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寒風料峭,猛地吹開窗戶。
宗煙驚醒,隨即感受到了指尖的刺痛——給洪府主的金尾蝶,正急切地召喚她。
她抬手傾聽,猶如從深淵傳來的聲音,支離破碎,帶著無望的掙紮,傳入耳中:“仙……尊……速來總府……”
她當即往外衝,到院子時,猶豫了一下,給東廂房布了個結界,護住雲默,然後才飛去長虹府的總府。
總府燈火通明。
宗煙一進去,就看到了被團團圍住的洪府主,他渾身腫脹,血管暴突,溢出鮮血,染紅了一片地板。
洪府主看到她,猩紅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嘴巴張得巨大,每一次喘息,都仿佛接不了下氣了。
宗煙衝過去,握住那隻手,細聽他的話。
洪府主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都掐進了她的腕間肉裡。
“……長虹聽你……搬到這,咳咳……仙尊,你得護住長虹……”
宗煙給出承諾:“本仙定會護住長虹府。”
洪府主重重喘了一口,吐掉嘴裡的血水,手上力氣更凶,強撐著說:“他們有個族長……做了很多影符……想要毀掉人族……”
宗煙蹙眉,想用靈力為他調息,但卻一下子心驚而慌。
洪府主的經脈,竟已經寸寸斷裂,全憑周圍幾個府醫,才苟延殘喘。
洪府主說完這話,終是撐不住,沒喘上氣了。
“府主!”驚呼聲四起。
宗煙愣愣地看著,那隻血手從她的胳膊滑落,留下一道血印。
不行,洪府主是為查影符所傷,必須救下他。
她深吸一口氣,拿出一顆丹菱子給的保命藥,強塞給洪府主,然後用靈力,強行連接起斷掉的心脈,讓他留住一口氣。
“我帶他去找丹菱子。”宗煙沉吟。
先飛蝶去問了救治之法,然後思索如何平穩護送洪府主。
幾位府醫麵露悲戚,雖然仍在施著一道道治愈法術,但都皆麵如死灰,重傷成這模樣,誰來都救不活了。
“磅!”巨響在總府上空響起,有什麼撞上了府邸護陣。
宗煙尋聲看去。
一道黑影的手按在法陣上,不知以什麼法子,闖了進來。
“何人擅闖長虹府!”幾個府長本就氣急,又碰上鬨事,當即嵐府長和芝府長就提起法器衝向那人。
那人黑袍遮住全身,麵上覆蓋著黑霧,用著漆黑雙刀,隨即與紅紋白袍的府長對上。
三道人影在空中糾纏,武器來回對砍,兵刃相接間,發出刺耳響聲。
宗煙看著,眼底不由閃過疑惑。
不對勁,兩個府長二打一,卻漸漸落了下風。
而那人模樣詭異,所用法術,也古怪得很,一道她都不認得。
宗煙心一動,隨即淩空飛起,落在了兩位府長中間,甩出一麵風盾,隔開混戰中的三人。
她與黑袍人遙遙相望,警惕道:“閣下半夜來長虹,所為何事?”
“嗬,宗煙。”
黑袍人看到她時,身軀明顯停滯了一瞬。
但隻有一瞬,隨即陰冷黏糊的聲音響起:“你一個靈域首徒,何時管到長虹頭上了?”
宗煙直直盯著那人,清晰道:“本仙受府主之邀,護住長虹。而你硬闖進來,還不以真麵目示人,我自然可以將你驅逐。”
“口氣不小,怎麼沒見你救活他啊。”黑袍人抬了抬下巴,指著洪府主。
宗煙麵色一沉,召出白刃,刀尖對著他,詰問:“你怎麼知道他傷了。”
黑袍人咯咯諷笑,全然不把白刃放在眼裡,悠哉道:“我不僅知道,還專程趕來救他呢。嗬嗬,可若你再攔著,誰都救不了他了。”
宗煙眼中閃過驚訝,隻猶豫了一瞬,讓開了路。
無論此言是真是假,總得試試,反正有她在這,那人再怪異,也掀不起浪。
周圍一群人都盯著他,緊張、期待、忐忑,恨不得直接將他拖過來。
黑袍人卻一點都不急,慢悠悠收起那對黑彎刀,走到屋內,探了探鼻息,身上一縷縷黑霧,鑽進了洪府主的體內。
然後猶如局外人一樣,立定在一旁。
眾人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影響救治府主,但等了幾刻鐘,都沒見黑袍人有彆的舉動。
一個府醫小心翼翼,輕輕探了探洪府主的經脈,頓時瞪大了眼,驚喜得直接落淚,“有救了!有救了,府主的經脈正在愈合!”
“哼。”黑袍人發出不屑鼻音。
隨即,走到外麵,揮手凝結出一團黑霧,約半個房子大的,將自己全部包裹。
黑霧裡傳出嘶啞的聲音:“宗煙,你進來。”
宗煙眼中探究,飛落在黑霧前。
她倒要看看,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一位府長過來勸她:“仙尊,此人有古怪,你萬不可涉險。”
宗煙當然知道有古怪。
她已展開歸一陣,周圍靈力痕跡一覽無遺。
而這團黑霧裡,什麼都沒有。
但是,不管什麼把戲,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都是虛妄。
“無妨。”她擺擺手,止住府長的勸語,三兩步走進黑霧的中心。
裡麵倒是亮堂。
黑袍人已經取下兜帽,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消瘦成削尖,眼眶深陷,眼珠血絲遍布,裡麵隱隱透著怨恨。
這人……像條陰溝的毒蛇,被看一眼,都很不舒服。
但可以確信,自己並沒見過他。
宗煙問:“何事?”
