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淩月鎮。
鎮子在淩仙山腳下,縱橫十餘條街道,錯落有致,中心處,矗立著一座瞭望塔。
瞭望塔的屋頂,是一排排琉璃瓦。
宗煙隱身著,正睡在硌得慌的瓦片上。
這時,一陣聒噪傳來,咚咚鏘鏘,尖銳刺耳。
“唔,好吵……”
一大清早,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她睜開半隻眼,刺目的陽光從雲邊溢出,晃得眩暈。
看天色,好像也不算早了。
宗煙蹙著眉頭,起身,俯看鎮子。
鎮上每家的屋簷上,都掛滿彩花、燈籠,喜慶氣氛濃烈。
大街小巷上,人頭攢動,他們著各色服飾,來來往往,熱鬨非凡。
不遠處有座酒樓,門口站著一群花裡胡哨的人,敲鑼打鼓,笙歌鼎沸。
為首的男子,揚著笑,大聲攬客:“歡迎各位遠道而來,醉仙樓今日備了諸多節目,美食佳肴不斷,望能賞賞臉啊。”
是了,十年一屆的仙門選拔弟子的盛典——點睛會,在淩仙舉辦,大陸的人都過來了,吵鬨再正常不過。
先上淩仙山,另尋個清淨地方睡覺罷了。
宗煙胡亂抓抓頭發,用簪子隨意纏繞了兩圈頭發,然後用法術固定住,就算梳妝好了。
她伸了個懶腰,餘光瞥見了一道身影,心間生了些驚奇。
斜下方有兩個修士,皆著青白雙色的寬袍。
一人抖著腿,歪歪扭扭站著。
另一個是個少年,看起來年紀不大,卻站得筆直,標準地握住長槍,端正而古板。
他的神色也很淡漠,生人勿近般,但是……
宗煙細看他的頭上,不由裂開了嘴,無聲笑起來了。
哈哈哈,他頭上竟紮了個小揪揪。
那小揪揪,圓圓的、鼓鼓的,很蓬鬆,像一團花骨朵兒,可愛極了。
好想揉一揉啊。
宗煙手癢了,她慣愛這類小巧萌物,一見到,就想上手去碰碰。
俗稱,手欠。
她沒打算克製,勾起壞笑,飛落在少年麵前。
仗著修為高,不會被看破隱身術,直接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個小揪揪。
果然如想象的一樣,軟軟的、一彈一彈的。
她笑得眼都要眯起來了。
“誰?!”
電光火石間,雲默就揮動起長槍,劃過前方。
宗煙如一陣風,躲過去,眼中露出玩味。
哎呦,小少年的感知可真敏銳,她都沒開始玩呢。
“誒,雲默,你乾嘛呢,嚇到我了。”
“夏師兄,方才有人偷襲了我。”雲默冷臉,左右環顧,卻什麼都沒看到。
“什麼人?”阿夏迷茫。
雲默抿唇,伸手揮了揮,猜測著:“隱身了?”
“不可能,誰會那麼無聊。”阿夏沒當回事。
雲默無言,神情疑惑地重新站好,繼續盯梢鎮子。
宗煙站在他身後,摸摸下巴。
這少年,修為末微,但反應卻快,若非來淩仙還有正事,定要好好與他玩一玩。
她欲要離開……
“說起來……還真有又閒又無聊的仙者,那位‘不幽山妖女’。”
宗煙的腳步頓住,眉頭動了動,眼神探究。
不幽山……
她的師門是靈域,靈域有四大主峰,她就出自其中的不幽山。
但是,她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聽到這名字了。
雲默也微訝,“淩仙算得上第一仙門了,哪會有妖族敢闖?”
“她不是妖族,不知為何那樣稱她,但這幾日,我都聽到好幾回了。”阿夏道。
“你在說誰?”
“宗煙唄。”
嗯?
宗煙愣了一瞬,原來在說她,好像也不算出乎意料。
不幽山妖女。
稱呼倒是新奇,這話沒說錯,她確實有妖族血統,但語氣……
嘖,讓她隱隱不爽。
“宗煙仙尊?”
“是啊,聽說每回點睛會時,天一黑,她就會偷偷摸摸,一個一個,殺掉那些有天賦的小修士。雲默,你挺有修煉天賦,不得小心點。”
哈?
這又是什麼鬼話?她哪有那閒心。
宗煙錯愕不已。
雲默搖搖頭,不以為意,“你從何處聽的謠言?”
“我倒覺得挺真的,現今僅有三位仙者到了靈境,另外兩位從不來點睛會。但那位,師門被毀,又不收徒,卻回回點睛會都來參合,定是有什麼壞心思。”阿夏笑嘻嘻。
“……”
宗煙盯著他的背影,不爽地一哼,抬手,一陣狂風乍然湧起。
阿夏被吹得連連往前,大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護欄。
“師兄,小心。”
雲默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回來,但也被扯得雙腳懸空。
這時,瞭望塔又來了兩人,“我們來交班了,哎呦,哪來的妖風。”
他們連忙來幫忙,一人抓住阿夏一條腿,好不容易把他拉了下來。
“多謝兩位師兄。”阿夏頗有些狼狽。
雲默扶起他,目光掃視過後麵,空無一物。
他不由低聲勸了句:“師兄,點睛會在即,不知多少仙者來了淩仙,你慎言些。”
“行吧行吧,兩位師兄,我們還有活,就先走了。”說完,阿夏像是覺得丟臉,拉著雲默急急離開了。
宗煙若有所思。
她的身世,她從未曾隱瞞過,以前算是眾所皆知,但自從靈域被毀,仙者們不知在怕什麼,都絕口不提她的出身。
這便奇怪了,“妖女”之稱,從何冒出來的?
