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書張大嘴巴，猛地一轉身，卻隻見那把花扇摔落在地，裂成幾片。
紫安的身子狠狠一顫，站不穩，抓著宗煙的手臂，怕夢醒一般，呢喃：“是……大人，仙官大人的聲音，它要回來了，紫安終於等到了這天。”
宗煙眼神疑惑，卻比他們注意得更多。
那聲音不是從假扇子中傳出的，而是它背後畫在牆上的法陣，這八成是紙瑛所布，它真的擺脫了囚禁？都那麼多年，怎會突然就有了轉機。
她盯著歸一陣，上麵有淡淡的黑色痕跡，指著西南方向，隨著那假貨的破碎，也在逐漸消失。
這時，一隻金尾蝶飛來，“師尊，那家賣影符的店，消失了。”
宗煙聞言，旋即回了客舍，開門見山，“怎麼回事？”
雲默負手站在門口，同樣不解。
“很突然，今日去的時候，整個店鋪都搬空了，明明前日去時，店主還說靠著大典，大賺一筆，要再穀中鎮置辦一鋪子。”
“被迫搬離？”
雲默搖頭，“也可能是我太過激進，讓人察覺了。”
這段時日，他時常會去那家店，一邊為宗煙買影符，一邊向店主隱晦地打探影符來源。
“去看看。”宗煙立即動身。
仙官府門口的大街上，其餘店鋪皆熱鬨非凡，唯有一家空落落的店，除了好奇探望的，就無人駐足了。
宗煙走進店，一路徑直到了最深處。
店裡原本有很多架子、櫃子，擺滿了各類貨物，但此刻，這裡隻有乾淨的地板，空無一物的牆壁。
奇怪，竟然離開得那麼訓練有素。
她展開歸一陣，不出所料，除了尋常可見的白色靈力，以及各係五彩的痕跡，這間屋子裡，有不少影族法術的痕跡。
“仙尊，請速速前來大殿。”紫安聲音急切，帶著點驚恐。
大殿。
一排擔架放在殿前，蓋著白布，模糊可見人形。
“……已經第八具了，據守衛彙報，至少還有十幾具。”
紫安難掩慌張，“據說，都是突然倒下，就沒了生息。”
“都是剛發現的？”宗煙問。
紫安點頭，“剛開始隻當突發惡疾，但陸陸續續報給仙官府，才發現有那麼多同樣死因。”
宗煙掀開一塊白布，布下之人，普通樣貌，嘴巴微張，像是陷入沉睡。
她伸出手指，從那人頸側劃過，確實沒了生息，又拿起那人的手，注入了一絲靈力，瞬間，就察覺不對。
“它不是‘人’。”宗煙驚訝說道，“它是……皮具？”
說著，她分出靈識，進入那具軀體中，操控著它猛地坐起，透過它的眼睛，看著周遭一切。
見雲默湊過來，她讓它揮揮手，還想站起來，卻一歪滾下擔架。
雲默微微驚詫，“師尊？”
“咳，無事。”宗煙收回靈識，小聲嘀咕，“這玩意怪不好控製。”
她抬頭看向紫安，“它們應當自始至終都是假的，和那把扇子一樣，由影族人控製的……”頓了頓，想了一個合適的詞，“皮子人。”
雲默忽然想到，問著紫安：“仙者可知它們原本扮演都是何人？”
紫安麵色很難看，叫來仙官府的眾守衛，一一核對這些皮子人的身份。
“……西山一家仙門之主，才創立二十餘年，最愛四處串門……外來經商，後來留下來的商人，時常在山脈各處兜售貨物……投奔親戚，定居在穀中鎮的小姑娘，最愛與人閒扯，和誰都能聊……”
“難怪，難怪啊。”紫安恍然大悟，“難怪影族回回都對聚寶山脈的事，清楚得過分。”
她麵容變化很精彩，一會氣憤，一會又惴惴不安，“它們身份從未暴露，怎麼……影族出事了？”
話語中竟還有些期許。
宗煙憶著空空如也的店鋪，說道：“不太像。”
話音未落，巨大的吼聲傳來，“把她放下！彆拿你們的臟手碰她！”
隨即，一張熟悉的麵孔闖進來，緊跟著另一人。
“阿海，阿書？”宗煙叫道。
“女官大人吩咐了，所有突然暴斃之人，都得送過來。”兩個守衛攔在前麵，護著一抬擔架。
“紫安她安的什麼心，是不是就是她害了阿媚。”阿海大嗓門吼得人發顫。
宗煙一驚，掀開白布查看。
果不其然，阿媚也隻是皮子人。
她抬頭看向雲默，有幾分了然，“阿媚在兩日前，意外知道了本仙身份。”
那時，她消耗完手中最後一張影符，勉勉強強改造出了歸一陣，而小默兒又在專心研究那本古書，不好打擾。
她百無聊賴，就去大典看比試，碰巧遇到阿媚，就在府中小院邊吃邊聊了一會。