“封浮。”
封浮指著自己,嘴角緩緩揚起,卻更顯得扭曲,“我名喚作封浮。”
宗煙盯著他的眼,裡麵情緒複雜,有恨意、怒火、痛苦,她看不懂。
所以直接問:“洪府主是你傷的?”
封浮勾起諷笑:“他闖進我的地盤,自己被防禦法陣所傷,我好心想救他。哼,卻嚇得逃得更快。”
“你的地盤在製作影符?”
“嗯。”封浮坦然承認。
“影符是什麼?”宗煙立即追問。
“上不得台麵的小玩意而已,堂堂仙尊,也會感興趣?”封浮輕笑。
宗煙一字一句,深究到底,“如何製得,有何作用,又是給誰在用?”
“嗬,宗煙,我奉勸你一句,少管閒事。”封浮麵露嘲弄,“容易死得快。”
“若真是閒事,本仙自然不想管,但你們竟籌謀著毀掉人族之事,高低也得管一管了。”宗煙擲地有聲道。
“哈?毀了人族?嘖嘖嘖,小老鼠偷聽到的隻言片語,你也信?”
封浮鄙夷道:“他一個鼠目寸光的,哪能理解我的大局。”
“哦。本仙觀你不也妄自尊大,能有什麼大局?”
封浮嘴角塌下來,陰惻惻道:“宗煙!你未免太狂傲了。”
宗煙不由好笑,“本仙還真當你心性沉穩,卻連一句實話都聽不得。”
封浮冷哼一聲,“罷了,你算個什麼玩意。”
說罷,他身形鬼魅,往後融入黑霧之中。
宗煙隨手一揮,驅散黑霧,卻已見不到封浮的身影了。
她立即去看歸一陣,仍是沒有半點封浮的靈力波動。
她立定在府門口,沉思許久。
“仙尊。”沛兒走過來,“府主經脈已經全部連上了,但暫時還未醒來,師父說府中還有客舍,請問仙尊可要住進去?”
宗煙搖搖頭。
天際已吐出魚肚白,小默兒該醒了。
她有些恍惚地走在街上。
“賣包子了,新鮮出爐的包子。”
宗煙愣了愣,過去扔下一錠銀,然後將十幾層蒸籠抱起,走回院子。
雲默在門外麵,結界裡麵,看著如山高的蒸籠,竟也覺得不意外。
隻是詢問:“師尊為何將我關起來。”
宗煙隨手解了結界,“昨夜出了些事。”
她把蒸籠放下,靠在椅子上,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閉目養神。
雲默慢慢吃完三個包子,將剩下的收進空間袋中,安靜地繼續修煉。
屋內,熏香幽幽一縷,緩緩飄著,據說是能助眠。
但宗煙嗅了許久,卻睡不著。
封浮——大陸何時出了這樣的人,連洪府主都能被傷成那模樣,而且還能打得過兩府長,修仙界也沒幾人能做到。
罷了,她親自去查影符,隻是,小默兒怎麼辦……
她想了幾個法子,卻怎樣都不放心把雲默交給彆人,乾脆睜眼,喚道:“雲默。”
“師尊有何吩咐?”
“日後,為師身邊會很危險,我未必能一直護住你。”
“嗯,弟子知道了。”
“你不怕?”宗煙歪頭看他。
“有一點怕,但不至於逃離。”雲默道。
哈。
小默兒還真是實誠。
宗煙輕笑,隨即不客氣道:“把包子拿出來,誰說都是給你的。”
“遵命。”
宗煙左一口素菇包,右一口鹵肉包,吃開心了,又約定著:“小默兒,為師補個覺,晚間一起去城中逛逛。”
傍晚,酒樓包廂。
宗煙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結束了豐盛的一餐。
她輕撫腹部,砸吧嘴,回味了一下餘留美味,然後戴上幕籬,穿過大堂,卻聽到些雜音。
“府主當真病重了?”
“當真!今日的講課時,一向穩重的嵐府長,頭發亂了都沒發現,府主肯定出事了。”
“啊,可府主修為那麼高,誰能傷他?”
“……我認得一內府師姐,她與沛兒師叔認得,師叔說宗煙來了長虹府,那妖女說不準就是她乾的。”
宗煙立定,看向那桌,幾人身穿樸素紅紋的白衫,是長虹的外府弟子。
此情此景,竟有些熟悉。
“可是……我聽說府長們已然澄清,宗煙仙尊清風霽月,一切都是傳聞。”
“哼,無風不起浪,定是那妖女脅迫府長!而且那妖女所乾之惡,可不止傳聞的那幾件。”那人說得有板有眼,仿佛認定了這事實。
其餘幾人看著她,不由紛紛點頭,“師妹今年才入府,竟能得知那麼多秘聞。”
那人洋洋得意,“我知道得還多呢,來來來,師妹說給你們聽。”
“哼。”宗煙一甩袖子,大步走出酒店。
才沒時間聽他們瞎扯,該去長虹瞧瞧了。
身後,雲默突然停了下來。
“師尊,我有一些事要去做,就不隨你去長虹府了。”
宗煙探究地瞥了他一眼,點點頭,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