不行,她得跟上去,問個清楚。
宗煙翻找空間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麵紗,隨意抖抖,戴在臉上,在暗處解除隱身術,走到街上。
街上人多,甚是擁堵,她很快就走到了雲默身後,所幸,他們還在談論。
“……你的意思,是有人看不慣,才召了那陣風?”
“八成是。”雲默淡淡道,“而且她大抵沒用全力,隻是警告一下。”
宗煙聞言,勾起嘴角。
這少年挺聰明啊。
前麵二人走進了醉仙樓。
她跟了進去,立即被店小二熱情迎接,“這位客官,您一人來用膳?這邊請,這邊請。”
“呃……”
宗煙很想答應,這酒樓的飯菜多香啊,肯定好吃。
但奈何囊中羞澀,她隻能道:“我等人。”
等那兩人出來,再去問一問,從何處聽來的離奇稱號。
“這……行,客官請自便。”店小二忙得腳不著地,立即去接待彆的客人。
宗煙自行站在角落,目光落在酒樓內。
醉仙樓如塔,圍繞中間一個圓台修建,而圓台上,正有一場說書演出。
隻聽說書人一拍醒木,座無虛席的酒樓安靜下來,聽著他念白。
“上回說到,千年前,腐毒作祟,侵蝕生靈,使其變成濫殺無辜的怪物。這回書接,腐毒如何消失。”
“眾所皆知,千年前,靈域乃修仙界獨一的大仙門,其門下四大主峰,各有所長。”
“可惜,其中三大主峰,皆在對抗腐毒的戰爭中,被毀掉了,而被毀的原因,正是因為靈域最後一位掌門——淞濟仙君。”
“淞濟仙君為了解救萬萬生靈,在靈域布陣,將所有腐毒之氣,都送回它來的異界。”
“可此舉救了大陸,卻也毀了那三座主峰,上千靈域弟子,以及淞濟仙君,就此犧牲。唉,可歎,可歎!”
酒樓氣氛低沉起來,隱約可聞幾句感慨。
“仙君舍己為人,真真高尚。”
“靈域這也太可惜了,經此一難,再無其名了。”
“……”
宗煙默然,心間隻有微微波瀾。
那些都是千年前的事了,就算當初再慘烈,再悲壯,到如今,也不過隻是說書人嘴裡的曆史了。
“啪!”醒木再響。
“諸位看官,下回書接,淞濟仙君的唯一敗筆,他的徒弟,亦是那三主峰唯一存活之人——宗煙仙人!”
“半時辰後開講,期間同樣有其它演出,諸位莫要離開。”
嗯?
敗筆?
宗煙眼中閃過嫌棄,當即往圓台走去。
說書人就算是想留懸念,用這詞形容她,也過分了。
她等不了半個時辰,現在就要去問問,是說書人自己那麼大膽,還是醉仙樓嫌自己生意太好了。
圓台下麵,是演出者的準備場所。
宗煙走進去,環顧一圈,裡麵有幾十人,著各種模樣的戲服,卻沒見到那說書人,她直接問:“那說書人呢?”
“他如廁去了。”
宗煙還欲再問,卻被一個跑堂抓住了手。
“你就是阿瑟吧?”
她露出疑惑,“阿瑟是誰?”
“阿瑟姑奶奶啊,小的知道您是大陸數一數二的樂師,但也不能遲到大半個時辰啊,您就先上台演出,酬金的事都好商量。”跑堂急得滿頭是汗,想要直接推宗煙上台。
“我不是阿瑟。”宗煙道。
跑堂上下打量她,紅裙白麵紗,掌櫃是這樣描述阿瑟。
“好好好,你是我祖宗,快上台去,全酒樓的人都在等你呢。”
宗煙懶得解釋,隻問:“那說書人何時回來?”
“您莫生氣。”跑堂邊說,邊小心地捧出一把琵琶,“這不是您來得晚了些,小的才讓他先演出的,但大夥都更想看您的演出。我的好姑奶奶,就當是救急。”
宗煙任由他拉著,走上了圓台,盯著琵琶,信手撥弄了一下。
“當——”音質清脆而透亮。
她帶著些砸場子的意味,問著跑堂:“真讓我彈?我可沒學過樂曲。”
那些太過文雅,她可沒耐性學。
“自然。”跑堂誠懇道,“您隨意彈,什麼曲子都行。”
他很放心,反正阿瑟必然愛惜名聲,隻要彈了,定然不會難聽。