然後，紫安過來就一聲“仙尊”，阿媚就知道了她是誰了。
局麵有些混亂，紫安和阿海大吵，幾位仙官府管事連忙拉住。
雲默與宗煙對視了一會，二人走到一旁稍靜之地。
他若有所思道：“我有一個猜想，或許……他們在怕你，所以造謠詆毀你，知道你查到這裡，就全部撤離了。”
宗煙先是一愣，再細想一番，似乎有理，但又莫名其妙。
影族在聚寶山脈謀劃那麼多年，才悄無聲息安插了這些皮子人，就這麼輕易放棄了？
而且，還把紙瑛放回來了？
她突然很想抓個影族人，好好問一問，她宗煙有那麼可怕，濫殺無辜？還是作惡多端？至於如此針鋒相對。
她狠狠腹誹幾句，然後觀望了一下大殿的局麵，嗯，依舊混亂，而且趁著爭執，不少與那些皮子人相熟的、又不知情的親朋好友，紛紛闖了進來。
“讓仙官府慢慢處理，我們走吧。”宗煙轉身離開，琢磨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次動靜鬨得很大，影族肯定會有所防備。
她如今手頭隻剩一條線索，指向西南方向的痕跡，這時急著去追蹤，倒不如等紙瑛回來，再留在仙官府一段時日，才悄咪咪地追查。
她將想法說給雲默聽，末了，還有些驕傲道：“看為師考慮得多周全。”
“嗯。”雲默先是肯定地點頭，然後又直擊要害地反問，“為何一定人留下？倒不如學他們，留個假皮子，待仙官回來，仙尊再傳音問話？”
宗煙語滯，隨即打嗬嗬，“你所言極好，不愧是我徒兒，嗯，就這麼辦。”
當夜，二人就乘坐一輛普通的馬車，沿著山脈的大路，往西南而去。
次日一早。
宗煙收到了紙瑛的傳音。
“仙尊，本官聽紫安小官說，算是托你的福，我才能再見天日，若有機會，我定要當麵道謝。”晃蕩的車廂裡，回蕩著一道滄桑、帶著濃濃倦意的聲音。
“仙官言重了，我並未做什麼。”宗煙客套回道，“你能回來，重新守護聚寶山脈，於我而言，就是幫了大忙了。”
那頭笑了笑，笑聲摻雜淡淡的苦澀，“嗬……本官自從追隨主人，一生征戰，後來又在聚寶守了萬年，竟有朝一日也會被暗算。”
宗煙適當沉默了一會，才道：“影族所用邪術古怪至極，仙官乃光明磊落之靈，哪能算計過它。”
“嗬……”紙瑛輕笑，突然，聲音猛地低沉，“聽聞，你自稱靈域宗煙？”
“確實如此。”
“你既沒有忘記自己出身靈域，就應當也記得，靈域弟子之宗旨之一，懲奸除惡。”
“自然記得。”
“那好，我可以告訴你，其實本官差點無了，他們本打算毀掉我，但是三日前，有一個孩子將我偷了出來，放了我。”
宗煙微訝地追問：“誰？”
“不認得，隻是聽到彆人喚他，思公子，以及被吼了一聲‘百裡思’，所以我猜他是百裡氏家族的。”
百裡……
宗煙有點耳熟，但又記不起在哪聽過了，目光不由看向雲默。
雲默很有默契地解釋：“百裡氏的商行乃凡間最大的商行，他們在諸國經營著無數商鋪。師尊，上回我與你說過，那家有影符的店，尋常貨物，就是在百裡商行買入。”
“百裡……未曾聽過有修士以此為氏。”宗煙憶著道。
“他們沒有修仙的，隻是會雇傭修士為己所用。”雲默道。
很多修士不夠有天賦，不得仙門重視，時常缺少天靈地寶，需要自己置辦，就會去接些外快。
宗煙聽此，不由揉了揉眉心。
影族那群混蛋，修仙界最基本的操守，就是恩怨都不能影響到凡間，他們卻和凡間商行攪在一起。
她微歎，然後嚴肅道：“紙瑛，影族暫時不會打聚寶山脈的主意，但他們需要招人，難免不會再對你們下手。”
“仙尊無需多言，本官雖一時不慎，但絕沒有靈識混沌，待整頓好聚寶，我會親自出馬，將那群陰險之人揪出來。”紙瑛的聲音多了幾分決然。
宗煙含頜，掐了傳音術。
她靠在車廂壁，微微抬頭，正好對上雲默麵容。
雲默沉思著，眉頭微微蹙起，削瘦的臉龐，將一份愁緒都能變成三分模樣。
隻是，睫毛投下的陰影，又將情緒藏起來一般，莫名讓人覺得安心、可靠。
宗煙不禁感歎：“小默兒，有你陪在身邊真好。”
仿佛回到了靈域，師兄師姐都還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