我馬上下車了。”
女孩詫異,連忙說了兩聲謝謝,坐下來。
程若綿仰頭注視著車門頂上的站點示意圖。
還有三站才換乘。
-
到了目的地,去洗手間整一整著裝,她被帶著去到麵試的會議室。
麵試完從大樓裡出來,抬起頭,周圍高聳的寫字樓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眼的陽光,二月份午後三四點鐘的太陽,空有這幅囂張腔調,實而缺乏溫度。
程若綿打開APP搜索了一家附近的咖啡店,循著導航找過去,點了杯冷萃,打開電腦學習。
她打算在這裡待到日暮降臨,天一黑,到了應酬的點兒,就到麗·宮門口去。
她不知道程陽平具體是為誰家工作,更不知車牌,更不知有沒有可能那麼不湊巧,此刻程陽平是跟著老板在外地出差。
可她彆無他法,走投無路之時,笨方法也得一試。
想起麗·宮,便不由想起祝敏慧口中的“那個人”。
輕鬆隻是表象,她心底自然是懼怕的。
她大一時候在國貿某餐廳做兼職,聽說那餐廳外國人多,能練練口語。
沒過幾天,卻被一個名叫穀炎的男人糾纏上。
前麵幾次,程若綿都想儘辦法擺脫了,可後來這人變本加厲,動輒威脅恐嚇要她去麗·宮陪他。
她向輔導員求助,那時才知道,此穀炎是膏粱子弟,輕易惹不起,報警也試過,可穀炎對她沒有任何實質性的侵害,最後也隻是不痛不癢不了了之。山窮水儘之際,穀炎的秘書向她伸出了援手。
秘書幫著她周旋,幾次三番帶她從麗·宮全身而退。
後來有一陣她不聽“差遣”不乖乖地往麗·宮去,穀炎便趁著酒意闖到外語學院女生宿舍來扒她衣服。
鬨得不可收場。
老師趕到的時候,穀炎已經走了,程若綿裹著毯子坐在宿舍地上瑟瑟發抖,周圍圍了幾個安慰她的女同學,大約是此前的場景太駭人,女同學們個個驚魂未定,有的臉上還掛著淚,是共情了程若綿的緣故。
後來,學院出麵從中調停,提出折中之法:穀炎家裡出錢送程若綿去英國交換一年,條件是,程若綿不再追究此事。
深思熟慮之後,程若綿接受了和解。
她其實也沒有彆的選擇,胳膊畢竟擰不過大腿。
作為英專生,有出國讀書的經驗,總歸是好事。如此,讀完大一,她去英國交換讀完了大二,目前已結束交換課程,回國半年了。
這半年,穀炎一直沒再出現。
-
到晚上八點鐘,程若綿出發去麗·宮。
路上收到祝敏慧的消息,問她打算什麼時候去,她回複說已經在路上,大概二十分鐘就能到。
祝敏慧讓她注意安全,她回了好。
防身用的小工具都在口袋裡,隨手一抓就能用,為了以防萬一,她甚至特意穿了長褲和運動鞋,為方便逃脫。
程若綿先走到對街觀察了下,借著麗·宮門口的燈箱看清了保安的麵孔,幸好幸好,今兒值班的保安不是昨天那個,她看了看車,穿過人行橫道,去到昨天蹲守的老地方。
今天的保安沒來跟她搭話,隻偶爾警惕地瞥她一眼。
等了半個鐘。
終於有一輛車沿著車道駛來,是要拐入院門的意思。
好像是昨天見過的那輛邁巴赫,這次方向相反,前擋玻璃正巧被院門口的燈箱映著,她隱約看清了駕駛座的麵孔,預料之中的失望,駕駛座是個年輕的男人。
程若綿收回視線,手抓著圍巾上緣往上提了提,遮住鼻尖。
邁巴赫後座。
來麗·宮的路上,男人一直漫不經心地看車窗外,來到麗·宮門口,車輛轉彎,那身穿黑色大衣圍著藍色圍巾的身影不期然映入眼簾。
昨天那個女孩。
在這兒堵什麼人麼?
邁巴赫駛入院門駛進地下車庫。
駕駛座的年輕司機斟酌著,“……先生……”
陸政嗯一聲。
“……程大哥央求我在您麵前說句好話……”年輕司機從倒車鏡瞥他臉色,“昨天他……”
陸政沒回答,低著眼睫,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金屬打火機的翻蓋。
他已經走神了。
司機了解他,知道他這是不感興趣的表現,便識趣兒地沒再說。
程陽平本就是大院兒裡輪崗的司機,不是陸家專屬,隻不過前一陣子陸政專屬的司機休假,才由他頂上幾天,現在陸政專屬的司機休假歸來,讓他回到老地方輪崗也是情理之中。
下了車,從內部通道進入麗·宮。
包廂裡,人早已到齊,就等主人了。
侍者打開軟包門,陸政走進去,立時迎上來幾個人,個個叫著陸總、陸先生。
有人帶了女伴,女伴又帶著三兩女伴,暗中互相使眼色,陸政看在眼裡。果然,不大會兒,有個女孩被推過來給他點煙。
陸政看了看那女孩手中的金屬打火機,輕輕勾唇,問,“會用打火機嗎?”
他很有成熟男人的沉穩,偏舉手投足乾脆利落,頗有冷硬的氣質,神態總還是淡淡的,一看即知很薄情。
這種渣蘇的氣場,讓人覺得迷人又危險。
女孩紅了臉,小幅度點點頭。
陸政銜上煙,等著了。
女孩手忙腳亂嘗試了好幾次,終於撳開了翻蓋,卻怎麼也找不到點火的擦輪。
這一款打火機設計複雜,初用者輕易摸不清楚。
陸政唇角笑意涼涼的,意興闌珊似的,轉頭跟自己司機說話。
女孩立刻就被識趣兒的人拉到一邊去了。
在包廂裡待了約摸半個鐘頭,陸政抬腕看了眼表,起身。
侍者雙手奉上他的大衣,他邊穿邊往外走。
-
邁巴赫之後,又進出了幾輛車,程若綿留意觀察,連個跟程陽平相似的人都沒看到。她在麗·宮門口又等了好一會兒,想著今天是不是先回去的時候,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她下意識往旁邊挪了兩步,聽那人笑了聲,“真是你啊?”
熟悉的聲音。
程若綿渾身一僵,拔腿就要跑,穀炎先一步攥住了她手腕,“跑什麼啊?不是來找我的嗎?”
“放開我。”
她眼神求助一旁的保安。保安哪兒惹得起穀炎這號人,麵露難色彆開眼。
“不是來找我?那是來勾男人的?”穀炎扯著她就要往院裡走,程若綿使儘了渾身力氣掙紮,一手被抓著,她另一手在口袋裡摸索。
大約是緊張加恐懼,掌心泛潮,怎麼也摁不動那防狼噴霧。
穀炎察覺到她的動作,笑哼哼地又來抓她另一隻手,邊回頭衝保安叫嚷,“愣著乾什麼,來幫忙啊,把她給我弄進去。”
保安自然是心有良知,打哈哈托辭不上前,嘴裡還勸著,您彆在這兒鬨得不好看。
程若綿的力氣比想象中大,一時半會兒竟不能將她完全製服,穀炎發了狠,正要抬手,剛揚起手臂,手腕就被攥住。
牢牢的,男人的手。
穀炎憤怒地回頭,“誰——”
剛說了一個字,看到男人的臉,立時像個被放了氣的氣球似的,氣焰軟了下去,賠著笑臉,“陸先生,您也在。”
陸政唇角一抹笑,低沉的慢悠悠的嗓,“小炎總,乾嘛呢。”
神情是淡淡的,手上的力道卻是沒鬆,抓著穀炎的手腕乾脆利落把他推到了一邊。
穀炎踉蹌著後退,脊背猛地撞上牆壁,麵上還笑著,“遇見個老熟人,不聽話,跟我犟呢。”
“是嗎,”陸政唇角笑痕未消,“現在是你負責在麗·宮門口看家了?怎麼沒人給我彙報。”
“不敢不敢,您說笑。”
穀炎往院裡一指,“那我回去了啊?”
跑得比老鼠還快。
陸政回過頭來,看向那驚魂未定的女孩。
她像是被嚇壞了,蒼白的臉上幾分茫然,眼眶裡泛著生理性的淚花,襯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愈發清透明亮。
鼻尖都紅了,看起來很是楚楚可憐。
陸政向來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兒,他低眸看這場景,隻覺一股不明的火竄起,一路蜿蜒著燒到喉嚨。
他斂了這無名的反應,開口。
“……還好嗎?”
低沉的溫和的詢問。
程若綿回神,下意識迅速把雙手背到身後,“……沒事,謝謝您。”
聲音有些沙啞,更讓人覺出她的無措。
可她的姿態分明是防備的。
陸政目光更深了些,探究和審視。
程若綿也注意到了自己聲音和神情的異常,往後退了兩步,輕輕揉捏安撫被攥痛的手腕,調整了下聲音,鎮定地平靜地對他說,“謝謝您出手相助。”
陸政沒理她的道謝,隻是輕輕笑一息說,“……在這門口看見你兩次了,是有什麼事兒嗎?”
程若綿一怔,這才抬起頭去看他的臉。
男人身量很高,肩膀也寬,隻是站在那兒就無端散發著侵略感。他大衣裡麵穿著挺括有型的白襯衫,領帶給他平添了一份莊重。
看不出年歲,隻覺是沉穩的成熟男人,輪廓英俊,那雙深邃漆黑的眸低看著她。
似笑非笑的,眸中的一點溫和也似有若無。
程若綿驀地想起,她曾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